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下人說，你們二位來自神京，與林大人乃是姻親之家?”
那李老家主細瞧了二人一眼后，便是出聲問道，聲音似是因為年事已高，有些嘶啞，好似林中枯木一般。
“正是。”
賈璉微微拱手回道：“晚輩二人來自神京賈家，祖上父輩乃是追隨太祖皇帝開國的寧國公與榮國公……”
這話一出，滿堂皆是一怔，隨即頓時嘩然起來。
在這之前，雖然亭中許多人早就聽說過林如海的亡妻來自神京中權貴家族，但誰又能想到，這權勢背景竟是如此之硬?
竟是一門雙國公!
不過就在眾人嘩然之際，卻也有不少人依舊面色不變，只是低頭抿著茶，顯然早就知曉了這些消息。
那問話的李老家主聞言也只是淡淡笑道：“早就聽說過榮寧二公的赫赫威名，如今又得見兩位國公的遺澤子弟，果然是不同凡響，不類凡俗。”
“老家主謬贊了。”
賈璉只是輕搖了搖頭，面上不見什么喜色顯露，看上去頗為沉穩。
這又讓亭中不少人暗暗點頭。
不愧是國公子弟……
這時，原本有些矜持的知州胡有業也是看著二人微微笑道：“林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嗎？”
這話一出，賈璉卻是微微扭頭看了一眼一直劃水的賈季，眼神略微示意。
賈季見狀，當即也拱手道：“勞胡大人掛念，林姑父的身子已是好上不少了，但依舊不能受了風寒，于是這才派我兄弟二人前來，還望諸位能夠體諒……”
這話一出，亭中不少人頓時心中一驚，隨即面色像吃了蒼蠅一般，變得有些異樣和難看起來。
不是說那林如海已是病入膏肓，藥石無救了嗎!？
怎么就好轉上了？
就連問話的胡有業，都是有些愣住，卻又不好再多問，便只能有些尷尬的輕輕點頭回道：“無妨…無妨，林大人若還有什么吩咐，可直接傳書到衙門或者我府上……”
“謝胡大人。”
這時。
旁邊的李老家主也笑了一笑，“你們二人若是餓了，便可自去尋吃食玩樂，跟著我們一幫老朽之人待在這，想來你們也有些放不開。”
聽到這話，賈璉略微斟酌后，便是點了點頭，對著面前的胡有業以及李老家主拱手道：“既如此，那晚輩二人便不打擾諸位大人敘話了。”
胡有業見狀，白凈的微胖面上，也笑著點了點頭。
而待賈季二人離了此間亭子后，亭中頓時小聲議論起來。
“怎么回事？”
“不是說那林如海要死了嗎!？”
“之前莫不是障眼法?便是為了引我們出來?”
“不應該啊。”
這一亭上的人，大都和鹽業有著或多或少的關系，甚至許多人根本就是鹽商。
所以此時聽到林如海身體好轉的消息，只覺得好似晴天霹靂一般，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就在亭中有些亂哄哄之際，那位一直沒說話的李老家主卻是輕輕敲了一下手中的拐杖，輕聲斥道：“慌什么？便是好了又如何？難道會比之前更差嗎？”
這話一出，亭中頓時一靜。
一是懾于其人多年積攢的威勢，二就是…這話確實有理!
對啊!
就算林如海真的好了，難道還會比之前更差嗎？
之前那么難熬的日子都過來了，現在這些，又算什么呢？
見亭中安靜下來，那李老家主也是看向了一旁自顧抿茶的胡有業，輕笑了一笑：“林如海的事，還要多麻煩胡大人費心了，若是真的好了，那便罷了，若只是使的障眼法，那我們還是按照計劃行事……”
胡有業聞言將手中茶杯輕輕放下，點了點頭，“李老家主放心，胡某明白的。”
“那就好。”
此間地位最高的二人，三言兩語之下，便是給事情定下了基調和方向，倒也使得亭中不少人稍稍放下了心。
但也有一些人不由在心底暗暗嘀咕……這兩人莫不是在強裝姿態，好安人心?
…
亭中的局面賈季二人自然不知，他們轉到一處偏亭后，賈璉便是對著一旁的賈季微微一笑，“季哥兒，你說這火候可到了嗎？”
“商人最不可信，特別還是這些刀尖舔血的狡詐鹽商，想讓他們徹底老實是不可能的，但是此番林姑父身體好轉的消息放出來后，想來他們也會稍稍收斂些。”
聽賈季這樣說，賈璉也是輕“喔”一聲，隨后便道：“那便算是成了吧，本就只是要撐過這段時間而已……”
說到這，其人卻是話鋒一轉，笑道：“你可要和我一同去喝些花酒?”
賈季聞言也一笑，搖了搖頭：“璉哥兒自去便可，我還是去找鄭文吧。”
“哈哈哈，那行。”
說罷，賈璉便是瀟灑轉身朝著其它地方去了，配上那身華貴大氅，整個人看上去倒是真有幾分風流倜儻，貴不可言之意。
嘖！
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子今晚要遭重了……
想到這，賈季也是搖了搖頭，隨即不再去想這些雜七雜八的事，轉身便是順著湖岸旁走去。
江南水系眾多，河網密布，修建的圓子中也多內湖，而眼下這處寧園自然也不例外。
園子中間引了水匯成了一個小湖，面積雖不大，但湖水澄凈，景色優美，周邊小亭林立，婉轉曲閣相連。
再配上今夜的大雪紛飛，一副絕美的華燈雪夜景倒真是讓人有些沉醉。
也難怪會被選做這詩詞小會的舉辦地，這等平日難得一見的景致，確實是最容易使人產生詩意的。
而此時的圓內也隨處可見風度翩翩的江南士子們相互走動，交談，聽路過的旁人說，今夜已是出了好幾首不錯的雪夜詩詞。
再加上那些與家人同游的官家小姐，富商子女，才子佳人之間眼波流轉，卿卿我我，圓中不免又添了幾分紅袖暗香，盡顯江南風流韻味。
真真是好一幅人間雪夜行樂圖!
避了路過青袖侍女遞上的美酒，賈季只是立在原地，靜靜看著眼前的華燈雪夜圖，才子佳人，嬉笑怒罵，一時不由漸漸出了神。
但出奇的是，現在讓他失神的，卻不是眼前這些東西……他的腦海中只是突兀冒出了一些光怪陸離的片段。
例如幾百里外在漆黑夜幕中生死交戰，吃雪飲露的敵我斥候，又或者是幾千里外在漫天大雪中瑟瑟發抖，饑寒交迫的無數人影!
一時心緒觸動，不免情往深處去……
但忽地，這些紛亂片段卻又恍然交錯在一起，如破碎鏡面一般，成了一片片叫人抓之不住的細小碎片，逐漸消弭于虛無之中。
思緒也隨之突兀斷了下來……賈季頓時微怔在原地。
良久。
他才好似回過神來，眼前的華燈雪夜美景圖復又具現，才子佳人，言笑晏晏，吟詩作對，好不高亢!
只是這一次，他卻只覺了無意趣，好似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