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習習。

兵仗局。

一群口鼻里吐著白氣，臉頰凍得通紅的匠人正在一座高爐前忙碌著。

不遠處，許沐之正在站立看向這邊忙碌的場景，身旁則是站著一個中年太監。

呼！

“這是又襲來了新一輪的寒流？怎么感覺這天氣溫度又低了些。”

許沐之呼出一口白氣，搓了搓手，望著暗沉的天空，低語了一句。

一旁，陪著吸著冷氣的兵仗局掌印太監王忠聞言也是立馬接話。

“許侍讀，這外面著實冷了些，您看要不進屋休息，屋里備有炭爐燒著。”

“這外面就讓這些匠人自有底下的人看管著，到時候東西出來，讓人送來便是。”

許沐之看了眼身子都要縮成一團的王忠，道：“沒事，我就在這看看，也待不了多久，就不進屋了。”

“王掌監若是冷了就先進屋吧，無需在這陪我，我這穿著的棉衣厚實不礙事。”

王忠眼中閃過一抹無奈。

若是旁人這么說，他也就應了，或者他根本就不會出來陪同，只會讓手下的小太監陪同即可。

可眼前之人作為皇帝身邊的紅人，就連司禮監掌印王誠都要禮讓三分的主，他可不敢將對方一人撂在外面，自個進屋享受去。

于是，王忠只能陪笑道。

“咱不要緊，這成天在暖屋里待著，人也是困覺，倒是陪著許侍讀吹吹這風，人也感覺精神了不少。”

聞言，許沐之也不再說什么，既然都說了讓其先去休息，自己不肯，他也懶得費那個力氣去勸。

好在許沐之并不打算在兵仗局待太久。

此番許沐之之所以來兵仗局，主要是聽說兵仗局造出了新的冶煉爐子。

說是這新的爐子有著更可控的爐溫，冶煉金屬的效率也大大提高，而且冶煉出來的金屬品質也會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許沐之這才一早跑來這兵仗局瞧瞧。

雖然有著后世記憶，但是他終究不是從事的冶煉工業，對于冶煉工藝了解不多。

但是他卻是明白，若是這新造的爐子真能如他所了解的那般效能，那么對于大明將會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畢竟工業時代中，鋼鐵是離不開的話題，而鋼鐵的產量和質量，便是與這冶煉工藝習習相關。

一旦真有了更為高效能的冶煉爐子，那么將會進一步提高大明進入工業時代的速度。

就在王忠被冷風吹得有些受不了時，匠人那邊終于有了新的動靜。

許沐之在稍遠處，便見到前方新造的爐子中緩緩有著熾熱的鐵汁流出。

很快，一塊被冷卻好的鐵錠被一個匠人拿來了過來。

“官爺，這便是這一爐煉制出的鐵錠。”

許沐之接過匠人手中的鐵錠。

剛一入手，許沐之還能感受到鐵錠上殘留的余溫，拿在手里反復看了看。

見許沐之反復看著手中鐵錠沒有說話，那匠人似是想到什么，隨即又招呼一人過來。

許沐之抬眼看向剛走來的匠人。

只見那匠人又拿出一塊鐵錠，“官爺，這是以前爐子煉制出來的鐵錠，這兩相比較就能看出這新爐和舊爐的差別。”

聞言，許沐之將匠人手中的鐵錠拿起，與手中散發著溫熱的鐵錠對照著看。

乍眼一看，兩個鐵塊似乎長得差不多，可是當許沐之細細看去。

便見新爐出來的鐵錠明顯比舊爐出來的鐵錠更有光澤。

隨即許沐之又分別敲了敲兩塊鐵錠，新爐出來的鐵錠明顯比舊爐出來的鐵錠敲擊的聲音更為清脆，少了許多雜音。

隨后他又試了試兩者的硬度，兩塊鐵錠在許沐之哐哐一陣猛砸下，新爐煉出的鐵錠在硬度方面有著更為優秀表現。

雖然只是一些簡單測試，但新爐和舊爐煉制出鐵錠性能已是有著明顯的差別。

盡管許沐之不是冶煉方面的專業人才，但是通過這些簡單測試，也是看出新爐的冶煉性能確實比舊爐好上不少。

許沐之滿意地點點頭，隨即抬眼看向身前的匠人。

“這新爐是誰研制出的？”

見許沐之問詢，先來的匠人躬身應道：“回官爺，是小老兒和小老兒徒弟一起想出來的法子。”

說完，那匠人指著身旁稍顯年輕的匠人：“這便是小老兒的徒弟。”

許沐之仔細打量一下開口說話的匠人。

只見對方身材精瘦，皮膚黝黑，眼角更是起了條條皺紋，頭發微微灰白。

“不知老丈名諱？”

那匠人恭敬回道：“回官爺的話，小老兒叫周十三。”

見許沐之看向自己身旁，周十三也是頗有眼力見，不待許沐之詢問，已是介紹道：“這便是小老兒徒弟，名叫陶大山。”

倒是頗具這個時代的取名風格。

許沐之點點頭，隨即道：“按照本官之前說的，凡是研制出有利于我大明之物，皆有賞。”

聽到許沐之的話，周十三和陶大山眼神都微微一動。

緊接著便聽到許沐之道：“你們造出的這冶煉爐子本官也看了，非常不錯，這里是你們此次的獎賞，二十兩銀子。”

說著，許沐之從袖口掏出兩錠十兩的銀子。

周十三見到許沐之遞來的銀子，眼中頓時流露一縷光芒。

真的有賞錢拿！

周十三微顫著手，接過了許沐之手里的兩錠銀子。

也來不及看是否是真的，人已是跪拜在地：“多謝官爺賞賜！多謝官爺賞賜！”

一旁的陶大山也是跟著周十三跪拜在地，嘴里喊道：“多謝官爺賞賜！”

許沐之卻是立即出言打斷道：“這可別謝本官，此乃經陛下定下的制度，你們要謝也當謝陛下。”

聞言，周十三兩人也是連忙改口，同時朝著皇宮方向拜謝道：“謝陛下賞賜！謝陛下賞賜！”

見差不多，許沐之開口道：“行了，你們且收好這賞賜，若是有人敢打這銀子的主意，你且告知于本官，本官倒要瞧瞧何人敢貪圖陛下給的賞銀。”

聽到這話，周十三知道，這句話是說給在場的其他人聽的。

畢竟匠人的身份并不高，可以說隨便出來一個太監，或者小吏都能欺負一下。

這也是為何許沐之給這些匠人的獎賞只是二十兩的原因，太多了只會給他們招來禍事。

二十兩不算太多，但也不少，對于普通百姓也算是非常大的一筆進項了。

最起碼抵得上普通人兩三的辛苦所得了。

明白許沐之這是為了他們好，周十三是連忙感激道：“小人多謝大人！小人多謝大人！”

這話說得十分誠懇真摯。

以前他們這些匠人，身份低微，平日里那些官爺根本都對他們看不上眼。

只有當有了苦活、累活，才會想到他們，而且一陣勞累下來還不一定掙得到一口飯，日子可是勞苦。

可自從這個姓許的年輕官員來了后，他們的日子明顯好過了不少。

不但沒人再敢隨意欺壓他們，這日常工錢也是漲了不少，而且月月沒有克扣。

此外，做出好東西，他們還能得到上面的賞賜。

這種日子他們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

如今卻都是真的。

想到這里，周十三的飽經滄桑的雙眸不禁變得濕潤起來。

“行了，你們且好好去干活吧。”

許沐之看著朝自己感謝的兩人，揮揮手道。

見兩人離去，這兵仗局的事也辦完了，許沐之便沒有再留下的打算。

簡單跟王忠招呼了一聲，他便徑直離開了兵仗局。

送走許沐之，王忠也是舒了一口氣，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隨即也是轉身鉆進了屋內。

匠人繼續忙碌著手中的活。

******

離開兵仗局，許沐之則是朝著武英殿而去。

如今隨著年關將近，朝堂上下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忙碌。

許沐之也打算抽個空回老家把身上的婚事給了結了。

老話說的好，娶個媳婦兒好過年。

眼下沒要事纏身的他終于可以離開京城一段時間了。

剛進武英殿，許沐之卻見殿內除了皇帝朱祁鈺外，還其他人。

“臣許沐之見過陛下，陛下圣躬安！”

“下官見過寧陽侯。”

殿內的人正是寧陽侯陳懋。

陳懋看著走進殿內的許沐之，眉角微挑，卻也不說話。

倒是朱祁鈺見到許沐之到來，臉上頓露喜色。

“許侍讀你來的正好，朕正與寧陽侯說到大明武備研究所一事。”

聽到朱祁鈺的話，許沐之神色微動，看了眼坐著的陳懋，頓時隱隱猜到了朱祁鈺與陳懋剛才談論的是什么了。

自從他提出建立一個大明武備研究所，已是有了近半月。

不過由于如今符合許沐之要求的人才太少，如今這大明武備研究所也還只是名義上存在的部門。

此外，大明武備研究所的主事之職如今也是空缺。

原本朱祁鈺想著讓許沐之直接擔任這大明武備研究所主事之職，可是許沐之卻是推辭了。

在許沐之看來，這大明武備研究所作為以后大明的軍備研發中心，這主事之職需要一個壓得住場子的人來才行。

有了重量級人物坐鎮，則可以借此抵擋后續文官的反對聲，避免到時候武備研究所在文官的干擾下中止。

至于說文官為何會反對，其實很簡單，武備研究所的存在將會打破朝廷取才的標準。

哪怕是到時候武備研究所內的成員不給予官職等相關待遇，但武備研究所成為大明朝廷一個核心部門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而由于武備研究所需要的不是傳統的儒士，那么這一個將會成為核心的部門，文官豈會讓其安然存在。

以如今許沐之的影響力，他可是無法阻擋住全體文官的討伐。

畢竟許沐之如今是沒有勢力的存在，他唯一的勢力便是皇帝，這也是皇帝會對如今的他如此信重的原因之一。

可是在那時，面對全體文官的反對，即使是皇帝也不好使。

所以這武備研究所主事之人，他許沐之是當不得的。

況且他也不想當。

但這個位置也不能讓皇帝來坐，因為皇帝擔任這主事之職造成的影響更多是負面效果。

若是讓其他人來坐這主事之職，武備研究所尚且還可以前期猥瑣發育一波，那么皇帝當這主事之職可就是很難藏住了。

一旦被發現，那么皇帝定會迎來‘昏君’之類的名頭，到時候事情只會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也不能讓如今的文官來擔任。

一是前期就沒法藏住了，二則是鬼知道到時候武備研究所會不會莫名成為詞賦研究所。

因此如今這最好的辦法便是讓武勛中找人。

一來用武勛前期是可以暗自發育一波，不會像用文官那般容易暴露。

二來，等這武備研究所暴露了，也可以借用武勛抵擋部分文官的壓力，皇帝便可以更好抵御文官的施壓。

而想要達成這種效果，作為同樣是歷經幾朝的老臣陳懋無疑最為合適。

一方面，這一位出身與文官不同。

相比同樣老資歷的王驥，陳懋有著跟王驥完全不一樣的出身。

王驥雖然也是身為老將，但王驥是文人出身，是靠科舉取士進入的朝堂，后來任兵部尚書，這才一步步成為了領兵打仗的將領。

某種意義上，王驥算是文官中的武將。

而陳懋則是更為純粹的武人出身，其父陳亨乃靖難功臣，其本人也是跟隨父親一路打仗，前后參加多場戰役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所以相比王驥，陳懋才算是如今傳統武勛的代表。

只有這樣出身的人才更可能會去抵擋文官的壓力。

另一方面，這一位足夠重！

算是四朝元老的陳懋，如今的影響力算是如今武將中的最高者。

頭戴太子太保、中軍都督、宗人府掌事等頭銜，陳懋的地位不言而喻。

如今也只要這樣的老人，才能帶動武勛力量。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抵擋得住文官方面的攻勢。

只是讓許沐之很無奈的是，他曾經找過陳懋，想讓他擔任這武備研究所一職，只是他連人都沒見到。

之后身為皇帝朱祁鈺也找過陳懋，但是被陳懋以身體欠佳，人已老邁拒絕了。

至于陳懋為何拒絕，許沐之其實多少有些猜測。

其中原因恐怕與王驥以及武院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