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宴
- (英)喬·阿克羅比
- 1941字
- 2024-08-12 15:28:48
六和一
Six and One
骰子擲出六和一。
最高點與最低點,這符合友好的人生。從恐怖的深淵上升到榮耀的巔峰,再跌落回來。
六加一等于七。友好第一次犯罪就在七歲,六年后他第一次被捕,得到人生第一份判決。他們把他的名字第一次寫進“大書”,于是他第一次進了安全屋。他記得是犯了搶劫罪,但不記得搶的什么,自然也不記得為什么搶。父母始終努力工作,為他提供所需,但他還是去搶。或許有些人生而為惡,法官就是這么告訴他的。
他抓起骰子在手中搖晃,然后再次擲在石地上,看著它們轉動。這種未知感總讓他心生愉悅,擲出去的骰子在停止轉動前有無限可能,代表著機會與概率,代表著他和那個北方人的命運,以及塔林這座大都市里所有人的命運。
一切都隨它們轉動。
六和一。
友好露出一絲微笑。再次扔出六和一的概率是十八分之一。有人會覺得,如果說它們預示著未來,概率未免太小,但若他們像友好這般看待過去,就會發現定數就是定數。未來是什么?無限可能。過去是什么?已成定局,無從更改,好比做成面包的面團,絕對沒法逆轉。
“骰子怎么說?”
友好用掌沿攏起骰子,抬眼瞥去。這個叫擺子的家伙塊頭夠大,但不像尋常大個子那樣拖泥帶水。他很強壯,卻非農民或勞工那種強壯,因為他的動作并不緩慢。總而言之,他是把硬手。友好牢牢掌握住這些線索。在安全屋,你要能瞬間分辨不同人潛在的威脅,然后毫不動搖地應對。
從傷疤、表情及眼神深處蘊藏的野性來看,北方人是個久經沙場的老兵,其姿態也許說不上泰然自若,但隨時蓄勢待發,既不會驚慌失措,也不會猝不及防——這種能在復雜環境下保持清醒頭腦的人很罕見。他粗壯的左腕有一道傷疤,從特定角度看就像數字七。七也是今天的幸運數字。
“骰子什么也沒說。它們是骰子。”
“那你擲它們干嗎?”
“它們是骰子,不擲還拿來干嗎?”
友好閉上眼睛,握住骰子,將它們貼在臉上,感受溫度,又用掌心揉搓。再擲會是什么點數?又是六和一?他感到一絲興奮。連續三次擲出六和一的概率是三百二十四分之一。三百二十四正好是安全屋的牢房數目。一個吉兆。
“他們來了。”北方人輕聲道。
他們一行四人,三個男的,一個妓女。友好隱約聽見妓女的夜鈴在冷空氣中隱約傳來,伴隨其中一個男人的大笑。他們喝醉了,搖晃的人影沿昏暗的小巷走近。看來等一會兒才能擲骰子了,他嘆口氣,用軟布仔細包好,一折、兩折、三折,然后緊緊塞進貼身口袋,讓它們安全地待在黑暗中。他希望自己也能緊貼墻邊,安全地待在黑暗中,但世事無常,且沒法逆轉。于是他站起身,掃掉膝蓋上的污漬。
“計劃是什么?”擺子問。
友好聳聳肩。“六和一。”
他戴上兜帽向前走去,縮著肩膀,手插兜里。光線從高處某扇窗戶射下來,照亮了越來越近的四個人:四張狂歡后的怪異面孔,笑容帶著濃濃的醉意。正中的大塊頭有柔軟的面孔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掛著貪婪的笑容。濃妝妓女踩著高跟鞋,踉踉蹌蹌跟在邊上。左邊的男人身材瘦削,蓄著胡子,沖女人傻笑;右邊的男人正在擦拭灰白臉頰上因嬉笑流出的眼淚。
“然后呢?”他打著酒嗝叫嚷,聲音尖得刺耳。
“你說呢?我一直踢他,最后他尿了褲子。”又一陣大笑,妓女捏著嗓子的尖笑與大塊頭的男低音形成鮮明對比。“我告訴他,奧索公爵喜歡說‘是’的人,你這不長眼的——”
“戈巴?”友好問。
大塊頭猛轉過頭,柔軟面孔上的笑容消失了。友好停住腳步。從擲骰子的地方到這里,他共走了四十一步。六加一等于七,七乘以六等于四十二。還差一步……
“你是誰?”戈巴吼道。
“六和一。”
“啥?”右邊的男人醉醺醺地伸出手,想推開友好,“閃一邊兒去,你這瘋——”
砍刀將他的腦袋劈開了花,一直劈到鼻梁。左邊的男人嘴還沒來得及張到最大,又被奪路上前的友好刺中。匕首在肚子里飛速進出了五次,接著友好后退一步,反手割開他的喉嚨,抬腿將尸體掃倒在鵝卵石地上。
友好稍作停頓,長舒口氣,又淺吸口氣。最先喪命的人頭頂有一道可怕的傷口,顱蓋大開,翻開的雙眼涂滿了飛濺的黑色腦漿;第二個人身中五刀,鮮血還從喉嚨里汩汩流出。
“很好。”友好道,“六和一。”
妓女放聲尖叫,濃妝的臉頰沾了好幾滴深紅的血。
“你死定了!”戈巴邊吼邊踉蹌后退了一步,伸手摸索腰帶上明晃晃的匕首,“我要殺了你!”但他沒沖上來。
“什么時候?”友好追問,雙手分別提著砍刀和匕首,“明天?”
“我要——”
擺子一棍敲在戈巴的后腦勺。漂亮的一擊,正中目標。戈巴的雙膝如對折的紙片軟倒下去,柔軟的面孔砸在鵝卵石地,軟綿綿的手掌松開匕首。他昏過去了。
“看來你明天做不到,永遠也做不到。”女人叫得語無倫次,友好看向她。“你怎么還不跑?”她立刻踩著高跟鞋,搖搖晃晃跑進黑暗之中,急促的呼吸和夜鈴聲一起在小巷里回蕩。
擺子皺眉看著路邊兩具血淋淋的尸體,兩攤血順著鵝卵石縫隙四處蔓延,不時匯聚成股。“死者在上。”他用北方語喃喃道。
友好聳聳肩。“歡迎來到斯提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