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考場，劉東來覺得太餓了，急急地奔向街里小吃的地攤。這個時候，縣城的地攤少得可憐，賣小吃的就更少得可憐。塵土飛揚的長長的大街上，只有幾個賣煎餅果子的，賣面條的，賣大山藥的。

一個七十多的老奶奶，守著一個竹簍，竹簍里冒著熱氣。她張揚著滿是皺紋的臉，大聲吆喝著：“窩窩頭，好香的窩窩頭，參了豆面的，好香呀！”

劉東來眼睛直直地望著這些窩窩頭：“多少錢一個？”

“五分，這窩窩頭，可好吃了。”老奶奶，圓臉盤，闊鼻子，穿著一身黑衣服，手腳麻利，面帶慈祥，抬起頭，看著他：“孩子，要幾個？”

“兩個”。劉東來說著，把一角錢遞過去。

老奶奶把錢裝進兜里，卻給了他三個窩窩頭。

劉東來想，這個老奶奶老了，帳也不會算了，怎么還來賣窩窩頭呀，就說：“奶奶，多了一個。”

老奶奶慈祥地看著他，笑了，臉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來，說：“你這么大個小伙子，兩個窩窩頭吃不飽的。那個是多給你的。不要錢。孩子，我的孫女也在考大學，咱們鄉下的窮孩子呀，沒錢，可憐哦。”老奶奶這樣說著，好像劉東來就是她的親孫子似的，伸出那只粗糙的手，在他的頭上摸了摸。

她這樣溫暖的大手，這樣慈祥的面容，這樣親切的話語，讓劉東來想起了親娘。他抓著兩個窩窩頭，竟然差點哭出聲來。

劉東來想說聲“謝謝奶奶”，可是這話只是在喉嚨里哽咽了一下，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只是用抓窩窩頭的手背，在自己的眼簾上抹了一下，轉身走去了。

吃下窩窩頭，劉東來想找個地方看一會書，再次走向學校大門前。門前竟然傳來一個女孩扎心扎肺的叫喊聲：“放開我的包！放開啊！”

一個男子黑黑的臉，大大的頭，一身的泥土。他撕扯著這個女孩子手里的東西。

這女孩又大聲叫著：“不要以為我是女的，就好欺負。我可不是好欺負的！”她叫著，和這個人撕打著。

一群人，站在遠處，好像都在看熱鬧，沒有一個人到跟前去。終于有一個人喊了一聲：放開她！向前靠過去了。一大群人，也都跟著圍過去。

男子有些慌亂，手有點抖，臉上冒出汗珠子。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身上充滿了一種奇特的力量，突然一拳把女孩打倒在地，奪過她手里的東西，從腰里，掏出一把刀。那是雙面刃的刺刀，短短的，尖尖的，亮光光的。他眼里露出兇光，高高地舉著刀，抱在胸前，叫著：閃開！！閃開！不要命，我就弄死你！

有人大叫著：“俺娘啊，可了不得了，要殺人了，要殺人了！”所有的人都向后退。

那個喊放開她的人，還是沖了上去，卻被他一腳踢倒在地。又有一個人沖上去，又讓他閃閃發光的刀逼得退了回去。這就再沒有人敢靠近他了。好多人嚇得丟了命似的往遠處跑。

這個賊人竟然像個英雄一樣，大搖大擺地走出了人群。

劉東來突然發現這個女孩是王小芳。

王小芳也看到了他，說：“東來，快幫幫我！那個人搶走了我的包。包里有我的準考證和二十元錢。主要是準考證，準考證丟了，下午我就不能參加考試了。”

劉東來一跺腳，向那個賊人沖過去，叫道：“你站住！”

這一叫，這個賊人生出了飛毛腿，一溜煙似的鉆進一個胡同，就不見了。

劉東來拼命地往前跑，總算見到了他的影子。在一個大門前，賊人站了一下，又往前跑。

一個老太太從大門里出來，也被他撞倒了，大罵道：“俺的娘啊，哪來的不長眼的賊羔子。”

賊人一躍，從老太太的身上跳過去，又拐了一個彎，跑進另一個胡同。

劉東來緊追不放。

賊人又從胡同躥到大街上，有點慌不擇路，撞翻了賣水果的小攤，小攤的水果撒了一地。

劉東來奮力追過去，大聲地喊：“請你放下拿的東西！放下！！”

賊人頭也不回，叫道：“你個狗日的，不要管閑事！”

劉東來叫道：“不是閑事，她是我姐！”

賊人停了一下，那把閃閃發光的刀子，又舉起來，抱在胸前，大叫：“不怕死的，你就過來吧！”

劉東來沖到他的跟前去，說：“你別嚇我，我不是嚇大的！我也不怕死！”

賊人說：“那你就去死吧！”他的刀帶著風，真的向劉東來捅過來。

劉東來一閃身，左手抓住了他的刀刃。刀刃緊緊地攥在手里。鋒利的雙刃，深深地扎進劉東來手掌的肉里，手掌裂開了口子，血涌出來，在他的手上、臂上流淌著。

這賊人用力抽著這刀。一抽，這刀就更深地扎進劉東來的肉里。

劉東來咬著牙。手沒有松開這刀，瞪圓雙目，一腳踢向他的下襠。

賊人握刀的手松開，緊緊地抱著襠里的小東西，狗一樣叫著，跪在了地下，把有準考證的錢包，也扔在地下。

劉東來大聲說：“你傷了我，我不會傷你。跟我走，去公安局！走！”

賊人磕頭，說:“兄弟，俺也是沒有辦法。家里有老婆、孩子，還有一個老娘。俺娘快死了，還等著俺給她抓藥哇。俺沒有錢抓藥，才干了這事。兄弟，饒了俺吧。”

劉東來說：“是真的嗎？”

賊人說：“說假話，天打五雷轟。”

劉東來把王小芳的準考證和錢包，撿起來，看東西都在，就說：“你走吧。”

賊人撒開丫子就跑，一個跟頭摔倒在地上，爬起來，再跑。

劉東來說：“你站著！”

賊人又站著了。

劉東來把衣兜里，出門時，親娘給的十元錢，掏出來，扔給他，說：“你拿著，這是我娘給我的錢，快去給你娘抓藥吧。”

賊人抓起地下的錢，向劉東來磕了一個頭，又跑。

王小芳看到追回的東西，又看到劉東來受傷的手，撲簌簌地掉起眼淚。她緊緊地抱住了他，說：“都是姐不好，姐不該叫你去追這個人。”

“姐，別哭。沒事，沒事的。”

“傷得這樣了，還說沒事。萬一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叫姐怎么活哇？“

“姐，沒事，真的沒事。”

“你的手傷得這樣，下午應該也不能考試了吧。”

“姐，沒事，我傷的是左手，不影響考試。”

王小芳拿出手絹，說：“我先給你裹一裹吧。”

劉東來伸出受傷的左手。

王小芳顫顫抖抖地摸著這雙手，就像摸著自己的心。她輕輕地裹了一下，那血很快就把她的手絹染紅了。

王小芳抓緊了這只帶血的手，她的心在打顫，低下頭，親吻著這只手，滿眼都是淚。

考完最后一科，又下起雨來。劉東來用顫抖的手，答完了最后一道題，感覺到身體里最后一絲力量，似乎也被抽光。

走出考場，雨已經停了。太陽出來了，雨后的天空很美，幾朵云彩像是白色的、藍色的花，一團一團的，在天上飄著，很是壯觀。剎那間，幾朵好看的云，突然不見了，消失在高遠的天邊。太陽把整個大街照得一片通亮。

劉東來覺得整個世界都變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天是這樣藍，路是這樣寬，房子是這樣壯觀，小草出奇的綠。滿眼都是漂亮的美女，在陽光下，她們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迎春花，這么亮麗，這么閃光，這么神采奕奕，給人一種超世絕倫的美。

王小芳又向他走過來。她薄薄的衣服被夏天的涼風一吹，顯得很美。她拉起劉東來的手，說：“走，跟我到那邊吃點東西吧。我奶奶在賣窩窩頭。我奶奶做的窩窩頭可好吃了。”她的聲音，甜甜的。

劉東來說：“姐，那個賣窩窩頭的老人，就是你奶奶呀。我吃過她的窩窩頭。”

王小芳掛著滿臉的笑，問：“好吃嗎？”

劉東來說：“好吃。她還多給了我一個窩窩頭。你奶奶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有點傻傻地想：王小芳是這么善良的人，她還有這么善良的奶奶，有一天，自己真要能娶了她，該是多么幸福呀！

這個時候，劉東來看到，太陽的光線照著王小芳那像是含苞待放的花一樣的臉。王小芳也在看著他。她的眼睛，像水晶一樣亮，像寶石一樣美。

劉東來又發呆地看著天上那對奮飛的小鳥，癡癡地想：今年，我要是和她一同考上大學，考上同一所大學，該是多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