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昌想了想吩咐道:“東西哨位繼續監視,北哨同樣以看住烏桓騎為主,大軍繼續南進,我們沒有時間休息了。
去,告訴全軍,到了界河大營,咱們敞開睡上幾天。”
“諾。”
瞧著放下馬速的段文鴦,宇文堅勒住馬,揮手將其招呼過來,笑著將羊皮袋扔了過去。
段文鴦接過羊皮袋兩眼放光,拔開塞子嘗到味后,面上一怔,失望道:“原來是羊湯啊。”
宇文堅笑道:“咋,你還以為是酒不成,小小年紀飲酒怕是不好。”
段文鴦嘿嘿笑了笑,又喝了兩口,便塞上塞子,送了回來。
瞧宇文堅接過羊皮袋,段文鴦道:“兄長,看天色咱們還能再跑一圈,這雪下著,看不真切,正是咱們唬人的好時機。”
瞧著目之所及處皆是雪花飄飄灑灑,宇文堅搖搖頭,道:“不,咱們今日收兵。”
“收兵,這是為何?”
看著一臉懵的段文鴦,宇文堅解釋道:“你跑上一圈是五百騎,兩圈便作千騎,三圈千五,依此類推。
可你小子別忘了,你二哥在西面也在造勢,就算郝昌的偵查再弱,還漏上不少,三四千騎奔著去繞后他會信,但五六千騎,不奔著他的主力去,反而是去繞后,你是他,信是不信。”
段文鴦緩緩搖搖腦袋。
宇文堅笑道:“有張有弛才是真吶。”
說著宇文堅下令各部尋地休整,只派出時刻不停地探馬來回探查。
東面的虛兵宇文堅是止住了,但西面的段匹磾是剎不住車的,他玩的興起,根本沒功夫亂想,只要戰馬能跑,他就使勁暴虛兵。
黑夜下,疲憊的冀州軍終于得了一口喘息之機,郝昌迫于現實,只能下令大軍暫歇。
郝昌一屁股坐在樹下,陰沉的臉上難有喜色,他再次確認道:“也就是說,自打撤圍起,西面跑過去了近四千騎兵?”
探騎點頭道:“沒錯啊,一共六波騎兵,每次四五百騎。”
郝昌怒起,起身抽出腰劍,一把扎在地上,憤恨道:“我們都被騙了。”
“啊?”
“校尉,弟兄們絕不敢拿自家性命開玩笑,數真的,一個都沒漏,六波整整的。”
郝昌咬牙道:“那若是一部騎兵,連續跑了六次呢?”
“這...”
郝昌哼道:“若不是他們跑的太多漏了怯,老子還察覺不出來呢。”
“校尉,萬一是真的呢?”
郝昌瞥了眼手下,哼道:“幽州軍都能在我軍前方繞行五六千騎兵,都不需要奔襲咱們的界河大營去斷后了,直接沖上來戰斗就結束了。
好一出空馬計,也許咱們東西兩邊的胡騎總共不過千余,而我們卻因為這千余騎,放棄了打好的圍勢!”
說著郝昌拔劍在一旁的樹上胡亂劈砍,發泄著內心的憤懣。
“校尉,那咱們接下來要如何?”
郝昌用手攏了攏散發,道:“大軍明日繼續南行,騎兵留下來。”
第二天冀州軍繼續南下,宇文堅率兵跟進,只不過這次他并沒有再靠近做虛,而是轉變為監視同進,替后續的祁弘做偵查。
由此令下,一波波騎兵不斷,來回監視著冀州軍南下。
宇文堅在馬背上收集各個哨騎帶回來的消息,按速度來看,最多在界河大營前,追擊的幽州主力就能咬住冀州步卒,幽冀雙方怕是得在界河的冰面上做過一場了。
就在宇文堅胡思亂想時,只見呼延乙那樓匆匆趕來。
宇文堅覺察出了不對勁,問道:“乙那樓大哥,可是冀州軍有了什么新動作。”
呼延乙那樓反問道:“我部騎兵只見冀州步卒南下,其軍中騎兵長時間不在,其他探馬可有發現?”
意識到可能有問題的宇文堅,立刻派騎兵前去各段監視點詢問。
宇文堅在馬背上展開地圖,對著上面畫著的冀州軍進兵線,陷入了沉思,問道:“你的意思是郝昌在昨晚休息時,來了一出金蟬脫殼,把騎兵留在了原地?”
呼延乙那樓道:“咱們跟西面沒有聯系,若是段匹磾沒咱們節制,露出馬腳被郝昌發現,這并非完全沒有可能。”
宇文堅抬起頭,慎重道:“等哨騎回來。”
半個時辰,全段的哨騎接連傳回消息,冀州軍里除了哨騎,并無成建制的騎兵跟隨。
宇文堅冷著臉道:“乙那樓大哥,你帶本部往咱們身后去,看看郝昌有沒有繞到咱們后面,終日打雁,今個別陰溝里翻了船,他要是冷不防給咱來上一下,也說不定。”
呼延乙那樓扶胸便走。
這股不知去向的冀州騎兵,就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令人半點不能安心。
見宇文堅慎重,段文鴦擔憂道:“兄長,可要派人提醒我二哥?”
宇文堅搖頭道:“若我是郝昌,能將騎兵摘出去,匹磾賢弟處必然不是首選,他的目標不是咱們就是蘇恕延。”
段文鴦道:“咱們跑的圈少,對外便顯得勢弱,冀州騎兵奔我處來,尚還能理解。
二哥和蘇恕延處,又是為何?”
宇文堅解釋道:“匹磾賢弟處跑的多,虛張聲勢下,郝昌要動手自然要花時間探查,而蘇恕延處先前已經交過手,算是知根知底,抬手就干,要是你,你選那個。”
段文鴦眉頭一挑,道:“蘇恕延。”
宇文堅望向北方,或許他猜到了郝昌的想法,既然都已經如此大費周章了,不留下些東西,回去后如何跟鄴城交代。
話說蘇恕延已經沒了剛開始追擊時的小心,尾隨著冀州軍的腳印走了幾十里,他更加確定自己心中所想,幽州的騎兵必然是到了,否則冀州軍絕不會如此。
正暢想著如何彌補先前的損失,就聽沿途弓聲大作,隨之郝昌率領冀州騎兵,從隱蔽處突然殺出,這幫以逸待勞的騎兵,給了蘇恕延又一個驚喜。
“是冀州騎兵,快跑!”
有著先前的經驗,不等蘇恕延發令,跟來的部族騎兵率先開溜。
眼見此態的蘇恕延也不二話,帶著本部跟著竄,全軍根本沒有抵抗,盡是驚弓之鳥。
郝昌有心算無心,帶兵追殺了五六里路便勒住了馬,放棄了對剩余烏桓騎兵的追殺。
興奮的騎兵侍衛長跑來稟報道:“校尉,估摸有二三百人伏誅。”
見好就收的郝昌下令道:“全部梟首,撿拾戰馬,咱們撤。”
蘇恕延借著馬好,很快便超過了前面跑的部族騎兵。
奔馳的馬背上,他還時不時扭頭望望身后,深怕冀州騎兵一鼓勁再追上來。
就在蘇恕延的心思都放在身后,驚魂未定時,路側兩旁弓矢突響,箭矢如蝗蟲般席卷了這支逃跑隊伍,五六十騎瞬間暴斃。
為首的蘇恕延身中十余箭,滿眼絕望的看著人上來補刀滅口。
“腦袋砍下來,就當是咱們不計前嫌,搶回來的。
傳令下去,全軍速進,替咱們的蘇恕延首領報仇去。”
“諾。”
奔逃的郝昌驚魂未定,他算是領教了王俊新練的幽州突騎,僅僅一個照面,他的騎兵就如雪消融,這次可不是虛的,是真有三四千騎在身后追。
郝昌在步卒弓弩的掩護下,僥幸逃回陣內。
之后的戰場,就不是宇文堅這千百騎能左右的了。
隨著祁弘帶領的步卒趕到,幽冀雙方動輒萬人的團戰拉開,最終以郝昌帶兵逃回界河大營暫緩。
宇文堅在得知蘇恕延的死訊后,迅速召集散落在外的各部騎兵歸建,深怕被暗中下了黑手。
愣他再單純,也不會相信,郝昌這一計蝎尾針,會蜇死烏桓部近千騎。
至于幽州騎兵冒死搶回蘇恕延的腦袋,又為自己的功勞簿上添一筆,這事只能任由其打扮了。
薊城將軍府內,隨著崔毖、棗嵩等人的陸續到來,王俊冷靜了下來,看著仆從們將打砸壞的器物一一抬出去,換新的上來。
王俊一把將書信甩在仆從身上,忍怒道:“你們都看看,這是祁弘發來的前線戰報,郝昌不宣而戰,目前被我軍困于界河大營。
蘇恕延在此戰中兵敗身死。
和談!
冀州可有半分誠意。”
崔毖和棗嵩傳閱后,崔毖蹙眉先道:“如此看,在局勢上,我軍依舊占據上風,既然冀州不想談,咱們就直接將和演扣住,逼冀州給個解釋。”
王俊嘲諷道:“解釋?你指望司馬穎會低頭,不,他只會加大對北方的兵力投入。
雙方下次開戰,必然是傾力而戰,老夫這又不知道是替誰做嫁衣了。”
棗嵩慎重道:“不如先扣下和演,示我之怒,再命祁弘帶兵退至老營,示我之誠。
不談,不戰,僵持下去。”
王俊神色一緩,道:“為今之計,也只好如此了,僵下去,等時局變化了。”
崔毖道:“此事可定,但蘇恕延之死,咱們要不要追究。”
堂中三人都明白這是幽州軍內部下的手,但要不要捅破這層窗戶紙,就成了一道送命題,輕了幽州軍變本加厲,重了幽州軍眾叛親離。
眼見堂上靜可聞針,棗嵩斟酌著說道:“明公和崔公考慮的多,不如小子先拋磚引玉。
我意認下此事,不要觸碰雙方的底線,軍中能行此事,無非是不滿府內扶持胡人,牽制爾等,這恰恰說明,明公扶胡制漢之策初見效果。
將軍府在漢軍身上投入巨大,若是依舊換不回來忠誠,胡人就是一條皮鞭,警示其不得妄動。
既然蘇恕延死了,咱們再扶持一個蘇恕延就好,什么時候幽州軍歸心,這事也就能止了。”
王俊罵道:“扶持一個人容易,老夫哪來那么多女兒送出去,姻親都靠不住,更何況他人。”
眼見王俊生怒,棗嵩趕緊低首,道:“是我考慮不周。
五妹大婚不過一年,不妨跟烏桓部和離,養在府中。
不然按照胡習,五妹膝下無子,怕是又得下嫁新首領為妻,步了昭君、文姬的后塵。”
王俊嘆道:“身在此家,豈能以黔首之觀視之。”
崔毖道:“彭祖,你也別太過傷心,怪罪臺產,蘇恕延暴斃之事,誰也沒料到。
我們都是親眷,一條心。
依我看,厚賜一筆給烏桓部,把五丫頭換出來就好,待幾年風頭過去,將來亦可再嫁嘛。”
王俊蹙眉道:“此事老夫自有主張,不必多言。
蘇恕延一死,我們就毀約和離,諸胡部又如何看我?
緩上一陣再談不遲,先以老夫思女過悲的名義,將五兒接回府暫住吧。”
棗嵩道:“善。”
崔毖問道:“那扶誰來頂替蘇恕延的位置?”
棗嵩道:“我這次南迎和演,聽聞宇文堅在前線打的不錯,宇文氏也是北方大胡,扶起來,配合上段部,想來軍中不會再有突然暴斃的事發生。”
崔毖搖頭道:“宇文氏新附沒兩年,只有百余質子在薊,難窺其忠。
而且宇文氏的勢力多在關外草原,在幽州內并無影響,除了兵事,聯之也難壓諸家,頗為雞肋。
再說胡漢之間要平衡,胡人之間難道就不用了?
段部已經是鮮卑大族,再把宇文氏拉進來,鮮卑人在咱們帳下的威勢就太足了些,主客易位的事不得不防。
一部胡強,諸部胡附,到時候尾大不掉更麻煩。
老夫意,在關內各胡部中選,烏桓酋長羯朱、烏丸單于審登,甚至是蘇恕延的子侄都成,就這宇文氏嘛,不能選,也選不得。”
王俊點頭道:“宇文氏到底是新來,老夫與莫圭一面未見,先前又阻其不得火并慕容氏,雙方的利益大不相同,還是關內諸胡部,用之險少。”
棗嵩心中一嘆,他選擇宇文堅自然也有私心,聯盟到最后,必然還是要聯姻才放心,將五妹嫁給個老胡,還不如年紀輕輕的宇文堅呢。
正說著,只見有仆從堂外走來,稟報道:“將軍,段部段務勿塵大人在府外求見。”
王俊蹙眉猶疑道:“務勿塵此時來,意欲何為?”
崔毖道:“兩胡相爭,哪有一胡獨大吃的多,他是看蘇恕延出局,想著再進一步了。”
王俊并沒有多言,只是開口吩咐道:“篩選胡部的事情你親自去跑,盡快遞上來個穩妥的意見。
臺產,你代老夫去趟烏桓部,先撫慰,后將五兒帶回府中小住。”
崔毖、棗嵩起身作揖,離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