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務勿塵擺手道:“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烏桓人還翻不了天。
現在主要的是宇文部,咱們該如何處理跟他們的關系,這關乎到今后各家在幽州的勢力劃分。”
段疾陸眷想了想說道:“因為姑姑的原因,咱們歷來親厚慕容氏,現在若是跟宇文部談和,怕是慕容家哪里首先就過不去。”
段務勿塵側首問道:“那你覺得,誰對咱們的家業威脅大?”
段疾陸眷猶豫道:“慕容氏吧,他們跟我家走的是一個路子,只不過慕容廆主要在遼西耕作,并未將手伸到薊城。
宇文部麾下皆在游牧,按去年跟慕容氏草原一戰之態,我部戰之應當不難。”
段務勿塵笑道:“所以,你心里不是已經有答案了。”
段疾陸眷從未想過父親會輕易拋棄跟慕容氏的姻親聯盟,驚道:“父親可是要跟宇文氏結新盟?”
段務勿塵道:“聯盟倒不至于,宇文氏跟慕容氏有仇怨,但并不妨礙我們交好兩部,維護住我們在幽州的利益。”
話落段務勿塵一甩馬鞭,胯下戰馬便驟然加速,奔著令支城而去。
質子營的速度不慢,幾天功夫便已經是薊城在望。
相較于丘敦虎等人的輕松,宇文堅心里卻是難平,僅僅憑借祁弘的三言兩語,他能猜到的有用信息并不多,王庭和將軍府之間經歷了什么,他更是一臉茫茫然。
正思索著,只見宇文吉打馬而來,低聲稟報道:“世子,前面幽州軍的信騎前來傳令,令我等直接前往城外老營先宿。”
宇文堅神色一冷,問道:“可有說讓我前去見將軍?”
宇文吉搖頭道:“詢問過,并無。”
宇文堅吩咐道:“讓前鋒改向,往營地去。”
宇文吉應諾而去時,宇文堅又叫住他,吩咐道:“全軍內緊外松,不得掉以輕心。”
宇文吉眼露駭色,冷靜下來后,立即前去傳令。
宇文堅謂然一嘆,千萬別走到要逃出薊城的那一步啊。
一入營,眼見著將軍府的傳令兵隊走了,宇文堅便下令各部分隊警戒。
奈何宇文堅對將軍府的情形兩眼一抹黑,只好惴惴不安的等待了起來,雖說不做就不會錯,但心里上的折磨卻是實實在在要受的。
惴惴不安的還有松亭關口的代旺,新上任的代都尉本來小日子過得不錯,未曾想北面的宇文部王庭突然要南下,結果關內就引來了安北將軍的大女婿,上百輛牛車的連綿,不過是保持主家日常生活的準備,這陣勢又豈是邊軍將士見過的。
棗嵩登上城頭,眺望遠去的官道,問道:“此路往北去便是大寧榷場?”
代旺躬身道:“回長史,此路一路向北,不遠便是大寧部老營,現為榷場。”
棗嵩道:“有老必有新,大寧部還有新營吧。”
代旺道:“大寧新營尚未搭建,燕公世子帳下的慕輿句這次從薊城回來,專門帶人前去勘察,建營當在下月。”
棗嵩俯望北方,任城頭的風吹拂衣袍,道:“營帳終是不如城池,本官若是上書州府,助大寧部新建一城,你覺得如何?”
“這...”
“但說無妨。”
代旺小心道:“若是能成此城,想來宇文氏與朝廷的關系,定能結秦晉之好。”
棗嵩側首望向代旺,道:“看來你跟宇文堅的關系還不錯。”
聞言嚇的代旺兩股顫顫,連忙跪地解釋道:“棗長史明鑒,自上任陸都尉辭官回了江東,末將升任以來,對關外諸部的監視,萬不敢輕視半分。
至于大寧首領宇文堅,礙于身份,末將只匆匆見過兩面,絕不敢有勾連之意。”
棗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來時他看過代旺的卷宗,如果說前任陸徭不勾連草原走私他信,但代家本就是邊地豪強,又哪里會有不偷腥的貓呢?
再一回想前些日子給衛景的那張購糧單,代家及其姻親家族,是僅次于大寧樓的購糧者,雙方之間的關系,怕是不言則明。
若是在宇文部尚未被朝廷封賞時,為了幽州的安全,棗嵩必然會一查到底,但現在嘛,天下間做大買賣的,那個沒有士族在身后,他倒是想管,但管得住嘛。
棗嵩暗嘆一聲,轉而問道:“宇文莫圭走到哪里了?”
眼見棗嵩放了一馬,涉險過關的代旺趕緊答道:“宇文莫圭此次帶著兩千親軍南下,此時正在須卜氏草場避暑。
預計還有一兩天,才會抵達大寧榷場以北的宿營地。”
棗嵩若有所思道:“我記得須卜氏是宇文堅母親的娘家。”
代旺道:“長史記得不錯,世子的母親名喚須卜蘭,是現任須卜氏族長須卜歡的姐姐。”
“也就是說,莫圭在大寧榷場周圍,安置的都是自家親族。”
代旺點頭道:“不錯。”
棗嵩神色凝重了起來,宇文部如此重視大寧榷場,又跟當地家族牽扯不清,這給此次會盟蒙上了一層陰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奈何此次對方不一定比自家知道的少。
棗嵩問道:“代都尉,你覺得州府在大寧設立榷場,是對是錯?”
代旺一瞧又是送命題,唯諾道:“此事自有堂上明公考量,豈是卑職能置啄的。”
“你不老實。本官可以不聞你私通宇文之罪,但你要明白自己的職責,關若破,你家豈能獨善其身。”
代旺頓時滿腦袋大汗,顫巍巍的說道:“卑職認為是對的,往年沒有榷場時,就算有宇文部王庭管制,還是有零散胡部南下劫掠。
現在有了榷場,草原上的胡部最起碼能有個買賣的地方,除非是想做無本的買賣,不然誰會輕易拿著自家性命做賭,胡人也是怕死的。”
棗嵩頓了頓,又問道:“大寧部是燕公世子的部族,你作為州內跟他打交道最早的人,覺得他怎么樣?”
代旺再次回道:“世子極為親厚朝廷,乃鮮卑異類。”
“異類?有意思。”
隨后棗嵩并沒有宿在代旺準備許久的關內,而是在關南單另起營。
是夜他給王俊寫了封長信,來訴說松亭見聞,以求讓后來的王俊能第一時間知道關外詳情。
第二天,在代旺的陪同下,棗嵩遞交使書后,視察了榷場。
在須卜氏的主帳內,宇文莫圭望著諸臣笑道:“看來王俊還是沒將咱們放在心上,只派了個長史來。”
須卜歡趕緊解釋道:“幽州現在沒有刺史,這長史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棗嵩此人又是王俊的女婿,當是能做主的。
估摸其是專門打前站的,王俊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想看機一錘定音。”
宇文莫圭摸著下巴,問道:“你們的意思呢?”
宇文步六服道:“既然王俊想觀望,咱們不妨將水攪渾,今日發一單,明日再改,后日繼續,讓他摸不清咱們的真實想法,把這老兒逼出來。”
宇文素延道:“左萬夫長說的不錯,獅子大張嘴,看他幽州給不給了。”
宇文屈云慎重道:“示強可以,但切莫太過,惹惱了王俊,一拍兩散,咱們也是虧。”
宇文莫圭遂決定道:“先派人把咱們要的送到棗嵩手里,王駕留于營,談成再南下亦不遲。”
如此在連接兩處的官道上,盡是來回飛馳的信使。
眼見宇文部開出來的條件,棗嵩便知道遠超出了自家權限,只能上報薊城定奪。
將軍府內,王俊看著來信,臉上陰晴不定。
一旁的崔毖幸災樂禍道:“彭祖,看到了吧,鮮卑蠻夷如何能以誠相待,要糧、要錢、要賞,若是都答應了,豈不是咱們幽州頭上多了個爹,還得時時孝敬。
依我看,在質子營內拉出來兩個,將腦袋送過去,先讓他們冷靜冷靜,別一天天的竟想好事。”
將手中的信放在案上,王俊道:“臺產在大寧榷場尋訪,宇文部對其是相當的重視,莫圭派了兒子和妻弟臨近照看,既然是宇文部王庭都看重的,自然不會輕易將這眼前景象毀了。
依老夫看,這是莫圭在有意隱藏自己的意圖,想逼著老夫先出招。”
崔毖驚道:“彭祖,你可別親去,不然朝廷的臉面往那擱。”
王俊道:“你說讓宇文堅去當這個談判主使如何?”
崔毖搖頭道:“宇文堅?他不成,哪有犯了事,讓自己審問自己的,到時候談出來個賠償約,你王彭祖簽是不簽。”
王俊卻是越想眼睛越亮,道:“宇文堅為主使,臺產為左副使,段務勿塵為右副使,代表幽州去談如何?”
眼見王俊是來真的,崔毖趕忙提醒道:“臺產一人怕是壓不住這兩胡,若是真要如此,不如以臺產為主使更為妥當。”
卻見王俊搖搖頭,篤定道:“此事就這么定了。”
入夏的暑熱令人生煩,但質子營內,各部卻是頂著酷熱,穿甲帶裝,一刻也歇不得。
宇文堅以身作則,全副武裝的披掛上陣,頂著滿頭大汗,巡視全營,還美其名曰,夏練三伏。
不過只有各隊的百夫長知道,自家世子這是準備隨時竄呢。
“路上有軍騎來。”
隨著瞭望哨的一聲吼,全營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宇文堅拄劍趕到了營口,只見來的是一隊王府騎兵,心中頓時松了一口氣。
“去問問什么事。”
得令的普拔很快來了個折返跑,回來稟報道:“首領,安北將軍給你升官了,這些人是來送官服和印信的。”
“升官?”
心知天下沒有免費午餐的宇文堅警惕心大作,將一行人迎進營,為首的侍衛長稟明來意后,營內匆匆招待后,就又將人送走了。
不似其余人見自家升官的歡喜,宇文堅現在真的是有些慌了神,王俊任命他為右主簿,明面上跟祁弘同級,絕對的核心圈高官,卻又以他為主使,去跟宇文部談判,自己這豈不是里外里當不了好人了。
談低了,王俊樂見其成,自己成了部族內人人喊打的對象,今后直接沒眼看。
談高了,王庭樂見其成,自己便成了幽州的眼中釘,同樣好不了。
若是保持平衡,雙方都不會念著你好,反而是覺得自己虧了。
畢竟大伙對平衡的理解不一樣,誰都愿意見自家占便宜不是。
熬了兩個大夜,沒人一起商量的宇文堅在毫無頭緒的狀況下,隨著薊城使團北上。
松亭關內,宇文堅見到了棗嵩和段務勿塵,苦笑道:“兩位皆是明公的肱骨之臣,豈能容小子坐上主位,不如與小子聯名上書,更換了這次的主使。”
段務勿塵毫不在意的笑道:“明公如此安排,自有深意,我段部無異議,奉命就是。”
宇文堅求助的目光望向棗嵩。
棗嵩無奈道:“明公定下來的事情,輕易難改,世子還是想想如何跟部族交代吧。
我跟段首領商量過,輕易不給你添麻煩。”
宇文堅起身抱拳道:“多謝兩位長輩的支持。”
段務勿塵望向兩眼似是無辜的宇文堅,不添麻煩可不是支持啊小子!
幽州使團的到來自然瞞不過關外的宇文莫圭,王俊這次派來的人真是令人詫異。
眼見幽州竟然將宇文堅派為主使,須卜蘭簡直要嚇的要暈過去,慌亂的拉著宇文莫圭,帶著哭腔道:“你快想想辦法啊,遜昵延這次必然是要惡了諸貴的。”
此時的宇文莫圭神色如常,道:“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
要彌補兩方之缺,就得接受兩方之惡,此路荊棘難行,走通就是天下唯一。”
“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眼睜睜看著遜昵延犯錯而不顧,你真是好狠的心!他還是個孩子!”
須卜蘭哭著走了,不用想便是去須卜歡處尋求幫助去了。
宇文莫圭此時也開始將兒子的影響逐漸從腦海里排除,王俊要用遜昵延來擾亂自己的計劃,此事又怎會那般輕松。
小兔崽子,為父也期待起來這場父子局了,你要怎么保住你的繼承位。
若是這關都過不了,今后就只能乖乖回來繼承家業了,這點為父還是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