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香馥郁，彌漫在秋夜的帳篷里，令蘇帷感到心情愉悅。

暗黃色的蠟菊、紫紅色的秋水仙、藍紫色的迷迭香，艷麗的色彩代表著低地山區秋日的繽紛。

蘇帷喜歡它們的花香，濃郁但不逼人，回味悠長，尾調淡雅，是他鐘愛的香水調味。

曾經若是想要向煉金術之王舉行祈求儀式，便需要準備這些花卉提煉出來的精油，還有點燃混雜了雪松木粉的蠟燭，博取蘇帷的歡心，向祈禱者投下目光。

這些花卉在神秘學上的寓意也很好，組合起來代表純凈與堅定，如果再加上盒子里獵戶收集的琥珀，那么便意味著永恒，也就是蘇帷·赫爾墨斯在老師的見證中發下的誓言，奠定的煉金術準則。

在這個世界上，地水火風四大元素是一切的基石，萬事萬物皆有靈性，就像一座座寶藏等待著好奇的探險家去發現。

如今的花語紛繁復雜，在歷史過程中添上了太多主觀的臆想，倘若在時光流逝的長河中追溯源頭，便能發現原初的花語是巫師們解讀世界的咒文，是刻寫在泥板上的隱秘，代代相傳，卻免不了歪曲捏造，最終再也看不出原來的面貌。

那時候念力與魔力這對雙生子尚未分家，巫師們的老師就是大自然，他們觀摩天氣，研究生命，然后總結規律，神秘力量都是這樣起源于向外撬動自然，而不是向內探尋自我存在的奧秘。

蘇帷就收藏過很多流傳到現在這個時代的泥板或者壁畫，他的腳印遍及世界，曾經花費很長一段時間去追尋非凡的起源，他在漫長的旅行中學到了非常多原始的神秘技藝。

在深山老林，在火山巖洞，這個世界上祖先殘留的痕跡無所不在，而蘇帷的目光早已不僅僅限于人類，他同時也在探索大陸上其他種族的起源，并且受益良多。

現在，這段經歷將惠及于他，蘇帷要順著最原始的道路，再次拜請自然的力量，效仿先賢，以求以凡人之身，用純粹的知識完成神秘學儀式。

這同樣也是無魔力施法和無念力煉金的基礎，在歷史上還衍生出一種特殊職業名為【儀式師】，他們都是可以通過儀式撬動自然力量的凡人。

花卉和琥珀被石杵研磨，清香的汁液混合在一起，在銀質的缽碗中蕩漾出絢爛的色彩，加入粗糙的海鹽，讓泛著青光的鹽粒吸收花的汁液。

蘇帷在一塊石板上用濕潤的鹽粒畫出八芒星，將燭光晚餐用的蠟燭放置在石板中央。

他用銀質餐刀割開右手食指根部的皮膚，讓自己的血沿著四圣魔戒的紋路，經過餐刀的刃尖，一滴滴落在蠟燭的火焰上。

銀象征神秘，惰性的元素會被銀所吸引，在銀的表面變得活躍一點，而血象征生命，代表超然于四大元素之外的精神。

八芒星象征世界，在四大方向分別代表四大元素，而滴血的蠟燭代表自我，象征身處世界之中的人。

從時間尺度上，花卉速生速死，是種子到果實的中間態，是劇變的過程，孕育生命的子宮，花卉便富集著相對多的四大元素，是神秘學離不開的一環——“花朵為火焰，大地則為其燃料”

本來在采摘之時離開大地，失去了進一步孕育生命的可能，花卉內部的元素便會慢慢歸還給自然，但是蘇帷讓獵戶用水沉木的盒子收容，隔絕了這個過程。

弱水三千，死去的水浮不起任何事物，而真正的死水只能存在于亡者之國，水沉木則是自然界中水元素相對沉寂的地方，其中水元素被死亡的植物軀體束縛，也就擁有了一點死水的性質。

用水沉木收容神秘材料，在煉金術意義上等于“死亡之水環繞世界”，雖然保存不了元素活躍的素材，但是可以讓花卉內天然富集的元素無法回到自然。

鹽則是良好的載體，承載在銀器中變得活躍起來的元素，作為特殊的顏料畫作了八芒星，賦予這個圖案真正的神秘意義。

蠟燭搖曳的火苗開始重復著黯淡與明亮兩種狀態，蘇帷聞到了寧靜縹緲的花香。

他退后一步，望著八芒星中央的蠟燭，用龍語低呵一聲：

“我！”

蘇帷稍有語氣上的停頓，然后用人類的古赫拉語說道：

“我以我的名義呼喚：”

“不焚的王者，鑄爐與赤紅的唯一象征，煉金術的至高主宰，締造世界的黃金之手。”

昏黃的燭火轉瞬化為了濃郁的血色，進而迸發出熔巖一般的赤紅，縹緲的花香在八芒星上變成了四色流轉的煙霧，圍繞著燭火形成了一個風眼般的漩渦，時而潰散，時而收縮。

蘇帷看著眼前的現象，發現吟誦曾經的尊名確實指向了煉金術之王蘇帷·赫爾墨斯，哪怕這個時間點他這位玩家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但是這場呼喚并沒有建立起聯系，不然那個漩渦應該穩定成一個赤紅色的圓環。

蘇帷猜測這是因為自己現在成了蘇帷·諾曼而不是曾經的蘇帷·赫爾墨斯，本質已經扭變，這個尊名無法讓召喚儀式的指向準確地落在如今的自己身上。

他對此早有準備，一片蛇的鱗片，一根鷹的羽毛，兩者被先后投入蠟燭上熊熊燃燒的火焰，強化了召喚儀式的指向性，并且繼續用古赫拉語吟誦，補充自己的尊名：

“四圣魔戒的鑄造者與持有者。”

因為蛇與雙頭鷹都是象征蘇帷的意象，哪怕蘇帷占據了一個凡人的靈魂，讓他向自己祈禱，這兩種意象的描述都能讓召喚儀式指向那個凡人，況且四圣魔戒現在就戴在蘇帷的手上。

漩渦沒有再繼續潰散，而是迅速收攏在一起，他看見煙霧與赤紅的火焰相融合，從蠟燭頂端向著石板上一起燃燒的八芒星落下。

宛如一座流淌在火山內部的巖漿瀑布，拉伸出一面泛著火光的霧門，上面彌漫的花紋在中央位置連出雙蛇盤繞在雙頭鷹身上的符號。

蘇帷全程沒有力量引導儀式，那點元素能夠支撐到現在還是因為象征世界的八芒星被點燃，四周環境的惰性元素就像沾到火星的森林被迫加入了燃燒，很快也會消耗殆盡，成為更加惰性的元素灰燼。

他用冥想的方法穩固心靈，凝聚起精神，想象著精神力如同觸手一般延伸到那扇門前，然后給予奮力穿過的意念。

虛幻的門扉仿佛投入石子的湖面，蕩漾起一圈圈的漣漪，好像蘇帷真的在穿越這個界面，讓流淌著霧氣的大門裂開層層縫隙。

意識透過霧門，隱約可以看見漫天繁星拱衛著碩大的暗月，然后世界發生顛倒，天在水，水在天，星與月沉浸在水面之下，而自己腳踏蒼穹，仰望大地——他看見了【暗月殿堂】

蘇帷再次聽見了錯亂的低語聲，那股讓人瘋癲的聲音不再如剛剛戴上四圣魔戒時那樣虛幻，而是格外明顯，如同一桿鋼釬插進他腦袋里攪動，帶來強烈的頭痛。

當他穩定住心神，再次審視眼前這個讓他孤獨徘徊數年的公會基地，便在水面的倒映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來到【暗月殿堂】的是蘇帷·諾曼，而此刻坐在青銅方桌首座的正是飾金著紅的身影，手持【赫爾墨斯之權杖】，閉目不言的煉金術之王蘇帷·赫爾墨斯。

蘇帷舉行對自己的召喚儀式是為了借助曾經的尊名位格撬動世界，而當他真的回到暗月殿堂看見過去的自己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走到赫爾墨斯對面的座位坐下，而煉金術之王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就如同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要亙古永恒地坐在這里，守望著這個大家一起奮斗過、一起建設過的地方，等待著朋友們有一日歸來，再見之時又是歡笑滿堂。

蘇帷沉默著，仿佛同自己的過去一起化作了雕像，一股淡淡的悲愴籠罩了他，尤甚自己回到暗月殿堂的疑惑。

他又何嘗沒有想過就像這樣一直待在《混沌》呢，現世對于他而言只是一個又一個病房罷了，他的人生、他的歡樂，都留在這里了，與他們同在。

蘇帷閉上了眼睛，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緬懷過去，往事不可追，天涯各有路，即使回到了《混沌》開服之前，他又怎么就能確定未來還能見到公會的朋友們呢，又要以怎樣的心態面對這些陌生人。

當蘇帷閉上眼睛，他沒有隨之陷入無邊的黑暗，而是看見了另一個自己，看見闔眼的蘇帷·諾曼就坐在他的對首。

他又睜開眼睛，然后看見了闔眼的蘇帷·赫爾墨斯。

幾度試驗，蘇帷好像明白了其中道理，他閉上了眼睛，然后打開了玩家面板：

【姓名：蘇帷·赫爾墨斯（蘇帷·諾曼）

極惡/正義：+150

種族：人類

等級：535

當前頭銜：煉金術之王

最高爵位：大公

屬性：生命75、精神99、耐力55、力量70、敏捷50、魔力90、念力101、感知60】

“果然如此。”

當蘇帷睜開眼睛，玩家面板就隨之回到了11級的騎士屬性，名稱也發生了顛倒。

在面板角落顯示的實時時間里，蘇帷·赫爾墨斯的時間停止在了游戲關服的那一個整點瞬間，沒有繼續計時，而蘇帷·諾曼的時間還在游戲開服的時間點之前，并且在不斷流逝。

他們之間不會同時睜開眼睛相互對視，當蘇帷闔上雙眼，他的身份就重回煉金術之王，玩家面板忠實地反映了這個變化。

他閉著眼睛，周圍的場景依舊纖毫畢現，因為此時的視野來自睜開眼睛的煉金術之王，他從青銅座位上起身，拄著【赫爾墨斯之權杖】，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平靜。

澎湃的力量像是潮水一般涌了上來，隨著他的一呼一吸，周圍的空間也被迫著膨脹與收縮，他駐足的水面之下，暗月與繁星流轉，畫出美麗的星軌。

從他黑色的瞳孔深處，一顆火星燃燒了起來，隨即星火燎原，就像一輪太陽從天邊升起，赤金色的光芒從他的眼睛中滿溢，淌了出來，滴落在皮膚上，彌漫在空氣中。

“新時代來臨，世界將因火而光耀”——有人曾經這樣評價他的眼睛。

世界在他眼中呈現出真實的樣貌，元素的流動清晰可見，每一種代表元素的顏色都顯得更加明亮，好像新染過的一樣。

一念之間，他就可以像舞臺聚光燈下揮斥方遒的指揮家一樣，用一次又一次富有張力的揮手，讓火山爆發，讓大陸地震，讓海嘯淹上高天，讓狂風席卷天下。

“力量回來了……”蘇帷壓抑住肆意操縱元素的本能，在過去他也是一直這樣克制自己的，必須對煉金術師的原則恪守不渝。

他成為煉金術之王以后力量的漲潮并未停止，越是修習煉金術，知識就越是追逐著他的頭腦，如同翱翔的鷹隼追逐走兔。

眼前的萬事萬物都爭相解構，向他展示世界運行的真理，直到念力屬性突破99的理論極限才得以緩解。

為了不傷害自然環境，到了《混沌》關服前夕，他就越來越少踏足大陸，不然就會像巨人踏入孩童的花園，一舉一動都會造成破壞。

現在他已經嘗試過了，對于煉金術之王蘇帷·赫爾墨斯而言，時間是處于停滯的，任何手段都無法透過霧門干涉到另一邊的道格拉斯大陸。

他走到蘇帷·諾曼的身體旁邊，發現無法觸碰到自己，會直接從身體內穿過，宛如須臾的泡影，不可捉摸，唯有流離。

蘇帷覺得這是因為他們不在同一個時間點，就像兩個圖層重疊在一起，看似是一個畫框一起框住的兩個人，其實捅破這張照片，就會發現另一個身處遙遠的過去。

但是當他睜開眼睛，以蘇帷·諾曼的視角細細感受，便能發現同處【暗月殿堂】這座異空間，沒有踏入超凡的人類身體逐漸被拔擢著，體現在面板上，就是屬性在緩慢提升。

這樣讓蘇帷確定自己只是靈魂在此，因為他只感受到了精神、魔力、念力和感知屬性的動搖，而其他屬性紋絲不動。

倘若在【暗月殿堂】一直待下去，肉體屬性嚴重跟不上精神屬性，蘇帷見過這種情況：

輕則走在路上都會靈視，靈魂像是滿溢出容器口的水，一舉一動都要跟身體脫節似的，重則會成一個不斷增殖的肉塊，生命結構徹底崩壞，身體反倒成了靈魂的囚籠。

所以每一個踏入非凡之路的人永遠的第一步都是鍛煉身體，除非是意外接觸到神秘學污染或者失落密續的非學院派，很難說那些人是幸運還是可憐，他們里面陷入瘋狂的才是大多數。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四圣魔戒還在食指上戴著，可惜【暗月殿堂】作為煉金術和魔法共同創造的成品，四大元素都被精神元素鎮壓著，在煉金矩陣中固化成了建筑的一磚一瓦，沒法拆下來注入四圣魔戒。

念力是心靈的力量，它被煉金術之王所收束，而魔力無孔不入地浸染著蘇帷·諾曼的身軀，就像水往低處流，他這個11級的身體出現在這里就是天然的神秘學洼地。

這里彌漫著精神力量的海洋，對于創建這處空間的公會成員們來說，這種環境不能動搖他們的生命層次分毫，但是對蘇帷·諾曼則是分外明顯。

若是普通凡人體驗過高濃度的魔力環境，就有可能產生魔癮，再次回到低濃度且惰性的魔力環境，就會感覺像深海里的魚被拋棄到了陸地，呼吸困難，痛苦難耐。

然而蘇帷作為煉金術之王，這種感官已經不足以影響到他，畢竟每次從【暗月殿堂】出門都得體驗一會兒擱淺的感覺，他的精神屬性壓過了魔力屬性，不會覺得有多難受。

若是要依賴這里的環境踏入20級這個超凡門檻，蘇帷反而需要著重提升自己的肉體屬性，而不是對于人類而言更難錘煉的精神，在道格拉斯大陸，提升肉體的神秘材料更加常見。

或許他得先收集素材來煉制魔藥了，蘇帷·諾曼這副身體還是過于孱弱，禁不起在體內刻畫煉金矩陣……

沉思片刻，感受著精神四大屬性的動搖，蘇帷決定返回自己的時間，【暗月殿堂】對于他現在這個層次的肉體來說不宜久待。

在霧門前，他回首望向自己舊有的過去，煉金術之王就繼續佇立在暗月的水面之上，驕盛奪目的赤紅之光隨他再度闔眼而熄滅。

蘇帷穿過了流淌著火光的霧門，回到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