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宇文莫圭的身后回帳，這讓宇文堅能近距離觀察父親，褐色皮袍下，照著不算高大的背影，腰間的犀皮金腰帶上還殘留著幾點血漬，手中刀不離身，髡頭雖然難看，但環(huán)顧周遭，除了各別的編發(fā)武士，像呼延赤沙等人，幾乎人人都是髡頭。

反倒是宇文堅頭上的狗皮帽子，在人群中顯得有些另類，好在礙于身份的原因，也沒人去管他，常說宇文部是鮮卑諸部里的匈奴人，看來此言不虛。

一身藍袍的須卜蘭帶著眾人在帳門口迎接。

“恭迎大單于。”

宇文莫圭只是點頭示意，便將腰刀遞給侍女。

隨后宇文莫圭三兩步走上前，拉住拓跋夫人的手問候幾句，帳門大開，他牽著母親走進大帳。

一落座，看侍女們一左一右將拓跋夫人安置好，宇文莫圭這才大馬金刀的落座，須卜蘭引侍女端來水盆，親自服侍他洗漱。

宇文堅自然沒有這待遇，他規(guī)矩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盤腿坐下。

待宇文莫圭在主案坐定，規(guī)矩等候在帳外的蘇葦兒邁開小腿，她手里端著金盤，里面放著剛從熱湯里撈出來的手把肉，約莫有四五斤重，都是肥瘦相間的佳品，一雙小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膶⒔鸨P放到了案上。

規(guī)矩而又穩(wěn)健，一點看不出這妮子先前的活潑勁，宇文堅暗自咋舌，大伙活著都不容易。

許是很久沒吃好的緣故，宇文莫圭伸手挑了塊肥瘦相間的羊肉丟進口中，咀嚼下，美味瞬時激發(fā)食欲，再蘸上一點嫩綠的韭菜花醬解膩，美滴很！

宇文莫圭連吃三塊，可算是解了饞。

須卜蘭倒上杯馬奶酒，端到面前笑著勸道：“慢點吃，外面鍋里還多，特意給你備著呢。

再喝上些，晚上我給你挨個按按，今好好解解乏。”

“舒服，我在外小半年，就想你這口呢。”

“那你就多吃上些。”

啃骨頭的宇文莫圭手嘴不停，目光卻掃視著全帳，母親拓跋氏正在侍女的服侍下，一點點的喝著咸肉粥。

虎頭虎腦的小兒子阿六敦趴在案上，低頭吃的滿臉是油，而大兒子宇文堅則顯得另類。

一旁服侍的蘇葦兒拿著短刀，乖巧的幫他從骨頭上剃下羊肉，放在金盤里一一切好。

這小子握著副銀筷子，夾著大小適中的羊肉，蘸著些許精鹽，吃的倒是文雅。

蹙起眉頭的宇文莫圭撂了手里的肉，毫不在意的嗦了嗦指上的油脂，扯過來案上墊著的皮子順手擦了擦。

他往后靠了靠，調(diào)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再端起金杯，搖晃著里面的馬奶酒，邊啜邊問道：“遜昵延，我叫你去帳中聽事，可有所得。”

宇文堅的肉還在嘴里，卻沒想到考教來的如此之快，趕忙三兩下咽了嘴里的肉，放下筷子，略顯急促的站了起來，答道：“父親是借二叔之手放過了素延大人，保住了部族不受大削。

此刻想必在帳外執(zhí)勤的素延大人，對父親的忠心，遠比親眷。”

其實還有一層，宇文堅不敢說，那便是宇文莫圭在示威祖父丘不勤的養(yǎng)子宇文步六服。

此次宇文莫圭派宇文步六服留守大營，為的就是不讓他在對慕容氏的戰(zhàn)場上獲得戰(zhàn)功，從而再次增加實力。

奈何事與愿違，在大棘城下，自家老爹和親叔在戰(zhàn)場上沒干過慕容廆，部族受損下，自然要提前敲山震虎。

而自己的三叔宇文屈云，或許不僅僅是殿后這么簡單，今夜歸營的只有千騎，部族大軍都還在后面呢，估計自家老爹還留了一手。

宇文莫圭作為部族首領(lǐng)，這是想借此敗，來看看部族內(nèi)有沒有敢露頭的錐子。

聽著宇文堅的答話，宇文莫圭點了點頭，面上瞧不出是否滿意這回答。

只聽他話鋒一轉(zhuǎn)，又問道：“聽你母親說，你經(jīng)常跑的那戶商隊要回晉國去了？”

聞言宇文堅眼露微驚，他不著痕跡的望了眼服侍在前的須卜蘭，這事他絕沒告訴過任何人。

暗中瞧了眼不動聲色收拾的母親，宇文堅只嘆這消息未免傳的也太快了些。

略微一想，宇文堅便猜到了其中關(guān)竅，聞氏商隊的準(zhǔn)備可沒避著人，看來二叔宇文步六服，他這個天天醉鬼，八成也是裝的，好一個外松內(nèi)緊。

沒時間多想，宇文堅硬著頭皮說道：“聞先生的貨物已經(jīng)在周遭的部族內(nèi)兜售一空，父親肯定知道的，鹽鐵這些中原貴貨，在草原上從不愁賣。

聞先生所得也盡數(shù)在各部換了良駒，午時孩兒去時，商隊正在整理車馬。

經(jīng)詢問，聞氏商隊近幾日就要回幽州去了。”

聽宇文堅說的詳盡，宇文莫圭撫摸著下顎的短須，臉色肅然的說道：“如此看來，聞氏倒也是只肥羊，要不為父給你百騎，待出了營，你去搶了他？”

“啊？這...”

不待宇文堅回話，只看反應(yīng)便顯。

宇文莫圭突然變臉笑道：“哄你玩呢。

去吧，聞氏也算是你的半個師傅，我宇文部也不是不知禮數(shù)的蠻子。

明日讓你母親挑兩樣好貨，你親自送去，好好送他們出境。”

摸不著頭腦的宇文堅趕忙答應(yīng)，但孰不知宇文莫圭已經(jīng)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短暫的家宴很快結(jié)束了。

聽著宇文堅牽著阿六敦走出帳篷，一旁喝粥不語的拓跋夫人，破天荒的抬手制止了喂粥的侍女，她有些不悅的哼道：“莫圭，你小子可莫要嚇壞了我的乖孫。”

宇文莫圭哪里敢跟老娘爭鋒，連忙敗下陣來，解釋道：“阿娘，我這不是怕遜昵延走上沙漠汗大人的老路嘛。”

拓跋夫人似是明白了兒子的擔(dān)憂，她抿了抿嘴，想起自家冤死的伯父，許久也只能化為一聲長嘆。

出了帳，宇文堅三兩句話就忽悠走了粘人的臭弟弟，步行消食的同時，腦海里他琢磨著剛剛話中的意思。

宇文部西面接著的是姻親拓跋部，二十多年前曾發(fā)生過一場上下內(nèi)斗。

最終這機會被晉廷的衛(wèi)瓘抓住，用計殺了拓跋部的儲君沙漠汗。

此舉間接導(dǎo)致了拓跋部在接班人的問題上頗受掣肘，至今部族直接分成了左中右三部。

拓跋部力量的分散，讓晉廷的北方安穩(wěn)度日，連帶著周遭部族也喘了口大氣。

雖說此計的外力離間是一方面，但更多是拓跋部的貴族們提前做出了選擇，他們難以容忍一個在洛陽長大，徹底漢化的鮮卑人，來做自家領(lǐng)袖。

前車之鑒未遠，宇文莫圭的提點讓宇文堅心中大緊，在自家實力不濟時，千萬不要流露出異于常人的心思，想著想著，他將懷中的銀筷子，藏的更嚴(yán)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