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喧囂聲隱約從窗外傳來,茶樓雅間內卻是一片靜謐。
明昀端起青瓷茶盞,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卻掩不住眼底的思量。
距離他派人救下劉家貨鋪東家已過去多日,今日特意約見,正是為了摸清南市這潭渾水的深淺
劉永德踏入包間時,步履略顯蹣跚,額角還留著一道未愈的疤痕。見到明昀,他當即俯身長拜,嗓音沙啞。
“小人劉永德,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明昀虛扶一把,笑道:“劉掌柜不必多禮,請坐。”
他示意跟在身邊的小栓子斟茶,目光卻細細打量著對方。
劉永德身形瘦削,粗布衣衫洗得發白。
唯有一雙眼睛透著商賈特有的精明,此刻卻滿是疲憊與感激。
茶香裊裊中,明昀開門見山:“家父有意在南市盤些生意,聽聞劉掌柜在此經營多年,特來請教一二。”
劉永德聞言一怔,苦笑著搖頭:“恩公氣度非凡,想必家世顯赫,何必蹚這渾水?”
他靠近一點,低聲道,“南市表面繁華,實則早被蛟龍幫把控,商戶們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
“蛟龍幫?”
明昀眉梢微挑:“我聽說,這蛟龍幫背后是南城兵馬司指揮使陶年安。”
“那恩公可知,這陶年安是誰的人?”
“這我還真不知道,是誰的人?”
“是南安郡王府的人,聽聞陶年安之姐是南安郡王府,現一等公鄭思齊之寵妾。
靠著這層關系,那陶年安才坐上了如今的位置。”
明昀很好奇劉永德為何知道這個消息,就問道:“這些內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劉永德苦笑一聲道:“實不相瞞,小人和那陶年安早年間相熟。
那時他不過是個小吏,我常替他牽線做些買賣。
后來他攀上高枝,便漸漸疏遠了。”
“既是熟人,何以他已經是南城兵馬司指揮使的位置,為何你還要被蛟龍幫……”
明昀話沒說完,但劉永德明白他的意思。
他就解釋道:“小人在這南市開了一間貨鋪謀生,沒成想這蛟龍幫欺行霸市,租子稅子一年比一年高。
小人實在是交不上去,欲想借著陳年關系,求得陶年安通融。
誰成想……如今成了這副模樣。”
有那么一瞬間,明昀都覺得這是安排好的劇本,哪里會那么巧就救了一個陶年安的舊日相識?
但見劉永德不像是說謊,言辭懇切,明昀暫時相信了他的說辭。
“劉掌柜且寬心,我既救了你,便不會坐視不理。”
劉永德說罷,朝著明昀拱手道:“恩人若想要在這南市盤些生意,這蛟龍幫背后的陶年安,以及南安郡王府都是繞不過去的人物。”
言下之意,除非你關系硬到不怕南安郡王府,否則還是三思而后行。
明昀微微一笑,對劉永德道:“劉掌柜,你且安心等待幾日,過幾日我會找人聯系你。”
“恩公若有需要小人的地方,小人萬死不辭。”劉永德拜道。
明昀把劉永德扶起來:“什么死不死的,死了還如何辦事?”
讓人把劉永德送走后,明昀問蔣子涵:“元成,這南安郡王府你熟悉嗎?那鄭思齊是何脾性?”
“回殿下。”
蔣子涵拱手道:“在下不清楚,只知道南安郡王府平日里鋪張甚過,奢靡異常。
現在想來,其斂財手段……”
蔣子涵的話戛然而止,似有顧忌。
明昀瞥他一眼,指尖輕叩桌面:“怎么,連你也怕南安郡王府?”
蔣子涵低聲道:“殿下,南安郡王雖無實權,卻是世襲罔替的勛貴。
鄭思齊此人……傳聞極善鉆營,他不止用陶年安斂財,想必從其他地方也獲利不少。”
南城屁民們的口袋里能有幾個錢?想要大規模斂財,肯定還需要別的手段。除了正常的商業和佃租收入,就還有不正常的收入。
不過這不是現在明昀該管的事情,他對蔣子涵道:“元成啊,你說本王能信任你嗎?”
“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本王知道你素有大志,想要建功立業。本王會給你這個機會,前提是你的忠誠。”
蔣子涵立馬單膝跪拜:“為殿下效死!”
“起來吧!”
明昀說道:“你安排人和這個劉掌柜還有那寫字的田彥昌保持接觸,暗中收集南安郡王府勾結陶年安欺行霸市的罪證。
之后再把打探到的消息交給文長史,此事不可走漏風聲,明白嗎?”
蔣子涵心中一凜,這不就是龍禁衛干的活嗎?
不過這反而讓蔣子涵興奮,這可比王府侍衛的活有意思多了。
“是,殿下……”
一圈微服私訪后,明昀返回了成王府,正好晚膳時分。
“今日去聽雨軒用飯,你且去主院通知一聲。”明昀吩咐小栓子。
秦可卿倚在窗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玉簫,望著窗外的幾株斑竹。
“姑娘。”
寶珠輕聲道:“該用晚膳了。”
秦可卿回過神來:“爺可回來了?”
“還沒呢。”
寶珠遞上熱帕子:“姑娘且安心,殿下昨日傳話說了今日過來。”
秦可卿目光轉向窗外,吹奏起一首相思曲,卻見到那人走進了聽雨軒。
簫聲在明昀踏入聽雨軒時戛然而止。秦可卿慌忙將玉簫擱在案上,卻不慎把桌子上的茶水給打翻。
“慌什么?怎么?不歡迎我?”明昀笑道。
秦可卿垂眸道:“妾身失儀了。這《相思曲》原是……”
話音未落,瑞珠已端著銅盆進來,水面上飄著幾片玫瑰花瓣。明昀接過熱帕子拭手,看到了茶幾上被打翻的茶杯。
“想家了?”
明昀示意寶珠收拾茶漬,自己卻拈起那支溫潤的玉簫。簫管上可字暗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顯然是閨閣舊物。
秦可卿絞著帕子輕聲道:“妾身既嫁于爺為妃,王府就是妾身的家。”
“這話說的,不真實。”
明昀坐下來,坐在秦可卿身邊道:“我剛開府那會,還時常想念母妃,這是人之常情。”
秦可卿臻首微低:“妾身讓殿下費心了。”
“沒什么費不費心的。”
明昀握著秦可卿柔弱無骨的小手,秦可卿微微一顫。
“你我如今已是夫妻了,爺自當為你遮風擋雨。待后日,爺陪你一起回門,你看可好?”
秦可卿的大眼睛微微亮起,看著明昀:“爺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爺還會騙你不成?”
明昀轉過頭去,對寶珠道:“傳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