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生意

問：“你又賣茶，又賣醬料，算不算是一個生意人？”

答：“基本上，人人都是一個生意人。”

問：“這話怎么說？”

答：“凡是牽涉到錢，就是生意。”

問：“作家和藝術家，是生意人嗎？”

答：“作家賣稿，藝術家賣字、賣畫、賣雕塑，也是生意。我的篆刻老師馮康侯先生，生前告訴過我，他開書畫展的時候，和過年在維園開檔子賣花差不多。他說有時來個買家，還要向他解釋這是精心作品，和介紹這種水仙有多香的道理完全相同。”

問：“做生意有樂趣嗎？”

答：“（笑）賺到錢就有。”

問：“為什么古人那么不喜歡生意人？”

答：“歷史靠文字記載，寫東西的人多數賺不到錢，所以看到富有的商人就眼紅，罵他們俗氣，其實有些生意人也很有學問，像揚州八怪之所以受重視，完全是因為鹽商買他們的字畫吹捧而引起的。”

問：“你從前為什么沒有做過小買賣？”

答：“我從前在大電影公司做事，對做生意不感興趣。因為薪水很高，高到我認為不是工字不出頭。有很多做生意的朋友叫我投資，我都付之一笑。第一，我受書本影響，認為做生意顯得不夠清高；第二，我小時候常聽到長輩說，做了生意，被人吃掉，所以對做生意有點戒心；第三，也是最大原因，就是我不會，做生意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

問：“后來為什么做了？”

答：“完全是為了茶。”

問：“茶？”

答：“有一個上司的朋友，開了一間新派茶行，知道我會喝茶，就叫我去給意見。我說賣的龍井、鐵觀音一類，都是別人的東西，要有一種自己的茶，才是品位。”

問：“什么是自己的茶？”

答：“這個人也這么問。我說味道和做法跟別人不一樣的，就是自己的。舉一個例，臺灣地區的人喝普洱，因為普洱是全發酵，放久了，有霉味，加玫瑰花就可以解掉，普洱本身消脂肪，再噴上解酒的藥，既好喝又有功效，就可以當成自己的茶。”

問：“這個方法不錯，后來呢？”

答：“后來這個開茶行的人認為這個主意太低端了。我氣不過，就自己把茶當成商品賣，結果開始了我的生意生涯。”

問：“賺到錢了嗎？”

答：“不賺錢我怎么會想做其他生意？”

問：“那么從前勸你投資的朋友有沒有笑你？”

答：“他們當然笑我。做了生意之后，我對生意這兩個字有了新的解釋，我說生意者，生之意識也。活生生的主意，多么厲害！”

問：“那么奸商呢？”

答：“做生意不是用槍指著你的。商者，商量也，愿者上鉤，和你商量之后才‘奸’你的。”

問：“香港的社會，都崇拜商人，你認為這是好現象嗎？”

答：“崇拜的都是成功的商人。那些失敗的，為什么不借鑒？人人都做生意。打的也是經濟戰，不傷人命，比較文明。崇拜商人，沒什么不好，欣賞他們，層次較高。”

問：“你認為香港成功的商人，值得我們學習嗎？”

答：“應該學習他們的奮斗，但是不應該學習他們的生活方式。海外的成功商人，在致富的過程之中，也得到文化，所以紐約的很多猶太商人家里都有名畫，或者他們也會搞一些環保活動。香港的商人，擁有最多的是游艇，私人飛機、直升機也舍不得買。”

問：“當今做一個成功的商人，有什么走向？”

答：“最流行的是捐錢了。西方由比爾·蓋茨（Bill Gates）帶頭，捐了很多。邵逸夫爵士捐得比蓋茨早。美國人對過去商人的評價是，有的人一生捐助很多歌劇院等文化事業，他是值得后人尊敬的；而有的人一毛不拔，雖然有幾百億身家，但后人看不起。反正是帶不走的，不如捐掉。”

問：“你會把錢捐出來嗎？”

答：“等我賺多一些。大家都這么說，不過我想我一定會。”

問：“你算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嗎？”

答：“不算，也永遠做不了。成功的商人，在做生意過程中會有些出賣同伴的事。是什么，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我下不了手，所以做不了成功的商人。”

問：“那你還做干什么？”

答：“證明自己的想法沒有錯呀！”

問：“那么失敗了怎么辦？”

答：“所做的投資，都是我的經濟許可的數目，不會傷到老本。我這個年齡，已過了冒險的階段，年輕人可以試試看。我不能試，我一定要看準，雖然這么說，但還是看不準的例子比較多。”

問：“這簡直不是在做生意。”

答：“講得對，我不是在做生意，是在玩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