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是失去葉子的花

捉弄與被捉弄，怒吼與被怒吼，組成了我的整個小學三年級時光。我們那個時候的學習簡直成了畸形，教室里稍微長得有些缺陷的孩子，人人自危，我甚至組織了一個捉弄團隊，除了玩弄孩子們的感情外，還可以將老師們當成課堂上的活靶子。

一個學生得了光頭病，就是頭發有病癥，掉光了，我將目標鎖定在他的身上，從他木訥的表情上來看，他已經感覺到危險降臨了。

我在班級里散布了謠言，說他的光頭像個燈泡，上夜自習時，大家可以不用點燈了，于是，一個傍晚，我故意熄滅了教室里的燈光，以檢驗他的光頭是否有如此神效的功力，當我們得知效果不良時，竟然揪著他的肩膀讓他站在課堂上，直到他眼淚肆意橫淚后才罷手。

一個年輕的語文老師走進了我們的生活，她簡約卻有氣質，這是母親給她的最高評價，而我依然我行我素，除了學習成績不理想外，我的其他各個課程均可以以優秀著稱。

在她的課堂上，那個光頭學生又一次成了我給老師一次“下馬威”的“試金石”。

那個女老師并沒有發火，她站在課堂上，并沒有制止我們的吵鬧，而是開始講故事，她講故事的水平十分高，現在想起來，仍然是我所見的所有老師中最為卓越的，因為她的講話震撼了我這個差生的心靈。

她見我不可一世，便問我，一朵花由什么組成？

我說當然是花朵，她說還有嗎？我搖頭。

她繼續說，還有綠葉，綠葉是對鮮花的最好修飾與陪襯，你見過沒有葉子的花嗎？

我點頭表示同意，她則說道，有的，這世上有一種花，她住在遙遠的安第斯山脈上，她沒有葉子，卻一直在開花。

光頭就是失去葉子的一朵花，你能夠說他不美麗嗎？雖然失去了葉子的陪伴，但他依然堅強執著，依然渴望著溫暖的陽光，依然想將整朵花最艷麗的部分展現給大家，就像這位光頭發的同學一樣，他學習成績優秀，他矜持且堅持，他雖然失去了美麗的葉子，但生命卻無時無刻地渴望著成長與希望，大家說是嗎？

除了我之外，大家紛紛鼓掌，連我那些死黨們，也嘖嘖贊嘆。

第二周的周一，在我的帶領下，在語文老師的課堂上，我們以集體光頭的形像亮相在那位同學面前，我們想告訴他：我們與他共榮辱，我們也愿意做一朵失去葉子的花，但總有一天，那些堅韌挺拔的葉子一定會從愛的枝芽里萌發，帶給整個校園一個山花爛漫的春天。

光頭是失去葉子的花，這應該是世上最美好的比喻，也是我整個童年時光里，最溫馨的一段插曲。它讓我自新，讓我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觀，直至我后來變成另外一個堅強無比的大男孩。

為生命找一個扶手

公交車上，人滿惶惶，我好不容易才擠上車，隨著公交車的起伏不定，我被擠在人群中間，猛地一個急剎車，我差點被慣性撂倒，回過身來剛想對司機發火，司機卻回過頭來告訴我：你差一個扶手。

是嗎，我愣了一下，繼而才感覺自己原來兩手空空，平時上車人不多，原來習慣的動作卻被人多給淹沒了，原來自己所差的就是一個扶手，一只手扣住公交車上悠悠蕩蕩的扶手，身體的半徑以手為圓心，任憑局勢如何緊張跌蕩，所有的危險均被這只美麗的圓所化解。

那一年，高考的時勢十分緊張，我僅差幾分名落孫山，想起親友的苦口婆心，想起父母含辛茹苦地將錢塞進我的口袋里，我的心在一片平靜湖面上停留好久后，便想以身殉湖。那是一個傍晚，我記得有月光，我正一個人在生命與死神的走廊內徘徊不定時，一個小女孩路過我身邊，她的一句問話使我的生命得以延續至今，她問我：大哥哥，你在看月亮嗎？湖里也有月亮的。

她的問話使我想起我尚在人間，美麗的風景依然在陪伴著我，自然界所有的恩寵在瞬間關聯起來，與我的生命進行了一次劃時代的碰撞與磨合，開始時僅是月光，小女孩微笑的臉，然后是大自然的鳥語花香，隨后是父母的召喚，我聽見了他們在遠處焦急盼望尋找生命的聲音，他們不希望在湖里發現我，他們只希望看到月光。

事后，我沒有將這種掙扎的過程告訴父母，我只是在心底暗暗發誓，對得起那晚的月光。小女孩的微笑與話語，無異于對身逢絕地的我送了一個生命的扶手，我抓緊它，攀上懸崖，前方夜正暗，但依稀有星光，江湖夜雨，十年寒燈。

其實，所有的人在遭遇到陰晴難定時，他們最需要的也就是一個幫助、一種慰藉，但有時候，生命的扶手不會就近自動降下來，它需要我們細心地尋找，也許一個轉身，所有的沉重就會煙消云散。

你或許正在為某件煩心的事情憂心，你卻忘了霓虹燈下，那一個個健康向上的笑臉，他們雖經歷磨難卻不消沉，他們就是你的楷模； 你的愛人或許離你而去，其實你不必過分擔憂，找個人好好地聊聊，每個人都是感情方面的老師，他的一招半式其實就是你的所需，他會使你突然明白：原來天使路過你身邊，臨時借走了你對她的愛。

四年前的一個黃昏，雨落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我看到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蹲在路邊哭泣，他是一位求職者，因為多處碰壁而失落，他下定了注定失敗的決心，覺得人心險惡，我將他約進一所咖啡廳里，一杯苦苦的咖啡，我告訴他關于我的故事，臨走時，我深深地送他一個擁抱，然后分別在陌生的雨夜里。

我相信，那一個擁抱不會落空的，因為，我已經將一個生命的扶手送到他的面前，或許他已經從困苦中蘇醒，重新面對清晨窗口處那聲聲呢喃。我相信，所有的愛都會延續，從一只手到另一只手……兩只鳥

1973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某小學某班級，一個調皮的小男孩托馬斯在課間休息時逮了一只鳥兒握在手心里，他并非惡作劇，他只是對鳥兒的啁啾聲和生活習慣充滿了興趣。

語言老師上課了，但小鳥的鳴叫聲突然間響徹云霄，語言老師直皺眉，他徑直來到鳥叫的發源地。托馬斯不敢抬頭，只是手心里汗涔涔的，他不知道是自己的緊張，還是調皮的鳥兒將尿撒在他的手心里。

語言老師并沒有責怪他，而是重新回到了講臺前，他鄭重地告訴大家：我想講一下鳥兒的生活習性問題，鳥兒不喜歡被圈養著，它們喜歡自由飛翔，大自然才是它們的暖巢，下面，繼續上課。

小男孩托馬斯受寵若驚，他于下課后將那只鳥兒放回了大自然。

同一時間，不同地點，中國某城市的某所學校，一名小男孩也將一只不知名的小鳥握在手心里，他也對它的鳴叫充滿了興趣，小鳥不知疲倦地在課堂上發出了怪聲，惹得大家的目光鎖定在他的身上，語文老師怒氣沖沖，顯然他覺得這妨礙了自己的課堂紀律與教學質量，他走過去，毫不客氣地將小男孩拽了起來，將小鳥從他的手心里搶了過來，打開窗戶，小鳥好像弄疼了般啼哭著飛向了蒼穹。

小男孩受了批評，他不得不抄寫了近一百遍的某首唐詩，以彌補這堂課的缺憾。

2010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某所大學的演講臺上，一位鳥類專家在生動地講他小時候的故事：他說十分感謝當初語言老師的仁慈，沒有扼殺他對鳥兒的憧憬和興趣，興趣是決定人初始開發的一個重要因素，我們需要沿著興趣走而不是改變它。

同樣的時間，在中國某大學的講臺上，一位語文博士也在講他小時候的故事，他說道：語文老師將自己引入了正途，他現在已經成為一位優秀的語文博士。

他們同樣都是優秀的人才，只是有些遺憾罷了，傳統意識與創新習慣的不同，改變了一個人甚至一個民族的興趣和方向。

童年有兩只鳥，現實中有兩種教育，世上有兩種人。

在陰影下生長

從小，我便對堂哥不服氣，他長我三天，卻生生落了個當哥的美名，他家境好，我家境一般，他學習好，愛出風頭，是老師和家長們經常談論的對象。而我呢，一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家伙，平庸的臉，平淡的眼，走在大街上，絕對沒有一點的回頭率，所以，從那時起，我便生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體現在生活和學習中，我便處處與他為難作對，他說正確的，我絕對不會說是對的，在學習上，我也暗暗地與他競爭，但天賦不好的我，每每敗下陣來，他便指手畫腳的，說我不學好，還跑到我父母那里告我的小黑狀，一段時間內，他的囂張使我下不來臺，也使我從內心深處對他生出了一種恐懼和陰影，我好想告訴父母，我不該生在這個家里，多了一個對手，使我的才能不能充分地挖掘出來。

時間久了，我便和家人一樣宿命起來，他們覺得我生的時辰不好，生來是討飯的命，所以，將來能夠順利地成家生子，平淡無奇的過一生也就算了，而堂哥呢，他們不僅視為掌上明珠，而且也視為家里的命運和押寶，好吃的給他，好用的給他，他上了好學校，然后順利地在城里就了職，成了名符其實的“城里人”。

他回來的少，我也很少與他來往，就是覺得自己不如他，我便按部就班地過自己平淡的日子，寫他看來一輩子也不會出人頭地的文章。

那天，我在路上遇見了探家的他，一臉的憔悴不堪，使我差點認不出來，他拉了我的手，他說他活得很累，現在，他覺得自己的選擇可能是錯誤的，他處處愛獨占鰲頭，在單位里有許多人嫉妒他，處處給他使絆子，談了個女朋友，對方卻說他好高騖遠，生活不貼實際。

我詫異萬分，一直在自己眼里分外優秀的堂哥居然生出了如此的感慨，最后他說道，我一直活在別人的指望下，卻少了一份真正的自己，現在，我真的好羨慕你能夠自由地寫寫稿子。

原來，不被注意，有不被注意的快樂和瀟灑。

我始終覺得自己在他的陰影下生長，但到現在才發現，他高大的枝條就是一道樹蔭，我一直在下面乘涼，他的出眾雖然為我遮住了陽光，使我對蔚藍的天空充滿了渺茫，但我依然慶幸，自己的生活沒有被太陽曬傷。

寫滿愛的呢子大衣

那一年的夏天，十四歲的我以暑假補課為名，跑到市里的工地里當小工，只不過是為了彌補一點父母對我和整個家庭的含辛茹苦，那個夏天，我吃盡了我這個年齡未吃過的苦頭，我曾經哭著笑著一口氣將一瓶白酒喝了個底朝天，然后一個人趴在都市的馬路邊咀嚼命運送給我的酸甜苦辣。

但畢竟，一個月，我換來了三百塊的工資，三百塊，對于我這個農村孩子來說，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收入，當我將錢送到父母的面前時，他們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有這樣的骨氣，他們以為我是偷的，最后，當他們得知事情果然如此時，父親的眼里閃現著晶瑩的淚花。

夜晚，我突然對父母說，城里在搞活動呢，反季大傾銷，原來五六百的呢子大衣，現在只賣二百元，同時，他們還在晚上八點至十點搞活動呢，如果誰在這個時間段買一件呢子大衣，還可以贈送一件小型的，是真的，我們工頭還買了件大號的，他給他兒子捎了個小的，挺洋氣的。

父親的眼里亮起了光，父親早就夢想著有一件體面的呢子大衣，無奈旺季時衣服貴得很，每次接近年關到城里逛時，父親總會將愿望掩藏在內心深處。

在我和母親的勸說下，我和父親搭著星月徒步前往城里，我們一溜小跑著，路上我和父親暢談著，父親問我城里的世故人情，還問我工地里的工作情況，在父親的面前，我永遠像個小孩子。

快到城里時，我們卻突然迷路了，這主要怨我們沒有走大道，繞的彎兒太多，怎么也走不出一塊高粱地，我們身上沒有表，只是看著天上的北斗星盤算著時間，總算父親江湖經驗多點，我們終于跑到了城里。

當我和父親踏進那家店鋪的大門時，我們分明聽到遠處傳來十點的鐘聲，我的心咯噔一下，快步登上店鋪的臺階，我和父親一起，兩個十足的農民，一下子吸引了那里所有的目光，原本我的萬丈雄心在那些劇烈的目光面前竟然燃成了灰燼，我后悔沒讓父親換件體面的衣服來。

父親顫顫巍巍地走到柜臺前，說要買件呢子大衣，毫無經驗的我只有緊跟在父親后面，聽天由命地接受著時間的煎熬，售貨員顯然不大理睬我們，愛理不理地說道，馬上要下班了，你快點挑吧，另外，活動的時間已經過了，現在，二百元只能買一件呢子大衣。

父親猶豫著，他的手顫抖著伸向懷里，那里藏著我送給他的血汗錢，我拽了父親的衣服說，買吧，先買一件給你，我不要了。父親挪動著雙腳，不停地向后退著，同志，我們是鄉下人，迷路了，能寬限一點時間嗎？才剛剛過了十點。

售貨員顯然不耐煩地收拾著鋪面上的衣服，她說，愛買不買，這是公司的規定，另外，老先生，請不要叫同志好嗎？老掉牙了。

父親似乎在做著一個艱難的決定，他蟄縮在墻的一角，我的眼里掩藏著苦澀的淚水和羞愧，不知如何勸慰父親。

正在此時，我們忽然聽到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小姐，你的表快了五分鐘，我的表才剛剛十點，也就是說，這位老先生進你的店鋪時，還未到十點鐘。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那個角落瞧去，一個父親帶著一個孩子，他的手里拿著手機正朝售貨員和周圍的群眾做著說明，周圍的許多人也附和起來，他們紛紛拿出手機來瞧，在驚奇過后，他們似乎明白了那中年男子的心思，馬上異口同聲地說道：對的，才剛剛十點，小姐，你的表走快了。

售貨員滿臉疑惑地望著旁邊的幾名理貨員，然后，她拿出了手機，仔細地端詳著，好大一會兒，她似有所悟地忽然說道：老先生，不好意思，是我們的表快了，你可以享受我們的優惠活動。

面對著突然發生的一切，我有些不明白其中的況味，直到回來的路上，父親對我說，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呀，孩子，你要答應父親，一輩子做個善良的、充滿愛心的人。

已經許多年過去了，我仍然記得那個溫馨的夜晚，那個中年男子贈送我的五分鐘時間，它令我感謝終生，受用一輩子。

每個人都會成為天使

我時常記得那年的冬天，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脖子上掛著一條不合時宜的舊式項鏈，鼻涕在他的腮前努力地懸掛著，他的懷里經常抱著兩摞書，我們在學校門口擦肩而過，我認識他，他認識我，雖然并不說話。

我們第一次說話的那天，天上飄著小雪，他一改原來抱著兩摞書的習慣，而是搬著他的凳子，我以為他要轉學，或者是家里遇到了什么變故，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直到他的身影變成一片白影子。

我聽到身后傳來了打罵聲，是他，我循聲望去，兩三個學校里的渣滓學生，正瞄準了他，我趕到時，他已經被他們三下五除二沒收了凳子，他沒有哭，我感受到他的血液里流淌著一種不服輸的堅強和骨氣，直覺告訴我，我要選擇與父母相悖的人生觀，父母一直勸我不要管別人的閑事，也許，他與我有緣，也許，是出于拔刀相助的義氣，更也許，我長得壯，平時不顯山露水的我想賣弄一下自己，我選擇了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