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功夫，鮮于六又連續炸出了十幾個面餅。

宇文堅將第一塊面餅掰成塊，分與眾人品嘗。

入口并不美味，只有淡淡的麥香和鹽味，炸過的地方帶著些許微苦，不過酥脆的口感倒是得到了大伙的青睞。

須卜旗云砸吧著嘴，道：“這東西好吃是好吃，但若是去抵戰馬，不可能吧?！?

宇文堅道：“王俊缺戰馬嗎？沒有我宇文部的時候，他就已經收攏胡部的戰馬，著手重新編練幽州突騎了。

戰馬不過是拿捏我等的手段。

段部和幽州軍加起來的戰馬數量龐大，已經夠幽州后勤忙活了，再多上些，也并不是錦上添花。

凡事處在一個合適的尺度為佳，過少則虧，過多則墜。

所以換一個角度，搞定王俊本人，讓他放心我宇文部的同時，順手解決一個他頭疼的問題，此事就有希望作罷了。”

說話的功夫，普拔依次拿出十余個大碗，分放上面餅，澆上滾燙的羊湯和些許羊肉，一碗羊肉面香氣撲人。

“這面又軟了嘿?！?

第二天，宇文堅拜訪將軍府。

王俊瞧著宇文堅抬步進堂，笑道：“世子倒是清瘦了不少，看來軍中吃了不少苦楚。”

宇文堅抱拳道：“我宇文部能入此局，皆賴明公提攜，些許風霜不足掛齒。”

顯然最近瑣事纏身的王俊，沒功夫和宇文堅瞎扯，直接道：“俗語云人無信不立，國無信不昌，馬上就要開春了，宇文部今年的戰馬何時送來？”

宇文堅暗呼一口濁氣，果然不是算總賬，自己猜的不錯。

有了信心，宇文堅低首致歉道：“稟明公，我已去信王庭，但回信的效果并不好，去年戰后部內馬駒多亡，今年恐怕我部要失約了?！?

聞言王俊眼神一冷，宇文部的內情他知道些，但這不在他的考量范圍之內，他只知道坐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很少有人敢當面忤逆他了。

王俊哼道：“老夫素聞世子常看詩書，但這守誠之意，而今看來，瞧的還是不夠真切?！?

宇文堅聽的渾身汗毛乍起，緊接跟著說道：“此事我部無可辯駁，愿以其余物資償之?！?

看著眼前的猢猻露怯，王俊眼中帶著三分嘲意，頗有些自得道：“其余物？我幽州物產豐盛，連戰馬都非你一部所有，將軍府一聲令下，有的是胡部愿意進獻。

反觀爾宇文部，還有什么能替代戰馬者，老夫好奇，倒是想見見?！?

“幽州之盛，正如明公所言，但我山野亦有遺珠，獻于朝堂。”

邊說著，宇文堅伸手招來堂上候著的仆從，令其取來漆盤。

隨后宇文堅親自打開油紙包，將幾塊面餅置于其上，端至王俊面前。

王俊瞧著盤內泛黃的面餅，問道：“此為何物？”

宇文堅解釋道：“此乃行軍面，專為大軍便食所置。

明公是知曉掰腸的，奈何肉食不易，較之于幽并等州多產之麥，此物當能速推之。”

“直接食之？”

“急行軍時掰之即食，寬裕些丟入熱水，與尋常面無異?！?

作為老軍頭了，對軍隊上的事情，王俊一向謹慎應對。

他側首吩咐道：“取熱水來。”

宇文堅趕忙建議道：“牛羊肉湯更為鮮美?！?

見王俊點頭，仆從才動身去準備羊湯。

王俊掰斷一小塊面餅放入嘴中，他是老并州了，自幼食面，奔波外地多年亦無改兒時習慣，對面食再熟悉不過。

很快他便有了判斷，此物能頂飽，但滋味著實寡淡。

瞧著王俊面色不改，宇文堅便猜到他對此物的口感并不滿意，但就這也不是普通兵士能吃上的，或許精兵都不夠分，估計能食者，要多以軍官和騎兵為主了。

等到羊湯來，眼瞅著王俊下面就要撈，宇文堅趕緊阻止，緩了片刻，筷子一攪，熱面自來。

顯然后面的吃法更符合王俊的口味。

宇文堅趁機說道：“明公，大雪紛飛，大軍趕路苦行，宿營時，能快速吃上一碗熱乎面，這對士氣的加持，毋庸置疑。”

王俊抬眼看著宇文堅，笑道：“這面能頂的上萬匹戰馬？”

宇文堅接話道：“若是行軍面存放妥當，能放置半年呢？”

王俊先疑后問道：“半年？軍中無戲言?！?

宇文堅鄭聲道：“此物本就是為了耐儲存而制，滋味倒還是其次?！?

單一個能存，即食，就足以打動多數人了。

王俊思索后，問道：“造價幾何？”

宇文堅實話實說道：“造價小子尚未來得及算，但行軍面所需麥粉、鹽、油，幽州皆產，若要大批量趕制，價格必然會更低。

另外為了彌補戰馬之歉，我部愿意無償捐獻給將軍府一萬包行軍面。

按約戰馬送來兩百匹，還請明公體諒時艱?！?

王俊望著在自己面前抱拳彎腰的少年郎，明處的戰馬照顧將軍府的面子，暗處的行軍面解決幽州軍的后勤，兼顧之策，此刻他真起心想嫁女兒了。

一旁的宇文堅見王俊遲遲不松口，咬著牙貼臉上去，壓著聲音詢問道：“此面雖為行軍，但乃堅隨意起之，此刻想來，若是稱呼為王公面更為妥當。”

王俊老臉一紅，擺手道：“勿用改之，就喚行軍即可。

下不為例?！?

“諾?！?

一出府門，宇文堅暗呼好險，總算是替自己省下了三千八百匹戰馬。

心情不錯下，宇文堅望見等候的普拔，問道：“衛景那廝可聯絡上了？”

普拔道：“剛府中的仆從回話，衛書郎今晚一定準時到大寧樓赴宴。”

宇文堅點點頭，回首望了眼王府大門，諾已經許出去了，現在就要找接盤的下家了。

論能做事，衛景還是很給力的，宴會一去，小曲一聽，很快就有幾家開出了價碼。

慕輿句望著宇文堅寫著行軍面的制作步驟，滿臉惋惜的說道：“首領，如此好的買賣，咱們就這么拱手讓人了，未免太可惜了?！?

宇文堅邊晾著墨跡，邊笑道：“你別看這行軍面簡單，一旦量變，難度也會直線上升。

大量的面、油和鹽，不是尋常人家能湊出來的，咱們是沒的選，只能跟世家合作。

再說你以為這幾家是看重行軍面？

你太小瞧他們了。

他們更看重的是跟王俊搭上線，要是通過行軍面能跟將軍府搭上，別說一萬包，十萬包他們也能捐。

經過兩場南面的仗，王俊已經向各家表明，他有能力護住幽州，各家要再次做選了。”

慕輿句點頭道：“我明白了，各家的監督我會做好的?！?

宇文堅拿起寫好的單子，遞了過去，道：“你只需算出他們的成本就好，我也只是讓他們吃個鮮。

后續倒是可以聯絡幾家，開一家專門做行軍面的作坊，用數量將價格打下來。

這東西放在百姓手里，遇上個災年，逃難的，也能添幾分活下來的希望不是?！?

慕輿句贊道：“首領仁心。”

宇文堅笑道：“你的仁心還是收起來吧，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去算出這面該如何降價到最低了。

對了，代家的人約到了嗎？”

慕輿句回道：“代旺現在升了松亭都尉無法親至，代家老爺子一早就到了?！?

宇文堅吩咐道：“讓鮮于六沏兩杯茶上來。”

“諾?！?

代家的家主名喚代禮，頭發花白，但身強體健。

宇文堅瞧著代禮走進來，拱手道：“代老真應了魏武的那句，老驥伏櫪吶?！?

代禮回禮笑道：“世子年少，卻已至山巔。”

“請。”

坐下來的宇文堅對著案上的茶杯一請，道：“這是樓內的茶水，代老莫要嫌棄?！?

代禮笑道：“世子多禮了，我家不似州內家族看中虛禮，旺兒那日在關外作差了，老夫先代子向世子賠罪了。”

眼見代禮起身就要行禮道歉，宇文堅暗呼代禮堵的一手好路，果然能在邊地混出來的，寧可低頭道歉折面子，也不愿意在接下來的談話中因此虛上半分。

宇文堅笑道：“我若是在乎前事，就不會請代老來此處了?！?

代禮嘆道：“世子的心胸，勝我兒遠矣?！?

宇文堅端起茶杯，悠閑的用茶蓋撥了撥，小抿一嘴，道：“這次我大寧部要和代家做筆大買賣，不知代家，有沒有能力吃下來?！?

代禮頗為自信道：“這點世子倒是可以放心，我家若是不成，其余家也難行。

老夫在邊地奔波一生，還是有幾個熟知的家族，能幫一幫，提一提的?！?

“四千匹戰馬?！?

“多少？”

代禮站了起來。

宇文堅道：“四千匹草原良駒戰馬，分批次于你家散賣，若是你吃不下，多約上幾家也成，但若是泄露了半分出去，后果你知道的。”

得到確認的代禮緩緩坐了下來，就是分批送，他代家分批走，這也是塊巨大的蛋糕，不過大利往往和大禍相連。

冷靜下來的代禮帶著幾分猶疑問道：“據老夫耳聞，世子家似乎跟將軍府還有未成之約?！?

宇文堅笑道：“將軍府的事今年已經解決了，代家的馬跟此無關。”

有了這顆定心丸，代禮沉默了下來。

宇文堅也不催，端茶啜飲，靜候佳音。

最終老代禮起身道：“世子老成持重，勝禮百倍。

奈何老夫人老腦昏，此事難以抉擇。

老夫要回去跟吾兒商量一番，三天后給世子答復如何？”

“普拔，送客?！?

望著窗外的代禮上馬而去，回來的普拔不禁問道：“首領就不怕這代家泄了咱們的事？”

有膽子兩頭吃的宇文堅，瞥了眼他，答非所問的問道：“你知道代家跟州內各家有什么區別嗎？”

普拔搖搖頭。

宇文堅解釋道：“代家往上數一代，便多是刀口舔血之輩，你沒瞧那代禮雙手老繭密布，腿亦不直，顯然是馬背上的?？停贻p時必然也是個狠主。

現在好容易有地能安定下來，必然是奔著州內各家的方向去的，差的是底蘊和時間。

此時他們既有草莽時的拼勁，又能借此聯系各家更進一步，你說誰又會把這機會拱手讓人呢？

而州內各家不同，他們差的不是這突來的富貴和機會，合作起來，必然少了三分爽利?！?

“咱們已是燕公，難道還不能親自去跟各家做成此事？”

宇文堅搖搖頭，道：“信任不是那么容易建立起來的，世家控制的資源僅次于官府，姻親關系似蛛網密布，你我此刻只能在這網外駐足，沒有網邊的小蜘蛛引路，很難走進這張華美的大網?！?

許是看普拔興趣缺缺，宇文堅笑道：“我宇文部地處十字孔道內，向西是拓跋等部游牧為生，向東是扶余等部漁獵度日，兩家都不足矣助我等富足，強我部族。

唯有向南的幽州，有著大晉為背，產我部所不能產，補齊我部之缺。

你我只是強壯些的代家罷了。”

普拔面露擔憂道：“首領如此做，豈不是成了第二個沙漠汗大人?！?

這點宇文堅也不否認，他現在的成果不大，所以并未遇上內外壓力，或許有，也被王庭壓了下來。

但這從來不是選擇題，若不趁著中原未亂，幽州安穩之機養補自身，搶在亂起之前打下一塊安穩的地方，宇文部怕是會重走老路。

望著窗外的人來人往，宇文堅道：“我想我見，應該也是當年拓跋沙漠汗在洛陽所見，可惜他失敗了，咱們能成與否，還要看諸君努力了。”

代家并沒有讓宇文堅久等，第三天一早，代旺就出現在大寧樓，詳細的事慕輿句跟他接洽。

瞧著這軟榻上曬背的宇文堅，慕輿句進屋稟報道：“首領，代家那邊對咱們提出的實物交易似有難處，詢問是否能用銀錢代替一部分，都說要打仗了，這糧食的價格再快速上升?！?

宇文堅眼都不愿意睜開道：“不必理會，一批馬換一批糧食，沒有糧食也就沒有馬?！?

“這樣說會不會為難代家了些？畢竟糧食上漲這也是實情。”

突的睜開雙眼，宇文堅哼道：“我既然讓代家賺，也能再尋一家，沒本事換來，自然也就沒了機會?！?

慕輿句頷首道：“我這就去回絕代旺?！?

眼瞅著慕輿句就要出門，宇文堅閉眼又道：“代旺升任松亭都尉，以大寧部的名義補上一份禮吧。”

“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