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戰敗的風
- 晉末育燕,鑄海棠
- 墨茗憂傷
- 3202字
- 2024-08-11 16:49:09
眼見宇文堅走出大帳,觀音郎出聲問道:“父親不是不愿跟遜昵延牽扯過深嗎?為何中途又變了想法?”
“相處半年,我知此子迥然于人,細談下來也算是知心,但此次聽聞我要南歸,便冒險來惡,倒也不失果斷。
若是將來他能猜出我家,這段香火情未必不能相續。
他王家能豢養匈奴獒犬,我家亦可閑處落下鮮卑子。”
話罷聞先生難抑的咳嗽兩聲,便起身走到書案旁拿起著書。
映入眼簾的是整個宇文部所轄下的山川河流,他這半年來,成果斐然。
臉上帶著些許得色,聞先生道:“我雖承爵,但心不似你二叔多算,能得意于官場。
好在尺寸各有所長,老來便想著替你大父補齊所著,如今書成,也算是了卻一番心事。”
說著卻見聞先生似是想起了什么,臉上得色盡去,擔憂之色復來,嘆道:“三天前,你二叔托家里的商隊專門從薊城繞道前來送信,言稱洛陽朝局變幻,中樞人禍不斷。
又適逢兗、豫、徐、冀四州遭受水患,臨近的幽州亦受影響,國內天災人禍,司馬皇家又自相殘殺,恐有漢末之亂再起之勢,我又豈能再貪此眼前安寧。
再說宇文部怕是也要不太平了,宇文部雖然部眾強盛,其主今年又攜大軍攻伐慕容氏解恨,例數兩家數代仇怨相加,戰火一起,必是短時難以消弭。
此次南歸,便回鄉守土吧。”
眼見父親憂心忡忡,觀音郎道:“父親還是緊著自家身子,朝廷的事,自然有長輩們在洛陽操心。
我大晉立國至今才三十余年,如男子正值壯年,些許病痛不足為懼,就算不如前漢綿延數百年,但亦當強于前魏,父親多慮了。
待回了鄉,您的病也是該好好養養了。”
聞先生提書南望,女兒的看法終歸是一廂情愿了些。
信中所言,去年趙王發動政變賜死賈后,朝中都以為是亂局之終,未曾想卻是另一個亂局之始。
今年在朝中兵變獲勝的齊王當權專政,篡位,司馬家諸王近年來真可謂你方唱罷我登場,國家的氣血盡在皇族內斗中流逝,這豈是吉照?
哪有正常的朝廷放著益州亂局不顧,而上下鉆營洛陽的。
想到此處,聞先生長嘆道:“太安,大安,國家何時又能如愿呢?”
此問,終是無人應答。
從帳中走出來的宇文堅用袖子試了試額頭上的汗水,回望一眼遠處的白帳篷,他知道,這半年來培養下的感情,經過這么一鬧,估計全完了,而顧不上悲傷的他更清楚,要讓損失最小化的方式,就是借著此名,在接下來的亂世中拿回更多的東西。
宇文堅回到母親帳前,朝著帳外的護衛點了點頭,還未進帳,就聽見了帳內孩童的吵鬧聲。
宇文堅嘴角仰起,回家總是令人輕松的。
他掀開簾子,朗聲道:“我回來了。”
“阿哥回來了,阿哥回來了。”
歡呼的是弟弟阿六敦,或許是年紀小的緣故,難看的髡頭在這小子頭上,顯得有那么幾分可愛。
迎住撲過來的阿六敦,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宇文堅牽著他,走到抱妹妹的須卜蘭身邊,問候道:“母親。”
須卜蘭夫人抱著懷中熟睡的幼女,凝眉低聲訓斥道:“遜昵延,你已經是快成年的人了,為何還私自出營!你父親不在,沒人管的了你了不成?”
聽著母親的問責,宇文堅瞥了眼一旁憋笑的蘇葦兒,必是這小妮子告的刁狀。
好在救星就在不遠,聽到宇文堅的聲音,坐在軟榻上的拓跋夫人,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宇文堅不敢耽擱,跪坐在拓跋夫人面前,輕聲問候道:“祖母。”
“乖孫。”
宇文堅任由老人伸出干瘦的手掌,在自己臉上輕輕撫摸。
“真的一模一樣,丘不勤,你又回來了嗎?”
看著眼前慈祥的老人,她雖然眼睛看不見了,但只有宇文堅自己知道,她在第一次撫摸自己的臉頰時,手是顫抖的。
不待宇文堅在帳中多敘,只聽帳外令兵報道:“夫人,主人讓小主人前去王帳聽命。”
“知道了。”
須卜蘭將女兒輕輕放在豹皮軟榻上,轉眼擔憂的拉著宇文堅,叮囑道:“半個時辰前,我聽你二叔步六服說,這次部族在大棘城打的不好。
這會你父親必然在氣頭上,你可別給自己找不痛快,挨了鞭子,我可不給你求情。”
回了一個安心的眼神后,宇文堅鉆出帳篷,在侍衛的引領下前往大帳。
步行的宇文堅能明顯感受到,這座大營隨著主人的歸來,連流過的風也加快了腳步,給人一種緊張感。
宇文堅不安的拉了拉衣領,瞧著巡邏士卒臉上的肅穆神色,和身上散發出來的汗臭味夾雜著血腥,山雨欲來,眨眼就重重砸在了人身上。
很快,宇文堅望見了大帳外站崗的侍衛長呼延赤沙,他用鮮卑語打招呼道:“俟力發。”
對于世子的招呼,呼延赤沙只是略微的點了點頭,便閃開半截身位,讓宇文堅過去。
擦肩而過的宇文堅不由的捏了捏手,王帳周遭被戒嚴,連呼延赤沙的手上都裹著布條止血,要知道他可是近衛,大棘城究竟打成什么樣了?
不待宇文堅多想,一進帳,他便在門口的空位處盤膝坐下,面前早已坐滿了此行歸來的各部大人。
鼻翼輕嗅,帳中的味道屬實不太令人舒適,而身旁的青壯貴族似乎已經精疲力盡,保持不住盤坐的腿散開了半分,這再次擠壓了宇文堅的空間,造孽啊!
貴族會議顯然并沒有等他,而是開始了好一會。
宇文堅屏住呼吸,望向王位上的宇文莫圭,王座下跪著的人,他同樣熟悉,宇文素延,軍中大將。
如果說呼延赤沙是父親的近衛心腹,那宇文素延便是父親在軍中的肱骨。
宇文素延滿懷悲憤的說道:“大單于,此敗皆是我怒急而至,中了若洛廆那老賊的奸計,請罰。”
說著宇文素延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一副赴死之勢。
帳中貴族們的眼神投去盡皆不善,畢竟在大棘城下損失的萬余人里,少不了各家的騎兵,但他們都知道宇文素延是大單于的人,沒有王位上的人發聲,他們就算再跳腳,也無濟于事。
草原上永遠崇敬強者,宇文部又號稱是遼東諸部中最盛者,這跟在宇文莫圭手里,完成了部族統一,缺少不了聯系。
在宇文堅眼里,這到有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的味道了。
宇文莫圭鷹視帳中貴族們的面色,并沒有直接決斷,反而是扭頭問向一側留守大營的大人,道:“二弟,屈云留在邊境上看顧若洛廆,這帳中就數你位列萬夫長,你的意思呢。”
宇文步六服起身走到帳中,直接跪地扶胸道:“臣支持大單于的所有決策。”
宇文莫圭神色稍緩,擺手道:“素延因怒而敗,致使部族大敗虧輸,削萬夫長之職,貶為帳外俟力發聽用。”
宇文素延起身謝恩,徑直往帳外站崗去了。
眼見大單于高舉輕放,估計要不了多久,宇文素延便會官復原職。
“你們可有異議?”
“我等謹遵大單于令。”
面對老父親對下示威,以彰顯實力,喝退不臣,宇文堅倒是對老爹這個自封的大單于,有些繃不住,每聽一次嘴角難免一抽。
大單于,這稱號放在五百年前,絕對是草原上尊貴無比的驕傲,甚至可以說在整個東亞,不,連帶著中亞的國王,要聽聞是大單于的使者,那個不得殺羊宰牛的小心伺候,深怕惹來單于的鐵騎滅國。
奈何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自打大漢的太陽王起,漢軍的鐵騎就將這個榮耀按到了泥潭里。
大單于開始連自家的單于庭和圣山狼居胥山都護不住,外面扛不住就算了,往往自家人也打成狗腦子。
歷來光明總是伴隨著黑暗,奈何草原一黑總按百年記。
如果說這只是大單于的黑暗開始,那么接下來王昭君的丈夫單于呼韓邪,又對這個榮耀踩了一腳,南投漢廷,這才換回來再次一統草原。
歷來王朝走下坡路的時候,不肖子孫便會成堆出現,到了大魔導師的時代,居然有大單于主動分裂匈奴,帶著部族全身心南投了。
相較于前任的茍且一時,這次的大單于直接主動分裂了草原,帶著人馬在東漢朝廷的庇護下成了藩屬。
久而久之,得了安寧,必然失去些什么。
演變不斷,南匈奴的單于被漢廷隨時更換不說,連各部也對單于的領導逐漸失去了信心。
到了后來,護匈奴中郎將一句話就能逼死南匈奴的單于和左賢王,這屬于將南匈奴的一二號人物一次性送走,至此南匈奴單于世系陷入混亂,跟斷了族譜一個待遇。
不過比起他流亡被滅的北匈奴兄弟,好歹在史書上多留了些年月的痕跡,也算是因禍得福。
之后,護匈奴中郎將不僅殺單于,還立單于,這導致南匈奴在草原上名聲斐然,單于的名號也淪為臭大街的存在。
至今,但凡有點勢力的北方胡人勢力,皆可稱單于矣。
自家老爹就是自號單于的一份子,而宇文鮮卑,僅僅是東部鮮卑的三分之一,較之以前,這個單于的含金量簡直是注了三頭牛的水。
西晉朝堂上對胡人的稱呼更是丑虜和群丑,屬于鄙視鏈的最低端了。
待宇文堅神游天外回來時,便聽見自家老爹下令散會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