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天氣鼓鼓地走在最前面，喬麥和邱遲走在她的兩邊。剛才兩個人一齊沖過來，你一言我一語，跟她解釋了半天，終于說清楚了他們洗的是一種什么腳。

但她發現，自己居然還是有點生氣。

也許并不是在氣他們，而是氣自己。剛才怎么會這么憤怒？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倆真的去洗了個“那種腳”，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呢？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大好的興致都沒了。她不想再跟這兩個討厭的人走在一起（雖然也說不出他們到底哪兒討厭了），回頭去找小芒，看見她和閻炎早已停下來，駐足在一個套圈的攤位前。

閻炎正為了一只皮卡丘抱枕而努力著。10塊錢15個圈，他已經連套了15個，15投0中。那皮卡丘距離太遠不說，最關鍵的是，身上唯一能套的兩只耳朵全都向下耷拉著，圈一扔上去就滑下來，根本套不住。

“閻王，你不是打籃球的嗎，套個圈都套不中？”林天天本來心情郁悶，見閻炎陷入困境，頓時幸災樂禍起來，心情也好了不少。

“距離這么遠，相當于三分球了！”閻炎手上不靈，嘴上不服，“我又不是投三分的！”

“是啊，Allen不在，你就原形畢露了?！彼^續嘴上不饒人。

閻炎越套越歪，越套越生氣，突然把手中剩下的幾個圈一扔，怒道，“老板，你這擺法，不是騙人嗎？根本就不可能套得上??！”

“這有啥套不上的。”老板笑了笑，臉上一團和氣。

“說得容易！你自己試試！”閻炎暴脾氣上來了，“你能套上，我叫你一聲爸爸！”

“唉，現在的年輕人，說話就是沖動?！崩习迥樕线€是帶著笑，從地上撿起一個圈，單膝跪地，右手放低，兜出一個半圓，從下往上斜斜一拋。那圈劃出一道離奇的低空弧線，竟從皮卡丘耷拉著的耳朵下方飛入，套住耳朵，穩穩掛在了腦袋上。

一旁的小芒忍不住狂笑起來。林天天剛才的郁悶也全都沒了，興奮地沖閻炎大喊：“叫爸爸，叫爸爸！”

“行吧……”閻炎愿賭服輸，只得又掏出10塊錢，對老板大叫一聲，“爸爸！我再試一把……”

老板又遞給他15個圈。在大家的歡呼和起哄聲中，閻炎學著老板的姿勢，又試了七八次，可無論如何也兜不出那么完美的弧線，反而越甩越離譜。

眾人都知他心意。小芒最喜歡皮卡丘，本想在她面前露一手，誰知低估了難度，窘態百出。小芒見他著急，于心不忍，也不跟著笑他了，自己拿過幾個圈試了試，完全挨不著邊。閻炎一言不發，掏錢又買了一組，悶頭繼續套著。

“算了閻王，咱們走吧，”小芒語氣溫暖，雙眼含笑，想要給他一個柔軟的臺階，“人家老板是靠天吃飯的。咱們普通人，沒個十年工夫，套不著的。”

閻炎卻不吭聲，又扔一個，歪得不像話。攤位頂棚燈泡的照射下，一張黑臉憋成了紫紅色，頭頂仿佛要冒出憤怒的青煙。摸摸褲兜，掏出了最后的10塊錢。

事已至此，似乎一切都與旁人再無關系，純粹是他本人與這皮卡丘之間的生死對決。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今天也必須把這玩意拿下。

林天天眼見局面越來越難以收場，也不免自責起來。雖然閻炎非要逞強的樣子著實好笑，但剛才實在不該那么幸災樂禍，笑得太歡，把自己的郁悶情緒發泄到無辜的他身上，讓他愈發下不來臺。

她轉頭看了一眼，杜總不知上哪兒閑逛去了，只剩喬麥和邱遲傻乎乎地站在旁邊。喬麥一臉擔憂地望著閻炎，邱遲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雙手插袋，悠然看著熱鬧。

林天天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今晚不知為什么，一看見這倆人就煩。

“喂，你不也打籃球的嗎？”她用手肘頂了一下喬麥的肋骨，沒好氣地說，“還不快去幫幫你兄弟?！?

“哦……”喬麥如夢初醒，走上前去，從滿頭大汗的閻炎手中接過幾個圈，“閻王，你歇會兒，我來試試！”

喬麥學著那老板的樣子，試了幾下，仍是差得很遠。林天天輕輕嘆了口氣，隱約感覺到，一旁的邱遲好像在看她。

“我也試試吧?！彼鋈徽f道。

喬麥手中只剩下兩個圈了。邱遲走過去，接過其中一個。

除了Allen，他才是隊里三分最準的那個人。

邱遲也學著老板的樣子，低下身子，右手持圈，兜出一道低空弧線，斜斜飛向皮卡丘。林天天和小芒同時驚呼：“哇！”

喬麥也看得心中一驚。

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天賦吧。

可惜，那拳剛剛擊中皮卡丘的耳垂，便成強弩之末，還差一分勁力，沒能再穿過耳朵，掛到腦袋上。林天天和小芒同時發出遺憾的嘆息。老板也笑呵呵地說，“哎呀！可惜可惜……這是最接近的一次了?！?

喬麥手中還剩下最后一個圈。邱遲想再試一次。轉過頭，正要伸手接過來，卻見喬麥右手一抖，已把那圈拋了出去。

說來也怪，喬麥這一手，竟像是受到邱遲剛才那一手的激勵似的，水平比之前高出不少，竟也歪歪斜斜地擊中了皮卡丘的耳朵，只可惜還是差了一點點，沒能套住。

林天天、小芒和閻炎再次同時發出遺憾的嘆息。老板又笑瞇瞇地拍了下大腿，“哎呀！這個比剛才那個還接近！”

無論是喬麥還是邱遲，手中都已經沒有圈了。喧鬧的夜市，這一處小小攤位上竟出現了幾秒鐘的沉默。

林天天看看喬麥，又看看邱遲。目光與這兩人分別都只交匯了一剎那，好像生怕在誰那里停留得太久了似的。不知不覺間，氣氛似乎起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再來15個！”喬麥掏出10塊錢，遞給老板。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目光越過了站在他和老板中間的邱遲，沒有與他產生任何形式的交流。

老板臉上笑開了花，早已數出15個圈，交到喬麥的手中。

“我也來15個?！鼻襁t對老板笑了笑，正要掏錢，卻聽喬麥說了聲，“不用?！?

邱遲一愣。林天天也嚇了一跳。

只見喬麥從手中數出8個圈，遞給邱遲。

“我請客?！?

喬麥看著邱遲的眼睛，臉上帶著微笑。很難說清楚，那笑容里包含著什么。

“7個就夠了?！鼻襁t也笑了笑，接過8個圈，還了一個給他。

喬麥手中本來就剩下7個，便把這還來的一個先放在地上。

林天天心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緊張感。就連看二中的籃球賽都沒這么緊張過。她隱隱約約能感覺到，此刻這兩人之間那種怪怪的氛圍，在某種程度上似乎跟我有關？但也可能根本沒有，只是我在自作多情吧……

就連小芒也察覺到了。到現在這份上，這只皮卡丘已經跟她、跟閻炎都沒關系了。

喬麥扔出第一個圈。這回差得很遠。他垂下手，等待著邱遲。

邱遲的第一投也偏得離譜。喬麥便又試了第二次。兩人一來一回，就這么交替進行著，伴隨著其他三個人的尖叫、驚呼與嘆息，時而大幅偏出，時而只差毫厘，很快便進行到了最后一輪。

“一塊兒來吧！”喬麥側過頭看了一眼邱遲。

“好！”邱遲也看了看他。小芒感覺到林天天抓緊了她的手。

“3，2，1——”

喬麥屏息凝神，掄圓胳膊，用力一擲。邱遲的圈也應聲而出，并肩飛馳。兩圈在空中幾乎交疊，一個飛向左耳，一個飛向右耳，都擊中了耳朵，可惜還是棋差一招，同時墜落在地。

兩人正自己遺憾，還要再來，只聽得身后的林天天大喊一聲，“哎呀！好啦好啦！”

像是壓抑了很久的緊張和不安終于爆發，她跑到前面來，扒開喬麥和邱遲的肩膀，從兩人中間穿過去，撿起地上最后剩下的那個圈，一把擲出。

這一擲毫無技術可言，只是勢大力沉，劃出一道高高的弧線，隨即墜落，正好落在皮卡丘頭頂。喬麥、邱遲、小芒、閻炎齊聲驚呼，“?。　敝豢上В瞧たㄇ饹]能戴上這頂“金箍”。那圈順著一側的耳朵斜斜地墜到地下。

“哎呀……”眾人又是一陣嘆息。

“煩死了！”林天天一跺腳，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老板腳邊裝圈的塑料桶，大吼一聲，“老板，把桶給我！”

那桶里少說也有一百多個圈，老板見她凌厲果敢，雷厲風行，儼然是這群人里的大姐頭，便照吩咐做了。林天天二話不說，抱起那桶，使盡全身力氣，如潑水一般，向前一送。

只見上百個圈從桶中躍出，在棚燈的照射下，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在半空中四散開來，向著遠處飛去。幾秒鐘后，如彩色的雪花般紛紛落在地上。

喬麥和邱遲站在林天天的兩側，全都目瞪口呆。身后的小芒、閻炎也都看傻了，張大嘴巴，看著彼此，像是在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這么玩套圈的。

更讓他們看傻的是，這些落在地上的圈，大部分都落在獎品之間的空地上，但也有一些套中了前排的小玩意，有少數幾個套中了后排的值錢玩意。最重要的是，皮卡丘的周圍散落了十幾個圈，而剛好有那么一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它的頭頂上。

這一次，它沒有掉下來。

閻炎和小芒還處于震驚之中，完全無法抽身出來歡呼——甚至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歡呼。

“老板，勞您數數圈。”林天天轉過頭，對老板酷酷一笑，“另外，麻煩把皮卡丘裝一下。”

喬麥和邱遲只是看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林天天被他們這么看著，臉上的酷勁竟然消失了，甚至有點不好意思。

她轉過身，避開他們的眼神，“主要是……我怕你倆再這么扔下去，天都要亮了?！?

說完，伸出雙手，一左一右，輕輕拍了拍兩人的肩膀，往老板的方向走去。

喬麥看著邱遲，沒有說話。剛才他好似魔障了似的，不知為何，進入了一個狀態。他也說不清楚，為什么就突然進入了與邱遲某種對決的狀態。

也許這正是他內心深處所一直盼望的？

是葉白的嚴酷訓練和一次次的提及，激發了他內心深處與邱遲對決的渴望？

又或者，不是葉白，而是林天天？

他不知道。也不知道邱遲的內心又是如何。

他只知道，此時此刻，邱遲也正像這樣，專注地看著他。

——

“喂！你們怎么還在這兒！”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正是杜總。剛才他看見閻炎要給小芒套一個皮卡丘，便自己往前閑逛去了。

“你們套圈套上癮了？”杜總跑過來，邊跑邊喘，高興得不得了，“這條街我都逛完了，那邊有個比套圈好玩一百倍的東西，快過來呀！”

“好耶！”林天天一聽有更好玩的事情，跟老板結了賬，大喜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