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堅嘿笑道:“王俊麾下有的是胡兵,他的兩個女婿都爭不過來呢,硬仗定然輪不上我們上,但后面分潤的時候,誰出的人多,誰就功多,這點誰也挑不出個理來。”
“不成,不成,一萬還是太多了。”
眼見宇文莫圭連連搖頭,宇文堅哼道:“王庭就算是一個不出,我也能將這一萬個白吃飯的名額都賣出去,我相信貴族們會知道,誰才是真正體諒他們難處的人。”
瞧宇文堅這做派,要不是王庭里他宇文莫圭是個當爹的,這事怕是都派不上人。
可惜宇文莫圭不好忽悠了,哼道:“王庭本部最多出五千,其余你尋各部去吧,好讓老子看看你的本事。”
宇文堅毫不拖沓,起身道:“父王到時候可別眼紅。”
“老子能看得上你那三瓜兩棗?”
父子倆沒有須卜蘭在一旁說和,再一次的不歡而散。
借著少給馬,暫時頂掉了宇文莫圭對幽州的不滿,但宇文堅知道,王庭和貴族們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貨色,能打一場管飯的仗,自然也愿意減輕此刻部族所面臨的壓力。
宇文堅這次乖巧的很,兩位叔叔,一個舅舅,這都是他重點照顧的對象,就這些便能湊出一萬人來。
這也是宇文堅自個影響力能輻射的最遠地方,沒多少人能給個稚子面子,哪怕他是首領的兒子。
暫時搞定了王庭,隨著質子營的再一次齊聚,宇文堅馬不停蹄的徑直南下,薊城一直以來都是宇文堅最看重的地方。
剛到將軍府前,宇文堅遠遠望見了祁弘,趕忙三兩步湊過去,笑道:“祁兄,多日未見,倒是清瘦了。
今晚一定來樓內,咱兄弟兩個好好吃他一頓。”
祁弘笑道:“賢弟,還是你心態好,處變不驚,竟想著吃哩。”
宇文堅滿不在意的笑道:“我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也是正是能吃的時候。”
“也對,請。”
剛抬步,宇文堅就望見大門不遠處,一個身裹灰袍的清瘦文士正跪地不起,遂側首低聲問道:“這是?”
祁弘瞥了一眼,臉上多出幾分不喜,哼道:“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徒罷了。”
連祁弘都如此看法,看來王俊對此人怕也是沒啥好感。
“行了,咱們別讓明公多等。”
“好。”
宇文堅隨著祁弘走進府內。
一進堂,宇文堅瞧見正飲茶的王俊,拱手道:“明公。”
王俊抬眼一瞧,笑道:“世子來了,看座。”
侍女拿來兩個軟墊,祁弘和宇文堅左右落座。
王俊漫不經心的問道:“今年已過春時,先前燕公作戰,老夫不便多催,但今日戰事已停,去年許諾的戰馬又在何處?”
宇文堅恭聲道:“南貢的戰馬已經在各部挑選,不日即將抵達松亭關外的大寧營地。”
聞言王俊眼里露出幾分詫異,宇文部的恭順是他沒想到的,但越是恭順,所圖越大,這是顯理。
端起茶碗小吮一口,王俊又道:“宇文部能信守承諾,老夫很高興,但老夫做事,歷來講究有來有往。
燕公所求為何,不妨說來聽聽,這里都不是外人,能允的,老夫也不愿當那惡人。”
宇文堅正襟危坐,道:“王庭所求是宇文和將軍,兩家結秦晉之好。
幽州和草原開放互市,雙贏于國,使我部牧民不再遭受缺衣短食之苦,幽州之民不再缺少畜力和牛羊,穩邊生產,乃是我部上下之愿,還望明公能允。”
王俊道:“此事倒是不難,歷來士族商隊,沒幾個愿意冒寒踏雪的上草原,只要你們宇文部能拿出現貨,幽州所產滿足爾等,易也。”
看看,這就是王俊的底氣,能養活人眾的好地方,真的都在晉廷手里攥著,只要手指縫里露出來些,就夠宇文部忙活好幾年的。
宇文部攻打慕容部的動力,除了世仇的因素外,貴族們還不是瞧上了人家富,最后只是沒打過罷了。
宇文堅試探道:“互市設在大寧營周圍,由將軍府置吏管理,一切法度皆由晉律而出,如何?”
王俊想了想,頷首道:“可。”
大佬點頭,后續事自然有下面人盯著。
宇文堅扭頭望向堂內掛著的地圖,尋機說道:“明公放了慕容運,我部王庭之內怨氣頗重,但小子知道明公此舉定有深意,加之父親極其敬重明公,這才壓了下來。
瞧著堂內圖中所繪,幽州軍是有行動了?”
面對宇文堅的坦誠,王俊臉上并無太大變化,撇了眼地圖,眼光便又轉到了杯中,輕吮一口,回味無窮,隨即才不慌不忙的說道:“不過是例行訓練罷了,幽州地處我大晉邊地,老夫這里不緊一緊,下面還不知道松成什么樣子呢。”
不露口風。
宇文堅面上悵然若失,道:“小子還以為明公讓我兩家罷兵,是為了謀大事,雪恨呢。
此次抽調戰馬的同時,我宇文部還準備集結一萬騎兵,準備隨軍出征呢。
看來是小子多想了。”
王俊眼角一抽,今見宇文堅,給他的驚喜實屬有些多。
他將手中的茶杯緩緩放下,道:“燕公美意甚篤,俊若有需,必然親自去請。”
聞言宇文堅暗松一口氣,肯接納,說明雙方的關系再進一步。
宇文堅道:“小子意,騎兵緩緩屯于關外大寧營,只要明公一聲令下,我部騎兵就能速下支援。”
王俊的指尖在案桌上無聲的敲打,他并沒有直接應承下來,反而是緩緩道:“貴部騎兵集結迅速,不用那么快聚齊,先置兩千,一應糧秣,關內會供給于你。”
仿佛深怕王俊反悔般,宇文堅起身抱拳道:“我這就去傳信。”
王俊也不多留,道:“如此也好,讓衛景送你出去吧。”
宇文堅拜別兩人,堂內王俊久久不言。
祁弘好奇道:“明公,明公?”
卻見王俊驟的抬起頭,望向祁弘眼里盡是兇意,哼道:“準備出兵的事,老夫只與你一人說過,宇文堅就算是神童再世,又如何能料到老夫要動兵!”
祁弘頓時嚇得趕忙跪在地上,呼喊道:“明公冤枉,末將跟宇文堅有舊不假,但什么事能說,豈能無知!
此事絕不會泄露,州內軍力的調遣尚未開始,誰能知曉?”
“奇哉怪也。”
王俊收回疑神疑鬼的眼神,喃喃道:“莫非是那宇文莫圭猜透了老夫不成。”
這會祁弘哪里敢接話。
王俊道:“罷了,你的忠心老夫還是看在眼里的,此次答應宇文部互市和屯兵的事,你出關去辦,一定要拉住他們。
老夫私下里已經發現,段務勿塵和蘇恕延有互爭的趨勢,內耗實要不得。
既然老夫麾下已經有了魏蜀,何懼再添上一個吳呢,三足鼎立方得一時之安。”
祁弘叩首道:“末將這就連夜去辦。”
王俊瞥了眼愛將,道:“既然世子今夜約了你,赴完宴再去也不遲。
一會老夫要和東嬴公的使者密探,你先去出去準備吧。”
“諾。”
退出堂的祁弘袍內皆濕,試了試頭上的汗,小心翼翼的往外走了。
宇文堅在廊內見到衛景時,發覺這小子竟然跟以前大不相同,沒了騷包勁,反倒是像個平和的貴公子了。
宇文堅不免笑道:“衛兄幾日不見,倒是讓我刮目相看了。”
衛景翻了個白眼,哼道:“難道屠戶能北上保衛部族,我堂堂丈夫,就不能干些正事?”
嚯,合著你小子也知道,以前嗑藥淫亂,干的不是正事吶。
比起跟祁弘間的默契,宇文堅不得不承認,跟衛景相處,他的戒心最小,可能是因為二人此時都是小角色吧。
并肩而行,很快兩人就熟絡了起來,往門外走時,宇文堅無意間望見對面廊道,一行人正緩緩行過,瞧那排場,倒像是個大家伙。
宇文堅揚揚下巴,問道:“對面排場不小,是誰啊?”
衛景瞥了一眼,道:“估摸是東嬴公的使者到了,府中今日早早就做了準備。”
宇文堅眼里閃過厭惡之色,人販子王司馬騰可不是什么好鳥。
看出了宇文堅眼中的不喜,衛景亦嘆道:“我也對此人不喜,奈何明公有用到他的地方。
別惹他,他兄東海王,此時正在洛陽當職,明公親自派人前去接洽,不可謂不重視。”
宇文堅并沒有接話,只是心中腹誹,他發覺自己怎么越整越像個反派了。
砸砸嘴,宇文堅知道,等幽州的使者歸來,怕就是司馬越傳繳天下,討伐司馬穎的時候了。
兩人一路說笑,步至門口,尚未開口道別,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呼喊。
“快來人,跪著的那小子中暑暈過去了。”
二人湊過去瞧,發現正是先前跪在門口的文士。
衛景臉上大急,三兩步跑過去,低聲推喊道:“士倫,士倫,你醒醒,快醒醒。”
宇文堅仔細一看,衛景口中喚士倫的文士面色潮紅,抬頭瞧瞧這天,太陽毒辣辣的,安北將軍的府邸門前,大空地上無遮無掩,曝曬上半日,不中暑才怪。
看著衛景急吼吼的沒有半點辦法,宇文堅搖搖頭,提醒道:“你還是別喊了,喚兩個仆人,將他先抬到陰涼處,再取些冰水來降溫,豈不比現在好?”
衛景起身一跺腳,喊道:“對啊!來人,快來人。”
最終在兩個守門兵卒的幫忙下,將人抬到了墻陰處。
瞧著仆從們打來井水,用巾布蘸濕,一點點的擦拭著,很快文士臉上的紅色便消了下去。
見此人衛景認識,八成也是一個圈子里的士族。
宇文堅道:“看他的情況已經好了不少,但病去如抽絲,沒那么快恢復的,衛兄還是好人做到底,趕緊派人聯系他的家人,接回去好好養著吧。”
衛景擔憂的望著文士,道:“士倫少時父母雙亡,兄弟也都早亡,一向孤苦清貧,在這城內哪里有什么家,以前都是住在辦公處。”
“那這是?”
衛景忌憚的指了指天,道:“當日若不是你勸我,我也跟士倫般投進和刺史的府內了,若非我退的早,否則必然也像士倫般,被拜為主簿了。”
對于衛景的吹噓,宇文堅不置一笑,躺著的這人,能成為和演的主簿,說明還是有些本事的。
畢竟主簿這官,既是長官的親吏,又參機要,領府事,妥妥的親信。
換個角度來說,他這是王俊眼里的反賊從眾,是盡數要滅殺的存在,能活到現在,八成還是沾了士族出身的光。
“有些意思。”
“屠戶,你有說啥有的沒的,士倫來之前,我和臺產都勸過他,明公的心意如何能輕改,他就是執拗,不聽,非要來求明公放了和刺史。
那日在城墻上,雙方都打出狗腦子來了,他去求情,那能成嘛。”
宇文堅贊道:“這么說,他還是有些忠心的。”
眼里裝著事的衛景一把拉著宇文堅,道:“屠戶,府里我說不上話,要不先把士倫安排在你那吧,好歹過了今晚再說。”
宇文堅掙脫袖口,道:“他是你朋友,你在危難時刻不伸手,讓我出面,是何道理。”
衛景嘟囔道:“無終陽氏的忙,別人輕易還幫不上呢。”
“無終陽氏?”
衛景神氣道:“你不會沒聽說過吧?
士倫名喚陽裕,你沒聽過還算正常,他的叔父陽耽你總在城里聽過些名頭吧。”
心道原來是他,宇文堅手一指,笑道:“那今承你這個河東衛氏的光,救他一回。
普拔,去雇輛牛車來,將他帶回大寧樓。”
眼見說動了宇文堅,衛景得意的笑道:“你個屠戶果然開竅了,多向段氏學學,今后你宇文氏說不定也能混出來,幽州再添一個顯赫世家,不如就叫紫蒙川宇文氏如何?”
宇文堅撇撇嘴,我要是跟你們一樣了,豈不是白來?
擺擺手,宇文堅道:“行了,莫要說這些有的沒的,替我跟明公說一聲,告辭。”
配合著普拔將人抬進車廂,宇文堅頭也不回的上馬走了。
晚上宴請祁弘,其實也算不上是宴,只是幾碟清爽小菜和一碗涼面而已,但兩人就這蒜,吃的卻是倍香。
一直到祁弘騎上馬,宇文堅也沒多問出一句多余的話。
祁弘上馬笑道:“你就沒什么想問的?”
宇文堅笑道:“只不過是想請兄長吃一餐飯而已。”
祁弘搖搖頭,笑著打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