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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會說話
  • 顧真
  • 1843字
  • 2024-08-20 16:11:33

麥卡錫夫婦晚年的一大欣慰是覓得塞西爾 (Lord David Cecil)這位東床快婿,盛贊他是人間天使,“不僅有聰慧的頭腦,更有聰慧的心靈,這比聰慧的頭腦還要難得”(has a clever heart as well a clever head,which is rarer than a clever head)。許多年后,塞西爾的兒子兒媳為外公外婆立傳,化用這句話做書名,再貼切不過,因為戴斯蒙·麥卡錫同樣擁有 “聰慧的心靈”。這讓他在與人、與文字打交道時永葆理解之同情。比起思想觀念和自然風(fēng)景,他對翻覆莫測的人性更感興趣。他的觀點既符合常識,又富于想象力,他的文風(fēng)優(yōu)雅而曉暢,不故作高深,擅長見微知著,借助意象建立共情,他的目標(biāo)讀者是 “有修養(yǎng)的大眾”(cultivated general),而非困守書城的學(xué)究。麥卡錫欣賞蘭多 (Walter Savage Landor)的文筆,說清爽的作家好比清澈的泉水,看似缺乏深度,實則不然;深不可測往往是渾濁造成的假象 (the turbid look most profound)。麥卡錫讀書駁雜,詩文警句信筆擲出,儼然前兩天從名流的家宴上新鮮聽來。作為編輯,他的用稿宗旨從來是觀點有趣、文字好看。他說過:通往文化的第一步是學(xué)會感受文學(xué)帶給你的快樂。

報刊文章天生短命,再優(yōu)秀的作者也只能獲得現(xiàn)世的關(guān)注,文學(xué)史永遠是小說家、詩人和劇作家的主場。中年以后,麥卡錫逐漸接受了現(xiàn)實。他不復(fù)當(dāng)年寫出不朽之作的壯志,并且心懷感恩,說雖然當(dāng)批評家不是本意,但既然一不小心走到了這一步 (I slipped into it),在文學(xué)評論里揮灑才情,傳遞熱愛,也很好。他對斯夸爾 (Jack Squire)說:“我們是成就斐然的失敗者。”(We are admirably success fulfailures.)在那封信最后,他與二十二歲的自己和解了,說要不是自己的懶惰與散漫,根本不會讀那么多好書,也無緣在閑暇中品味文學(xué)之美,那樣的話,“作為批評家的我早就文思枯竭了”。

除了一冊介紹宮廷劇院 (Court Theatre)的小書,麥卡錫所有的作品都是報刊文章,他曾對斯特萊切說:“我得每星期趕三篇稿子,直到死去的那天。”1920到1928年間,“慈祥的鷹”的專欄幾乎每周更新,以慵懶著稱的他其實產(chǎn)量驚人。他在一方天地里忙碌勞作,推好書,評新劇,說經(jīng)歷,憶故人,生前陸續(xù)出版了 《畫像》(只有初輯,沒有續(xù)輯)、《批評》(Criticism)、《經(jīng)驗》(Experience)、《戲劇》(Drama)、《蕭翁》(Shaw)等作品,身后又有 《人文》(Humanities)、《回憶》(Memories)、《劇院》(Theatre)等文集問世。筆耕之外,從1927年開始,他在BBC的讀書節(jié)目整整播送二十五年,他的聲音成為一代英國人的記憶。1951年,麥卡錫獲封爵士,以表彰他在文學(xué)批評和閱讀推廣方面的卓越貢獻。

麥卡錫年輕時身體健碩,老來卻頻受哮喘折磨。倫納德在自傳里回憶了他與麥卡錫的最后一次相見,暮景殘光,令人倍加感傷。麥卡錫去世前不久的一個秋夜,十一點鐘光景,倫納德和他剛參加完一次 “回憶錄俱樂部”的聚會,走到街上。天氣很冷,麥卡錫喘得很厲害,倫納德扶他上車,目送他離去。在戈登廣場的街角,他仿佛看到年輕的自己和麥卡錫在德文郡的山間漫步,同摩爾和斯特萊切一起參加復(fù)活節(jié)的讀書會,“目睹朋友老病牽纏的苦難,猛然憶起他們年富力強的景象,再沒有什么比這個更叫人難過了”。倫納德戲言自己從未長大,或者說從未年輕過,所以永遠懷舊,恍惚間難辨今昔,在自傳的不止一處,感慨“閉眼青春年少,睜眼垂垂年老”。

昔日門生莫蒂默爾 (Raymond Mortimer)笑言,麥卡錫愛閱讀勝過愛寫作,愛聊天又勝過愛閱讀。不止一位朋友說過,戴斯蒙是他接觸過的最會聊天的人。伍爾夫夫婦曾經(jīng)找倫納德的秘書格林小姐偷偷速記他的言談,這份記錄如今不存,可據(jù)她講,麥卡錫滔滔不絕,記下來卻并不精彩。格林小姐的判斷已無對證,但即便我們今天能看到那份記錄,也未必會覺得多么驚艷。文字可以傳達說話的具體內(nèi)容,卻絕難傳達說話者的風(fēng)神。還是倫納德·伍爾夫的話:麥卡錫活生生的本人 (the living person),他的聲音語調(diào),他句子轉(zhuǎn)折的地方,他寬容、和藹的笑容,他皺起的額頭,他透著幽默閃光的敏銳眼神,一起造就了他的魅力。他不在了,這絕版的一切也隨之云散。一個作者,如果本人遠比作品有趣,被遺忘也許就是宿命,他的全部只屬于那個時代。

1952年6月,麥卡錫回母校領(lǐng)受榮譽學(xué)位時因哮喘引發(fā)的支氣管肺炎去世。如今他安眠在劍橋,與至交摩爾毗鄰而居。可惜,后人終究沒機會像弗吉尼亞·伍爾夫想象的那樣去他抽屜里翻拾片玉碎金了。在伊妮德·拜格諾(Enid Bagnold)的 《自傳》(Autobiography)里翻到下面這段,寫她跟晚年的麥卡錫通電話:

在我中年 (他晚年)的一天早上,他打電話來倫敦找我。

“我清理了我的書桌,所有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了。”

“都有些什么東西?”

“幾個第一幕。幾個第二幕。如果一部劇沒寫完,維爾吉利亞,那就等于沒開始寫。未完成的短篇小說。真是個悲傷的早晨啊。我坐著心想,”他標(biāo)志性地輕輕一笑,“我寫得多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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