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崖上吹拂著凌冽之風，連綿不絕的潮音是這里永恒的旋律。

碎石組成的海灘上，向著玻璃一樣清澈透明的海水延伸出來一座簡單的木頭港口，比起城堡里面接近腐朽的木頭平臺看起來更新，應該修建時間并不長久，石頭樁子在海水的侵蝕下都沒有攀上貝類。

在紅色海岸這種天然的灣水區，非常適合搭建小型港口，沿岸大大小小漁村無數，邁薩村在這里也有聚落，而且比起山林里危險猛獸徘徊的環境，海岸漁村養育了更多村民。

紅色海岸的鹽堿土質讓曬鹽變成了一件簡單的事情，平靜的海水又給漁民們提供了豐富的漁產，加上淵洋深處的海族杜絕了海寇游蕩的危險，于是整個沿岸的漁村都過得很滋潤。

漁民自己會將打撈上來的魚類悉數賣掉換成金錢補貼家用，但是用貝類、螃蟹和龍蝦一類的副產品果腹，他們也能經常吃個囫圇飽，比之那些掙扎在生死線上的平民已經是最高檔次的生活了。

蘇帷就在那座木頭港口里面看見了停泊的單桅帆船，在碎石海灘上還有另外兩艘拖上岸的，就在海風的吹蝕下無人看管。

這三艘船規模不大，形制更像是舢板，通體修長，載人量不多，但是應該航速還不錯，在近海區可以來去自由，扛不住淵洋的海潮和風暴。

“那三艘船是做什么的，你們應該不會放著搶劫商道的活計不做，出海捕魚吧？”蘇帷向帶路的向導亞爾曼問道。

現在蘇帷正帶著扈從在海崖邊的窄路上迂回向下，在一塊大石頭后面看到了熄滅篝火的營地，推測海寇們在黃銅礦出現之前，這里的海岸就已經安排了日常駐扎。

倘若海族從紅色海岸登陸入侵，海寇們是不可能抵御的，而且就憑這三艘小船，他們也不可能出海劫掠，淵洋本身就沒有什么商貿可言，整個海域都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危險，除非他們一路貼著海岸線航行去找漁村。

“偉大領主，海寇首領亞文在這里修建港口是為了有朝一日遇到軍隊討伐可以及時逃生，而他本來就沒有帶上所有人一起離開的意思，大家也都清楚這件事，所以只有這三艘船。”

看起來那個已經被血色寶石污染的海寇首領之前是個有遠見的人，連后路都安排妥當了，難怪可以拉出來這么大一支匪徒隊伍，一直在紅色海岸周圍猖獗了這么久，還沒有被迅速剿滅。

不過如此明顯地準備獨自逃生，恐怕海寇內部也是離心離德，只是因為搶劫這個活路順風順水，油水充足到可以喂飽首領的同時讓底下人分到肉，這支隊伍才在高壓統治下保持著扭曲的秩序。

蘇帷想到了另一個層面，這支海寇能發展到如此規模，不可能只是靠搶劫的時候收攏流民和俘虜，大宗貨物的銷贓也不是這些強盜可以自己解決的事情，他們在城鎮里面應該還有不少的脈絡。

如果這些海寇的關系只是停留在黑市的層面就問題不大，倘若男爵城堡里面也有他們的關系，就怕是諾曼男爵自己養寇自重。

畢竟這個年代商旅在貴族眼中就是可以一茬茬收割的韭菜，大商人就是過年時候王室要宰殺的年豬，但是蘇帷·諾曼的記憶里對此沒有印象，諾曼男爵一直在強調治安，盡量用自己的軍事力量維護商道的繁榮。

“亞爾曼，這個叫亞文的海寇首領有沒有私底下接觸別人的痕跡，而且是不讓你們知曉的。”

紫色瞳孔的亞爾曼沉思片刻，向蘇帷卑微地稟告道：“偉大領主，在沒有面見您的宏偉之前，我在海寇里面是一個頭目，平時負責帶著手下劫掠商道，這個活計很受爭搶，所以我沒有經常住在這座城堡里。”

“平日里首領亞文會帶著堆積的貨物去黑市銷贓，跟著他去城鎮里的只有他的親信，我不清楚這些時間里發生的事情。”

亞爾曼看起來有點誠惶誠恐，因為偉大領主沒有在他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在稟告之后又接上了自己的懺悔：“偉大領主，您忠誠的奴隸請求鞭笞贖罪。”

蘇帷騎著蘿卜，居高臨下地凝視了一會兒低下頭顱的亞爾曼，再次發問道：“這個基地搶來的貨物要拉到城鎮里面銷贓，你們的貨車和牲畜呢？”

“稟告偉大領主，搶來的騾子負責拉運板車，多余的馱馬會隨著貨物一起賣掉，包括那些商隊里攜帶的牛羊，那些騾子的骸骨之前搜索的時候在坍塌的馬廄里面發現了。”

亞爾曼把頭顱低得更深了，蘇帷淡淡地回復了一句他的請罪：“回去自己領罰”，反倒是讓這個海寇頭目看起來輕松了不少，對于他們六個而言，痛苦也是力量的源泉，是對感官的強烈刺激。

這些答案雖然沒有揭示海寇在男爵領里的關系，但是蘇帷覺得凡事可以把猜測往最壞的方向考慮，沒準這些海寇還在諾倫城里面有門路呢。

他們一行人穿過漫長的海灘來到溶洞的拐口，蘇帷已經能聞到淡淡的血腥氣，不是血池里面神秘力量召喚出來的鮮血，而是真正人血干涸出來的味道，帶著一股鐵銹味。

有骸骨倒在木頭平臺的路邊，這么快的骨化速度比起像是被野獸啃噬，更像是被吞噬干凈了所有生機，手邊的鐵鎬已經支離破碎，上面沾染著暗紅色的血跡。

裸露的黃銅礦就密集地分布在溶洞的石壁上，生長在黏膩的灰色泥土里，包裹著大量石英和水晶，除此之外沒有看到伴生的其他礦物，例如經常和黃銅礦一起出現的黃鐵礦和閃鋅礦等等。

這條礦脈顯得非常純粹，純粹到完全不自然，惰性的黃銅礦對細菌都有毒害作用，如果天然成礦這里應該有不同的銅化物組合。

每一具骸骨旁邊的礦石都零星染上了血漬，應該就是鐵鎬損壞以后這些海寇還在瘋狂地用手指去摳挖礦石，血肉在堅硬的石頭上磨碎成了沫子。

蘇帷撿起來地上破碎的指骨，證明了那些挖掘黃銅礦的人到最后已經把整個手掌都要磨平了，或許這種瘋狂也是血腥獻祭的一部分。

自從發現了黃銅礦里面蘊含的憤怒與仇恨，蘇帷走在這座礦洞里面就無時無刻不感覺被這些情緒所包圍，四圣魔戒發出淡淡的光芒，吸收著環境里面豐富的火元素。

礦脈里面最經常富集的就是大地元素，代表世界的沉淀和積累，惰性的部分在巖石里面相互結合形成了各種各樣的礦石，其中還少不了吸附其他三種元素。

然而在蘇帷的視角里面，這里的火元素非常活躍，就像是礦洞里面泄露頁巖氣一樣，感覺一個火星就可以發生連環爆炸，把整個礦洞炸塌，讓這些填滿罪惡的黃銅礦深埋大地。

蘇帷把一塊黃銅礦從石壁上拔了出來，以煉金術之王兼最強鐵匠的角度出發，他覺得這些礦物如果以煉金術熔煉和重塑，應該可以鑄造出超凡武器，并且帶有創傷靈魂和精神污染的作用。

盡管這里面蘊含的力量非常淡薄，但是黑化和白化的過程就可以完成對雜質的摒棄和靈性的提純，只要有材料讓蘇帷搭建起煉金熔爐，就可以完成量產化的冶煉。

蘇帷曾經為人類諸國建設過煉金術版本的武器加工廠，還有抵御神秘力量入侵的防具生產廠，讓普通士兵也能具備微弱的對抗超凡生物的能力，日夜操練結成軍陣，加上戰爭煉金矩陣就可以完成屠殺傳說生命的偉業。

這里的黃銅礦完全可以成為蘇帷手中的素材，雖然一路巡視下來，這座礦洞暴露在溶洞表面的儲量顯得不是那么可觀，可能只是在神秘力量影響下形成的一座微型礦脈，但是已經足夠熔煉出武裝精銳的裝備。

況且銅礦物除了可以制作裝備，還可以熔煉成貨幣，當年人類諸國可是讓蘇帷參觀過他們的鑄幣廠的，就是為了引進更強大的煉金術，提升礦物熔煉出貨幣的利用率。

大規模生產可以平攤煉金術之王出手的巨大成本，只要增加的冶煉量大于改進的付出，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對于發行貨幣的王國這就等于把每年的收入以倍率的方式急劇增加，是不可以抵擋的誘惑，而蘇帷當年同時兼任了三家王國鑄幣廠的榮譽廠長職務，那里分別就是金銀銅三種通行貨幣的來源。

那些用他制造的煉金術流水線生產的貨幣都有他的分成，于是財富更加成了賬目上的數字，因為他自己就是產錢的大戶。

整個道格拉斯大陸看似分裂，王冠數頂，還經常爆發戰爭，但是其實在法師圣議會的協調下大家都是人族一家子，要齊心協力應對異族的壓力。

雖然背地里由于各種利益糾紛和歷史遺留問題還是明爭暗斗，但是就拿大家的貨幣是一個體系在流通來說，就是不可多得的團結和信任了，是整個人族歷史上的巨大成就。

蘇帷計劃著這里的黃銅礦如何利用，首先開采不是很大問題，這座紅色海岸的失落城堡離邁薩村沒有那么遠，如果修路的話還可以加快交通速度。

這里的礦脈又是幾乎等于露天礦，海寇們甚至在瘋狂的效率中用人命把開采平臺都搭好了，完全就是現成的熟礦。

唯一問題在于這里的安全隱患，不僅僅是礦物中蘊含的憤怒與仇恨，還有這里活躍的火元素。

那些心智薄弱的村民如果被調來開采這些黃銅礦，很容易就會和亡命的海寇一樣陷入瘋狂，在礦洞里面自相殘殺，爭奪礦物，而且一個不慎就有可能發生爆炸把所有人埋進土里。

“看來需要購買更多的奴隸了。”

蘇帷的騎士莊園還在穩扎穩打地建設，那里的奴隸都脫不開身，蘇帷恩賜給他們足以果腹的食物已經讓他們把效率提高到了奴隸制度的極限了，很難再有所提高。

因為就算許諾這些奴隸干得出色可以贖身，他們也不會想要獲得自由，這些奴隸的身份換成自由民就等于失去了蘇帷這個契約主人，這是現在好不容易只需要每天努力干活就能混上溫飽日子的奴隸們不能接受的。

脫離了這層關系，蘇帷這位大慈大悲的騎士老爺就成了領主，不需要再為他們的吃穿住行負責，反而是他們要交稅供養領主，那樣每天的麥粥可就喝不上了。

邁薩村現有的土地可沒有他們這些奴隸的份，騎士老爺也沒有頒布開荒令，他們一出來幾乎就等于赤貧，為何要成為自由民，去追逐所謂自由呢？

蘇帷需要更多的人口來充實自己的領地，雖然邁薩村糧食產量豐富足以養活更多張嘴，但是自然人口繁育實在是太慢了，他沒有這個時間去鼓勵生育然后等待下一代成長為壯勞力。

其他領地的平民又是和各自領主有法理上和經濟上雙重人身綁定關系，蘇帷也撈不到更多流民，只能依靠買進奴隸來實現礦物生產。

在索爾金大帝治國理念的溫水煮青蛙下，奴隸在蘭威王國的市面上是越來越少見了，本土奴隸價格日益高昂，那些奴隸販子都是從其他王國非法擄掠人口。

從現在來看奴隸這種商品還算是貨源充足，只是宏觀上整個人族的奴隸數量都在一直走下坡路，這是時代進步的象征，代表生產力的解放。

或許購入赤沙地的奴隸就是不錯的選擇，那里基本是最大的奴隸貨源，價格相對低廉，壯勞力卻普遍皮實耐用，可以承擔重苦力活。

不過跨國奴隸貿易會集中在大城市，都是大宗交易，很少接受零星購買，蘇帷可以攢一筆錢然后去諾倫城買一批年齡合適的奴隸回來。

剛好母親薇妮絲所說的比武大會就在諾倫城舉辦，到時候可以一起把事情辦了，順路帶著奴隸回自己領地，他也可以在奴隸市場上親眼挑選。

蘇帷打量著礦洞的走向，思量著布置煉金矩陣來壓制這里的負面情緒，方便未來奴隸們在這里開采黃銅礦，避免他們陷入瘋狂。

海崖的道路反復曲折，可以直接修建塔吊來接收剛剛開采出來的礦石，如果這座礦脈儲量比預想中多，上面那座失落城堡也可以修繕一番，再次利用起來。

四圣魔戒還在大快朵頤地吞噬這里活躍的火元素，如果這里元素只是無根之萍，那么魔戒很快就能將其吞噬殆盡，倘若從礦物中一直溢出源源不絕，就證明這里的黃銅儲量已經達到可以吸引自然元素的地步。

短短時間內蘇帷就已經規劃好了這里的開采計劃，畢竟作為煉金術之王，他還是一位興趣使然的大工程師，宏偉的奇觀是他的心頭好。

“傳我的命令，所有士兵攜帶貨物，我們現在就返回邁薩村，不作停留。”蘇帷向陪同下礦的軍士蓋里下令道。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