第5章 會讀書與會養豬
- 此路曾經
- 李建華
- 2006字
- 2024-08-26 16:48:24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說起我老家益陽,熟悉的人知道那里有兩個好傳統:會讀書和會養豬。1979年,考上湘潭大學的益陽桃江考生只有8個,并且都來自農村。這數字現在看起來不多,可在當時算是比例很高了。
益陽人會讀書是有文化基因的。益陽有文字可考的歷史是從秦朝開始的,至今已有2000余年了。相傳戰國時期,楚國三閭大夫屈原棲身于桃江鳳凰山,在此作《天問》。這部四言詩在文學史上被稱為奇文。書中有170多個詰問,體現了屈原對天地萬物的探索精神,蘊含了他博大精深的思想。桃江現在還有天問臺,益陽人骨子里也一直就有一種“屈子風范”。
清代道光年間的陶澍,進士出身,道光帝親賜“印心石屋”御筆。陶澍官至太子太保、兩江總督,且作為清王朝漢臣為官之最,對后來的胡林翼、左宗棠、曾國藩、李鴻章有重大影響。
現代文化名人“三周一葉”,亦出自益陽:歷史學家周谷城是史學界的泰斗;文學家周立波,曾兩度獲斯大林文學獎,被譽為現代文學里程碑式的人物;文藝理論家周揚,曾任中宣部副部長、文化部副部長;文學家葉紫的革命文學在20世紀初有很大影響。
益陽人會讀書的傳統也得益于重教育的書院文化。益陽的書院文化起始于明清,興盛于今。益陽龍洲書院位于資江南岸的龜山,始建于明嘉靖年間,規模宏大,1906年改為益陽學堂,1912年改為縣立高等小學堂,學生有近千人,為現代文明之啟蒙學校,現為益陽市第二中學。益陽箴言書院由胡林翼創辦,1912年改為縣立高等第二學堂,秉承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教誨,以天下為己任。學校現改名為箴言中學,每年高考成績位居全市前茅。
書院文化造就了一大批名士。如胡林翼,道光十六年進士,湖北巡撫。他力薦左宗棠、李鴻章等人,給中國近代史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又如國際正義人士何鳳山,他在德國慕尼黑大學獲博士學位,成為湖南省最早的留洋博士。他從事外交生涯長達40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拯救猶太人的事跡在國際上廣為稱頌,被稱為“中國的辛德勒”。以色列政府授予何鳳山“國際正義人士”稱號,并在他的證書上用希伯來語寫了這樣一句話:“你拯救了一個人,就拯救了一個世界”。最近,益陽籍慈善家盧德之先生出資建“何鳳山紀念館”,承續學脈,張揚文風,更顯名士風范。
益陽的現當代教育發達,培養了大批優秀人才,特別是“盛產”院士和教育界名流。其中,院士有黃伯云、夏家輝、周緒紅、宋寶安、潘自強、龍馭球、文伏波、陳慶云、艾國祥、譚蔚泓、謝勝泉(外籍院士)、劉伯操(外籍院士)等。在湖南省高校領導中,益陽籍的占了很大比重。
傳統歸傳統,他者歸他者。其實,益陽人會讀書的傳統扎根在民間,其直接原因是“生活所迫”,即在交通閉塞、工商業不發達之地,要想跳出“農門”,有點“出息”,過上好日子,只有讀書。每個家庭都會不惜一切地送孩子讀書,形成了一種風氣。
我的母親有養豬的本領,每年的日常開銷全靠豬出欄,后來全用來供我們讀書。記得分田到戶不到兩三年,農村經濟就開始好轉,農民溫飽問題得以解決,生活需求也隨之提高。看著村里家家買自行車、縫紉機、手表“三大件”,母親也想要置辦。父親總是寬慰她,不要羨慕別人的這些東西,我們家的錢要送孩子讀書才值得,孩子能考上大學比什么都強。父親去世后,母親依然省吃儉用供弟弟讀書,直到大學畢業。
養豬為何會成為益陽的一個傳統?益陽位于長江中下游平原的洞庭湖南岸,地處湖南省北部,屬于湘北地區,居雪峰山及其余脈的東端,是洞庭湖平原與雪峰山脈交會處的典型丘陵地帶,四季分明,但又雨水充足,適宜農作物生長,是水稻之鄉。但在工業化的初始期和中期,益陽一直處于落后階段。以農業為主的經濟為當地畜牧業的發展提供了條件,特別是養豬,成了這一帶家家戶戶的主要經濟來源,由此形成了養豬的傳統。
我上大學時,助學金(二等)不夠花,母親要靠養豬來補貼我。母親每年養兩頭豬。由于豬圈小又不牢固,豬經常沖破圍欄,跑到別人家菜地里,母親難免會遭人責罵,為此沒少流眼淚。
每到“殺年豬”的時候,母親總要盡可能少留點肉,少吃點,多換點錢讓我帶上。每次從母親手上接過錢,我的心都會痛——那是母親的汗水與淚水。我因此養成了從不開口找人要錢的習慣,總是規劃著用、節約著用,當錢超出本身意義的時候,剩下的就是勞動、情誼、恩德與代價。我們這一代人大學畢業后的第一想法就是掙錢回報父母、回報家人,盡管父母不需要我們的回報,但我認為是否有這個想法,決定了一個人是否善良。我無法理解,現在有的大學生如何能夠花父母的錢花得如此大手大腳、如此心安理得、如此不心疼。
當然,隨著時代的變遷,老家的這兩個傳統也在逐漸地消失。一是因為優質教育資源在往發達地區集中,有錢、有門路的家長會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省里的名校。二是因為農民的主要收入來源發生了變化,轉向打工或做生意,農村孩子讀書已經不再依靠養豬了。讀書與養豬已經“絕緣”。如今,我也不清楚會讀書與會養豬之間是否存在某種“原生態”關系,不過,它留給我的記憶以及由這種記憶固化的思想與觀念,一定還是原生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