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透視浙村:歷史文化村落保護利用的浙江探索與實踐
- 楊小軍 丁繼軍
- 18字
- 2024-08-19 16:38:10
第二章 浙江歷史文化村落生成發展及特征
第一節 歷史文化村落保護利用的相關概念
一、聚落與村落
聚落是人類活動的中心,是人們生活、生產和進行各種社會活動的場所。《史記·五帝本紀》記載:“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漢書·溝洫志》記載賈讓的奏疏說:“(黃河)時至而去,則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無害,稍筑室宅,遂成聚落。”可見在古代,聚落的本義是指人類居住的場所。聚落的出現和形成是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引起人類社會生存方式不斷變化的結果。人類社會第一次社會大分工后,農業生產進一步發展,尤其是與墾田結合起來的水利建設共同促進了農業生產的穩定。人類逐漸從以采集和漁獵為謀生手段的游弋生活,轉變成以農業生產為特征的定居生活,從而形成聚落,其特征是以適應地緣展開生活方式和以家族血緣關系為紐帶。在浙西建德發現的距今10萬年的“建德人”所居住的洞穴,可被稱為浙江最早的原始聚落遺址。隨著社會生產力發展、生產資料積累和人口的增長,人類完成了第二次社會大分工,原始聚落的形態逐漸發生變化,分化成以農業為主的村落和以商業、手工業為主的城市。
村落是聚落的一種基本類型,是中國古代農耕社會的產物。關于“村落”最早的記載,正史是《三國志·魏書·鄭渾傳》所載“入魏郡界,村落齊整如一,民得財足用饒。”筆記野史中是《抱樸子·內篇》卷三《對俗》中的“村口”一詞。唐代官方明文規定,城墻以外的聚居點皆為“村”。另據明正德元年(1506年)王鏊撰《姑蘇志》卷十八“鄉都”中解釋說“郊外民居所聚謂之村”,即城邑之外的廣大鄉村居民的聚居點就是村落
。從地理的概念上講,人類分散的或集中的,長期在一個邊界清楚的固定區域生活、生產、聚居、繁衍,這個區域就是農業社會的基本單元空間——村落。早期村落是建立在血緣和地緣基礎上的“聚族而居”的小型社會單元,村落自身的范圍與活動空間較小,具有封閉性、血緣性、地域性和活態性等特點
。中國擁有五千年農耕文明史,在悠遠、廣袤的歷史時空中,孕育、生成和發展了大量村落,作為農業社會人類活動的基本聚居單元。
村落除具有聚居功能外,還具有行政功能。通常,我國村落在行政區劃上有行政村和自然村兩個層次,一個行政村可能由幾個自然村組成,也可能就是一個自然村。少數地區也有一個自然村下分幾個行政村的情況,如天臺縣三合鎮靈溪自然村就是由靈風、靈一、聯合三個行政村組成。費孝通先生認為“村落是一個社區……是一個由各種形式的社會活動組成的群體,具有其特定的名稱,而且是一個為人們所公認的事實上的社會單位。”總體來說,村落是中國鄉土社會的基本組織與細胞,是中國傳統社會發展的主要載體與縮影,更是傳統文化的展現空間,反映了農耕時代社會的生產、生活狀態,承載著中華民族的歷史記憶,維系著中華文明的鄉土之根,寄托著中華兒女的鄉愁情緒,體現了人和自然的和諧相處,是鄉村人居的一種類型。
二、歷史文化村落
歷史和文化是緊密聯系的,文化是經過歷史錘煉而形成的。作為歷史的投影,文化是基于特定的空間而發展形成的歷史范疇,不存在超越時空的文化。人類在長期活動中形成的習慣、意識、行為準則等形成了各種特色傳統文化,而村落就是特色傳統文化得以傳承與發展的環境類型與空間載體。正如梁漱溟先生所說:“原來中國社會是以鄉村為基礎,并以鄉村為主體的;所有文化,多半是從鄉村而來”。歷史文化村落大多是經歷了數百上千年的歲月滄桑,承載著厚重的歷史文化積淀,是中華民族的歷史記憶和文化標志,是一種歷史創造的、不可再生的活態文化遺產。
本書研究對象——歷史文化村落,是指村落營建歷史悠久,具有一定歷史文化底蘊和鄉土特色的鄉村自然村落。“營建歷史悠久”是指村落建村年代在民國之前,具有一定的歷史發展過程和印跡;“歷史文化底蘊”是指村落在歷史發展過程中積累了山水文化、宗族文化、建筑文化、民俗文化、非遺文化等特色歷史文化類型;“鄉土特色”是指村落的選址、空間格局和建(構)筑物風貌等能較好反映鄉土景觀特色;“自然村落”是指一體生成、自然連片、建筑相對集中、具有明確界線的村落,是鄉村人居環境的一種類型。
三、保護與利用
歷史文化村落保護利用是世界各國在鄉村建設發展和人居環境遺產保護中共同面臨的問題。“保護”和“利用”是國際上對文化遺產所使用的基本概念,區別于開發、發展等概念,是文化遺產領域重要的學理性概念。
“保護”一詞與國際遺產保護中用的“conservation”對應,指積極地守護現有的東西,廣義上理解有保存、利用、展示、管理等意義。保護是一項綜合性活動,需要多學科、多專業共同參與。保護作為一項有形的手段,對人們的集體記憶、個人過往具有特殊的意義。18世紀,伴隨著啟蒙運動誕生了現代保護意識和活動,最初局限于藝術品領域,之后逐漸發展到遺產領域。20世紀以來,常以“文化遺產”來描述保護的對象,涵蓋了有形的物質文化遺產和無形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文化遺產”成為一個描述保護對象的通用詞匯。20世紀50年代,科學保護成為文化遺產保護領域的重要概念和保護方式,具有多種實踐形式
。文化遺產保護的內涵演進以系列國際法規和憲章的形式體現,《關于歷史性紀念物修復的雅典憲章》(1931)、《關于保護景觀和遺址的風貌與特性的建議》(1962)、《威尼斯憲章》(1964)、《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1972)、《關于歷史性小城鎮保護的國際研討會的決議》(1975)、《內羅畢建議》(1976)、《巴拉憲章》(1979)、《關于小聚落再生的特拉斯卡宣言》(1982)、《華盛頓憲章》(1987)、《奈良真實性文件》(1994)、《關于鄉土建筑遺產的憲章》(1999)、《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2003)等多個國際組織公布的一系列文獻,均提出了對歷史文化遺產保護及管理方法的建議。其中,1931年第一屆歷史古跡建筑師及技師國際協會(ICOM)通過的《關于歷史性紀念物修復的雅典憲章》,是第一份關于文化遺產保護的重要的國際文獻。1964年第二屆歷史古跡建筑師及技師國際協會(ICOM)通過的《關于古跡遺址保護與修復的國際憲章(威尼斯憲章)》,將保護的范圍擴大到城市或鄉村的傳統環境,提出古跡的保護包含著對一定規模環境的保護。1972年11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通過了《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為集體保護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文化和自然遺產建立一個根據現代科學方法制定的有效制度,將自然遺產納入遺產保護范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1976年通過的《關于歷史地區的保護及其當代作用的建議(內羅畢建議)》中指出,“歷史地區”系指包含考古和古生物遺址的任何建筑群、結構和空曠地,構成城鄉環境中的人類居住地;“保護”系指對歷史或傳統地區及其環境的鑒定、保護、修復、修繕、維修和復原。1979年8月,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澳大利亞國家委員會通過的《巴拉憲章》提出“保護”是指“保護某一場所以保存其文化重要性的一切過程”,提倡全力保護并利用具有文化重要性的場所。保護是文化遺產管理的有機組成,是一項長期而持續的任務。1987年10月,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通過的《保護歷史城鎮與城區憲章(華盛頓憲章)》對保護的定義進行了延伸,把歷史城鎮的保護、保存、修復、發展以及和諧地適應現代生活所需的各種步驟,都納入了保護范圍,基本包括了所有的保護活動和過程。1994年11月的《奈良文件》將保護定義為“所有旨在了解一項遺產,掌握其歷史和意義,確保其自然形態,并在必要時進行修復和增強的行為。”
1999年10月,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通過了《關于鄉土建筑遺產的憲章》,提出傳統建筑的保護必須在認識變化和發展的必然性和認識尊重社區已建立的文化特色的必要性時,借由多學科的專門知識來實行。2000年10月,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中國國家委員會通過的《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提出對人類歷史上創造或人類活動遺留的具有重要價值的不可移動的實物遺存,包括地面與地下的古文化遺址、古墓葬、古建筑、石窯寺、石刻、近現代史跡及紀念建筑、由國家公布應予保護的歷史文化街區(村鎮)以及其中原有的附屬文物等文物古跡實行有效的保護。“保護”是指為保存文物古跡實物遺存及其歷史環境進行的全部活動。保護的目的是真實、全面地保存并延續其歷史信息及全部價值。保護的任務是通過技術和管理措施,修繕自然和人為造成的損傷,制止新的破壞。所有保護措施都必須遵守不改變文物原狀的原則。2003年10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充實和補充了文化遺產和自然遺產保護的內容和范圍,提出保護是采取確認、立檔、研究、保存、保護、宣傳、弘揚、承傳和振興等措施,確保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命力。
“利用”,現代漢語詞典釋義為“使事物或人發揮效能”,即物盡其用。早在20世紀,國際法規和憲章就對“利用”做出了一系列闡述。如1979年8月,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澳大利亞國家委員會通過的《巴拉憲章》提出:延續性、調整性和修復性利用是合理且理想的保護方式,這些利用方式可能會改變主要構造,但應將改變降至最低。1982年12月,國際歷史園林委員會起草、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登記的《佛羅倫薩憲章》是一份歷史園林保護利用憲章,強調歷史園林的利用必須限制在其容量所能承受的范圍。1999年10月,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通過的《關于鄉土建筑遺產的憲章》提出為了與可接受的生活水平相協調而改造和再利用鄉土建筑時,應尊重建筑的結構、性格和形式的完整性。2000年10月,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中國國家委員會通過的《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提出文物古跡應當得到合理的利用,利用必須堅持以社會效益為準則,不應當為了當前利用的需要而損害文物古跡的價值。2006年4月,中國傳統村落保護國際論壇發布了《西塘宣言》,提出“古村落的保護、發展、開發、利用是一項十分復雜而繁難的經濟社會文化的綜合工程……要特別珍惜形態典型、文化獨特的古村落,對它們要堅持真實性、完整性、多樣性,合理開發,永續利用,在保護中求發展。要加強古村落保護的國際合作與交流”。2006年5月,第二屆文化遺產保護與可持續發展國際會議通過了《紹興宣言》,旨在進一步從機制角度認識并有效利用文化遺產管理的“手段”,探討建立一套針對文化遺產資源和文化旅游業的管理體系,作為遺產保護的手段。
“保護”和“利用”不是兩個對立的命題,保護是維護文化遺產特定歷史屬性的基礎,而利用則是激發文化遺產的生存活力,促使其融入當代社會,滿足生產、生活的現實需要,是保護的題中之意和延續。從“保護”到“利用”,將文化遺產轉化為文化資源,是文化遺產保護的必然趨勢和現實選擇。在國際文化遺產保護理論和實踐中,從單體文物到區域性整體保護、從靜態到動態保護、從控制性保護到文化遺產的有機更新與再利用,是文化遺產保護利用的主流趨勢。
根據國際憲章和相關理論研究,結合我國歷史文化村落保護與利用實踐,可對“保護”和“利用”作以下定義和解釋。“保護”是對歷史文化村落及其周圍環境進行科學的調查、勘測、鑒定、評估、登錄、修繕、維修、改善等活動,使之免受破壞和損害。包括對歷史建筑、傳統民居、歷史環境要素等物質環境要素的修繕、維護以及對自然生態環境實行整治和改善,保持歷史文化村落傳統空間格局、建筑風貌的真實性、完整性及延續性。“利用”是對歷史文化村落進行科學、合理、適度地使用,主要是對歷史建筑、傳統民居、歷史環境要素等物質環境要素的適度使用,包括功能植入、業態引入等,使其充分發揮保護的作用和效能,增強歷史文化村落的延續性和宜居性。同時,對歷史文化村落歷史演進中形成的傳統技藝、民俗風情等非物質文化要素進行有效傳承,包括文創活化、常態展示、活態體驗及活動舉辦等。歷史文化村落的利用是指其利用現狀,探尋其發展變遷到如今已經存在的功能,是從“已發生”或“已存在”的狀態來探討的。歷史文化村落的利用自其形成之時便開始了,從最初的擇址建屋、聚落而居,到如今匯集文化、生態、生產等多方面的內容,體現了歷史文化村落功能的多樣性、文化的豐富性和歷史的延續性。需要強調的是,歷史文化村落的保護與利用是一對辯證統一的關系,保護是為了利用,利用可以促進保護,保護包含利用,利用是為了更好地保護。適度利用,保護的價值才能真正體現,利用的效益才能持久。保護與利用歷史文化村落,是延續農村優秀傳統文化、彰顯美麗鄉村地方特色、發展鄉村特色旅游產業和提升農民生產生活水平的重要途徑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