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彥站在店前木臺上，

居高臨下地看著身前衣著華貴的人群，與左右街道近乎被車架完全堵死的盛景。

還是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置信。

半月前，將軍讓他運送木材時，他其實有些不置可否，

褒國為西南、關中乃至中原樞紐，四方列國商賈匯聚，有什么樣的木制器具可稱得上驚奇？

且單單是宮中的大型木坊，就有4座，還是一坊一物，戰車、輜車、農具、兵具，

分工明確不說，日積月累下來，技術明顯優勢于其它小坊，便是造價，也因廢料少而低上一籌。

更別提除了大型宮屬木坊，各個氏族也都有自家的中型或小型坊間，

可以說在常規木制器具方面，都是自給自足的狀態。

不然他們有商一族，會放著木制工具不賣，而單賣糧食嗎？

還不是木制器具幾乎就賣不出去。

向下，國人無財。向上，貴人家中有坊，無需采買。

所以半月前，他完全是抱著花錢買將軍開心，及，大不了內部消化的想法。

可也就他派人送了木，且沒管那邊的旬日后，一些他從未在見過的木制器具，被擺在了他的身前。

而及至后續，躺椅被從他店里送至宮中，

再到將軍給了他幾十個馬扎（胡床，漢），命他通過賣棗糕的渠道，送于各個氏族，

并且邀請各氏族，今日來一道參觀木制展會，且特別聲明其中多件展品為老王后親口褒贊，

參觀者不僅無需費用，還可得到一些小型禮品后，

他華彥，就在這一堆聞所未聞的售賣方式，從未聽過的諸多名詞中，

暈暈乎乎又異?？簥^地等到了現在，

他其實到此刻，還有一些——背德感！

因為他覺得包括之前，乃至之后，他都是在，騙！

之前，是告訴各氏族，今天的店中，會有多件木器是老王后褒贊過的，

可天見良心，木扎和躺椅，都是三日前才呈送上去的，還只送了這兩個。

便是老王后都褒贊了，那也只是褒贊了兩個吧。

然而將軍告訴他，只要不是一，那就是多。

他不信，但認了，

而之后他要騙的，

則是，

目前他店內展出的，已經基本是他們現有全部的木器了。

是啊，也就半月，除了馬扎多制作了些，手提匣子多制作了些，那些大型木制家具，又都能做幾件呢？

然而，將軍告訴他，讓他放肆地賣，多賣，不管庫里剩幾件，盡情賣。

還先收錢，再賣。

至于貨，會送的，晚一些吧，

順便問一下那些氏族，你們還能不信老王后嗎？

這店牌坊，都是宮中提的名。

將軍還說此舉其實很是尋常的，叫‘預售制’

當時華彥就有些繃不住了，

‘預’他懂，無物時綢繆，

‘售’他也懂，有物時，以物換財資，

可這兩個詞合起來，他就有些不懂，

這‘無’和‘有’兩個相悖的詞，怎么就能放一起了？

且這種喪人良心的方式，還發展成制度了？

他們有商一族，已經在列國中夠貪，夠沒良心了，可和這預售制一相比，

當真是小巫見大巫?。?

可看著整條街被車架堵塞得近乎不能動，各個收到傳訊的氏族，都近乎派人而來，

這盛景他一輩子都沒見過。

他，華彥，悟了！

有時候啊，這丟了良心，他能賺得更多。

將軍啊，遵您吩咐，

這預售啊，

我華彥，來騙了！

“諸位大人，此次小店新得了一大批木器，其中多款已敬獻至宮內，且頗得女君喜贊，

“白日諸君多忙于農事而無暇有空，特于這昏時廣邀各位大人參觀，一展這諸多新器。

“且之后無論大人采買與否，小店都會有一特制贈禮備上，且必讓大人們不虛此行?！?

華彥恭敬地朝各方行禮，而后也趕忙跳下木臺，讓出道路，供各氏大人們進入。

而說是進入，其實整個街道，有近半個街道到店面這段距離，是被他拿麻繩圈了起來，

而這些所謂的大人，也多是氏族里的中低層，

當然，總歸也是有些例外的，

姜錦是褒國姜氏的宗長，拜褒國下卿，他有一庶幼子，因其母美艷，而頗得他姜錦寵信，

但既是庶出，又非長子，自是非宗族之所重，便是連爵級，也撈不到手，算是脫了賤，但也只是庶人。

而唯一能給其安排的所謂美差，也就只能是氏族中的對外采買。

也由此，因著正妻早逝，臣妾枕邊敘意，他姜錦也于此時，攜女妾，及幼子行至這店前。

當然，這都是明面上的理由。

背地里，他姓姜，且于今日下午時接到些許風聲，便也趁機親自來此一觀。

是故步入圍展時，他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耳朵上，甚至是步履有些快，有些混不在意，

只是女妾在呼呼嚷嚷著，

“相公你看，此物長得甚異，像是一板爬犁，下面卻不是輪子，而是四條木腿，也不知……

“哎，這小孩竟給上面鋪了一層次席，又躺在了上面，這是日寢用的嗎？好像有些新意唉?！?

“確有些新意！”姜錦隨口糊弄。

“你看這個相公，這一個四條腿的，上面板卻小了很多，像是和那馬扎一般坐的，可這上面多出的一側木排又是做甚？

“這是……讓人坐，然后背倚著？我看那邊有人這般坐，相公我也想試試?！?

“那便試試。”姜錦依然心不在焉。

“相公，這靠背比前日送來的馬扎，坐著好像更舒服。”

“舒服就行。”

“相公你看這個，這么大，比咱們都高啊，和一個小屋似的，這是，裝衣衫的？好精妙的東西。”

“確實精妙?！?

“這個，這個相公，此物如那漆幾一般，卻高了好多啊，這，竟是坐在那新器上進食，這竟是成套的器具?！?

“成套秒啊?！苯\依然糊弄著，

且見此時已到了店內，便直接以有內急為由，讓女妾與庶子自己看展，

姜錦則捧著腹部，往店內闖著，口稱著要借用下店家之廁。

華彥自然是注意到了這一幕，他面露疑色，正想親自去引著那長者往后室土廁之地，

可就在此時，卻見那長者之前身后跟著的青壯男子走了過來。

“那個，”

“啊，那是床?！?

“那個，”

“那是靠椅。”

“那個，”

“那是衣柜。”

“這個，”

“這是成套桌椅?！?

“嗯——這些我全買了?！?

“嗯？大人您可確定？”

“買便是了，你說這么多作甚?！?

姜錦庶子當即面露不虞之色，

我父，一氏之宗長，都說新意、精妙，且特意抽出時間來提點我這個庶子了。

你個賣貨的，多嘴什么？

懂什么？

“全給我包起來！”

“諾，大人！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