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火翻飛,千絲萬縷絢麗流光如血絲般,在熔巖火洞深處盤踞、斡旋、凝而不散。
這些流光,像是有呼吸,依照陸煊的目力,漫天流光拼湊出繭蛹模樣,繭蛹并非死物,張翕之間,內里生機濃郁,好似孕育著生命。
絢麗漫天流光圍繞著陸煊的衣袍卷動。
他抬手。
隨意摘取一縷赤紅霞光。
驚奇之事,隨之發生,霞光并未消散,而是逐漸凝固,演化成朱紅翎羽,流光溢彩,捏在手中,溫暖和煦。
凝視著火洞深處當中的繭蛹,陸煊眸光中充斥著戒備,苦尋許久,燧山中最后一只災厄,竟然在此沉眠。
“為什么……我在它的身上感受到了溫暖?”
陸煊收回目光,凝視著手中剛獲取的災厄,低聲呢喃,這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真實感覺,不會有錯的,火洞深處沉眠的災厄,與他此前所遭遇的所有災厄生靈,有著天與地的差別。
前者,暴躁、兇狠。
后者,溫暖和煦。
同為災厄生靈,火洞深處沉眠的,并未讓陸煊源自靈魂深處的憎恨。
答案無解,陸煊也不想深究,他有更迫切的事情需要處理。
晉升破境,達到陽關境。
他將手中剛獲取的陰珠,一口吞食下去,龐大的能量呼嘯,灌入經脈氣竅之中,滾滾轟隆,他盤坐在火洞中,麩跌而坐,感悟著心法,引導著體內龐大的能量。
“至聖之道,窈然無為,無為則無機,無機則至靜……”
“神生泥丸,普照泉涌,涵神殼開,氣則泉涌,左目日也,右目月也,日照臨下土,月照天下河……”
體內龐大的能量被吸收,陸煊的體內,五臟肺腑、經脈玄竅、氣血骨骼……所有一切,齊齊共震,當最后一縷精純澎湃的能量被吸收,悶雷轟隆聲驟然停止。
靜,萬籟俱寂,天地蒼穹,像是從未有過的寂靜。
三兩呼吸過后,猶如靜湖當中,驟然墜落巨石,一瞬間,驚濤駭浪,陸煊仿佛在身體當中看到了光,像是萬古漆黑長夜,升騰起無數星火,正以他無法理解的方式游遍全身。
千年暗室,一燈即明。
那是前所未有的自由,在他的身體當中好似有沉重的枷鎖,轟然炸碎開,天地當中的一切,盡數被他掌握。
“陽關境……”
陸煊豁然睜開眼睛,眸光精芒閃逝,打開自身枷鎖,得見更大的世界,凡俗蛻變成超凡,這是玄之又玄的感覺。
匍匐在地的螻蟻,抬起頭看見漫天星辰,螻蟻依舊還是螻蟻,但在它抬頭的那一刻,眼中的景象便與其他不再相同。
“呼……”
成功晉升破境,達到陽關境后,陸煊吐出一口濁氣,他盯視著火洞深處的繭蛹,如視敵寇。
拎劍,起身。
向著繭蛹走去。
萬道霞光縷縷,匯聚的中心,待到靠近,陸煊方才知道,此前所見,并非繭蛹,而是一只神異的鳥,數百簇火焰在石柱上蜷倦,七彩熾焰搭建的王座,如蓮瓣綻放。
神鳥靜臥在王座之上,火紅翎羽煊赫磅礴,千絲萬縷的流光,縈繞在神鳥周圍,將之襯托著圣潔而高貴。
這是法相!
陸煊一眼辨別,幸運的是,凝聚成神鳥的萬道霞光,并未裹挾著恐怖殺傷力,站立靠近法相翎羽之內,他能夠安然無恙,不受攻擊。
烈火王座之上,火焰神鳥之內,陸煊所見,有少女半蜷縮著身體,鼻翼輕輕聳動吸著,陷入酣睡中。
【上古遺種·真凰】
“這是……真凰?”
陸煊呆愣,內心震動,世間萬物,草木金石,皆有靈性,可通靈,可點化,萬物之上,素以真龍真凰為尊。
見到烈火王座上酣睡的少女,陸煊忽然明白,為何遭遇的炎鳥如此的與眾不同,能夠覺醒一絲始祖金烏血脈。
完全得益于真凰!
真凰在此沉眠,炎鳥汲取了真凰流露出來的氣血之力,導致它覺醒了始祖金烏的血脈。
真凰,又名不死鳥。
傳說之中,真凰不朽不滅,浴火涅槃,死而重生,凰火之中,蘊藏有極致毀滅之力,世間萬物,皆可被焚毀。
酣睡與王座之上的少女,身上流露出難以言明的獨特氣質,不像是現實世界中真實存在的人。
凰火游掠,艷紅如火焰的裙擺輕微起伏,緊貼著少女整個身軀,僅露出白皙粉嫩的脖頸。
裙擺不知何材質編織而成,足以焚燒萬物的凰火,游離飄蕩在裙擺上,不能焚毀半分。
少女緊閉雙眸,眉心有跳躍的火焰,仔細看去,是一只張開雙翼的神鳥。
她就躺在烈火皇座上。
如此少女。
安靜、柔和、圣潔。
不染纖塵。
“上古遺族,信奉邪神,覬覦大褚王朝肥沃土地……”
陸煊凝視著烈火王座上的少女,回憶起在嘉陽城被北洲黑淵圍困的場景,瞳孔逐漸猩紅,布滿血絲,呼吸也急促起來。
腦中記憶碎片緩慢拼湊。
監天司國師不惜付出性命為代價推演出來的結果。
嘉陽城被圍困的畫面。
青凰劍甲浴血奮戰,嘶聲吶喊。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呼嘯,不斷閃爍。
殺意與憤怒在胸腔之中呼嘯肆虐,纖細筆直的傘劍,對準酣睡沉眠王座之上的少女。
盡管烈火王座上的少女,身上透露出來的氣息,并未有更多的暴躁與兇狠,但,陸煊的心中始終記得一件事。
這件事,深刻在他的骨與血里,永世不可磨滅。
上古遺族,大褚最大的敵人!
殺!
陸煊腦海中最后一絲理智被殺意擊潰。
拎劍就要殺下去。
卻又剎那怔住。
他迎接上了一雙眸子。
這雙眸子,璀璨如星辰,內里升騰著熾紅火焰……剛蘇醒的少女,意識混沌與呆愣,仔細看去,少女的眸光并不聚焦,視線渙散。
陸煊的心情在瞬間墜入深淵,這并不是個好消息,少女的蘇醒,不出意外,一場生死廝殺在所難免。
但意外發生了。
【你獲得上古遺族·真凰的好感,是否接收。】
陸煊愣神,沉默幾秒,【神啟】竟然這個時候反饋出了信息,烈火王座上剛蘇醒的少女,竟然對他產生了好感。
“接收!”
鬼使神差,陸煊選擇接收,并且放下傘劍,接收一剎,眼前文字,機械翻跳,轉變為另外一句話?
【成功獲得上古遺種·真凰的好感。】
“主人……”
少女渙散的瞳孔聚焦,開口第一句話,聲音軟糯,直叩人心,聽的人心神蕩漾。
“……”
陸煊愣神沉默,下意識,目光掃掠,女孩黑發披散垂落,纖細雪白小腿露出裙擺……整個人透露著天真無邪。
“不不不,我不是!”陸煊連忙擺手否認,又認真道:“你別這么稱呼我。”
女孩略作沉思,三兩呼吸,抬頭,眸光有些居高臨下,試探道:“那……奴仆?”
“……”
陸煊沉默了,望著眼前的女孩,她與當年被圍困嘉陽城,碰見同為太古遺族——燭陰,截然不同。
女孩情緒穩定,沒有戾氣,充滿神圣與祥和,望著她,陸煊只感覺到寧和。
片刻,陸煊好似徹底接受了少女的存在,耐心道:“你說的,我都不是,我叫陸煊,若你愿意,可以稱呼我為哥哥。”
“哥哥……”
女孩喃喃重復著這兩字,目光茫然而空洞,像是剛接觸這個世界,如同失去記憶。
“真凰不朽不滅,浴火重生……如此這般,怕是神魂遭受重創,方才在此沉眠。”
陸煊心中如是想著,也暗松一口氣,他本以為,真凰蘇醒過后,二人會刀劍相向,生死廝殺,不曾想,對方竟然對他產生了好感。
少女的神魂受傷,失去記憶,等同換了一個全新的靈魂。
“全新靈魂……”
陸煊想到自己,他與少女的情況一般無二,彌隱寺老僧在嘉陽城被黑淵災厄攻破之際,讓他靈魂來到了天監三年。
難道……女孩也是如此?
這個念頭,在陸煊腦海中一閃而逝。
不過,讓陸煊心中慶幸的是,最壞的情況并未發生,真凰蘇醒,一派祥和,并沒有想象中的刀劍相向。
陸煊對著少女輕聲詢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少女蹙眉,陷入長久的沉思,面容猙獰而痛苦,這種痛苦致使他五官扭曲在一起,大腦像是有無數細針來回穿插。
少女的痛苦,被陸煊看在眼里,他心頭猛跳,這種感覺,實在太過于熟悉了,他在義莊吸收過往記憶的時候,也是這般生不如死。
“不會真是……”
陸煊喉嚨滾動,他仔細搜索著腦海當中的記憶,嘉陽城被燭陰圍困,城中每一寸土地,他都走遍,從未聽過真凰。
他罹患黑血癥,在彌隱寺中養傷,在他旁邊的只有寺中老僧,若少女當真與他一般,同樣來自天監十五年。
那么,少女應該與他同在嘉陽城,不然,如何與他這般,來自天監三年。
可若是少女的確在嘉陽城,燭陰為何率眾圍攻嘉陽城,真凰地位尊崇而稀少,便是燭陰在真凰面前都得俯首陳臣,又怎會進攻真凰所在的嘉陽城?
“是我多想了?”
陸煊皺眉,神魂受傷,失去記憶,又強行回憶,拼湊出完整記憶,腦海中也會產生針刺般的疼痛,不一定非得是與他一般,換了一個全新的靈魂。
“我的名字是……”
因痛苦,少女已蜷縮在地,渾身顫抖,如同受傷小獸。
陸煊沒有打擾,耐心等待,他清楚的知道,回憶失去的記憶,是一個痛苦且漫長的過程。
很快,蜷縮在地的少女停止顫抖,抬眼望著陸煊,本是空洞而惘然的眼神,多了三分神采。
“我的名字是……”
她的聲線沙啞,顫抖著伸出一根手指,嗤然一聲,指尖凰火纏繞升騰,以指尖做筆,凰火為墨,在地上工整書寫著三個字。
鄧凰漪。
“鄧凰漪……這就是你的名字?”陸煊凝望著地上工整三字,輕聲道:“名字真好聽。”
“是父皇取的……”
鄧凰漪眼中又透出幾分神采,蒼白面色微微一笑,好似又記憶起更多的東西,下意識搜索著關于真凰一族至高古皇的記憶。
然而,稍微回憶,頭痛欲裂的劇痛侵襲而來,鄧凰漪抱頭痛楚,關于真凰一族古皇的記憶,如同天地阻礙,無法回憶片縷,每每觸及,如犯禁忌。
陸煊伸出手,揉了揉女孩腦袋,輕聲道:“不要勉強。”
拿出一張靜音符,貼在少女額頭。
靜心符,靜心凝神。
道箓即刻生效,刺痛消弭。
“父皇他……”
鄧凰漪恢復平靜,雙目卻不自覺的流淌著淚水,強忍刺痛無法回憶出全部記憶,但仍舊回憶起一絲。
支離破碎的記憶中,她看到了一些景象。
大地,滿目瘡痍。
天穹,昏沉晦暗。
海水,從撕開的天角灌落,填滿人間。
通天古樹就盤踞在山頂之上,只是樹葉凋零枯萎,只剩下一截樹干,所有的景象看起來凄慘無比,哀嚎聲音游掠在耳旁,周圍全是尸體,濃郁的血腥味風吹不散。
遠方,有巨大陰影,展開足以遮天的羽翼,帶著漫天熾熱火焰,從天穹墜落到坍塌的圣山上。
焚滅萬物的火焰,很快融化了萬年不壞的圣山道土,但火焰很快削弱,直至消散。
只因,天穹之上,無數根熨燙著炙熱神紋的長矛徑直插在神鳥的身上……
這般景象,只是一瞬,但鄧凰漪看得清楚,那只從天穹伴血降落的,是他的父皇。
真凰一族的古皇。
陸煊靜靜看著,沒有說話,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但從鄧凰漪悲傷表情來看。
真凰一族的古皇,怕是生了意外。
只是,他心底又充滿疑問,真龍真凰這等世間最為高級的生命,他們的血脈之力,強大無比,世間罕有生命可比擬,這世間,有誰能夠讓真凰一族的古皇發生意外。
大褚皇室,人皇血脈?
人皇血脈的確可以比肩真龍真凰強大的血統之力。
據說,萬年前,大褚建國高祖皇帝斬真龍,煉制真龍寶座,澆筑真龍血,將真龍龍魂熔煉進真龍寶座中,所倚仗的,便是自身強大的人皇血脈。
高祖皇帝身上流淌的人皇血脈,濃郁程度達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只是,人皇血脈代代流傳,歷經無數歲月,緩慢被稀釋,如今端坐在真龍寶座上的皇帝,擁有的血脈之力,仍舊強大傲人,但都無法比肩高祖皇帝。
可人皇血脈逐代稀釋,又如何能夠與真凰一族的古皇,相提并論,并且,與之一戰。
更何況,自萬年高祖皇帝斬真龍,煉制真龍寶座以來,真龍真凰早已經在世間絕跡,淪為了傳說,又哪里還有真凰的蹤跡。
所以,鄧凰漪所劍的景象,絕對不是現如今的世間的,至少,在陸煊的認知與見聞范疇內,他是斷然沒有聽說過的。
待到鄧凰漪悲傷情緒得到緩解,陸煊蹲在少女的面前,伸手擦拭著少女雙目淚痕,輕聲道:“你所看的到的只是記憶片段,并不是全部景象,不要過多猜想,事情或許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想的那樣?”
鄧凰漪怔然愣神,的確,她回憶的只是片段,并不是全部,況且,觸及真凰一族古皇,她又如何能夠左右干預?
陸煊站起來,伸出手,微笑道:“跟我走吧!”
鄧凰漪猶豫一二,旋即,同樣伸出手,攥緊少年的手,兩手相握,疑惑道:“去哪?”
“當然是先離開這里。”陸煊環顧燧山不斷噴涌出來的熔巖,周圍世界宛如末世,道:“這里可不是一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