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功虧
- 漢魏風華
- 吾洞三
- 4106字
- 2024-08-05 15:52:18
“衡弟,赤子之心。讓人見容不忍,讓叔父見笑了。”淚流滿面的說完這話,曹昂悚然一驚。心里想著這虎步關右的白地將軍,號稱神行的夏侯淵恐怕是不會被自己賺去洛陽了。
是了,是了!剛剛這情景,任何人見了恐怕都會忍不住流淚。這夏侯淵竟然能生生將眼淚給憋回去,可見心志之堅韌。這樣的人,不是自己這樣一個黃口小兒三兩句話就能打動的。
一念至此,曹昂突兀的覺得有些頹廢,但是卻愈發的佩服這個為了養活侄女選擇餓死自己兒子的‘鐵人’。
是的,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餓死和主動餓死自己的兒子這其中是有區別的。
如果是前者可以說是因為無奈,但是后者已經不能匱乏的詞語來表述了。
想到這里,曹昂索性也不再打算盤。面對這樣一個人還費盡心機的去算計他,不僅是對夏侯淵的不尊重,也是對自己的不尊重。
畢竟算盤打的再隱蔽也沒用,曹昂已經知道自己無法動搖他了。
夏侯淵在侯府門口徘徊不進的時候,結果就已經注定了。可憐自己祖孫二人居然還以為他是在猶豫,他或許猶豫過,但是當夏侯淵沒有選擇踏進侯府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汝父將你獨自留在譙縣自有他的顧慮,汝祖讓你去洛陽想來也有盤算。”夏侯淵蹲下身來拍了拍曹昂的肩膀,幫他擦掉眼淚。
“你還真不愧是我老登的連襟啊,不僅幫他坐牢連他把一個稚子扔在家里都能說成是有顧慮。”曹昂在心里吐槽道,“老登那兒就是有顧慮,到了大胖老爺子這兒就是盤算。”
該你被老曹雙標,虎步關右的白地將軍!
雖然佩服夏侯淵,但是這不妨礙曹昂看不慣他雙標老曹和老老曹。
當然也就只能在心里腹誹一下,讓曹昂說出口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砂鍋大的拳頭打身上,自己得哭很久才能緩過來。
“這兩年我家多蒙你小子的恩惠,日子好過了許多。聽說你要去洛陽的時候,我也想過要不要跟著一起去,畢竟我和孟德也許久未見了。”
提到曹操,夏侯淵的嘴角就像AK一樣難壓,不自覺的揚起了笑臉。
看的曹昂是一臉無語,您可收收味兒吧——白地將軍!
轉頭看了一眼妻兒所在的方向,夏侯淵嘆了口氣,神情有些蕭瑟。
“元讓跟著子廉去了河北,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當然他也不敢回來就是了。”說到這夏侯淵突然自嘲似的一笑,“畢竟殺了人嘛,要躲避追捕只能當個逃人了。”
“我可以讓大父想辦法。”曹昂接口說了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大司農若是出手,自是小事一樁。”夏侯淵擺了擺手阻止了曹昂后面的話。
“叔父!”聽到這里,曹昂突然有點生氣了,“您與我阿父不僅是至交還是連襟,您還替他坐過牢。難道這樣的交情都抵不過閹宦之后這四個字嗎?須知我阿父的大父就是宦官!”
曹昂并沒有領會到夏侯淵的意思,他不愿意走,很多的是無奈。想到自己大父雖然有諸多的不好,但是他對自己可沒有那么不堪。自己當年不過一六歲的孺子,找他借錢老人家二話不說立馬就給了兩千萬錢。
他有些憤怒,這里既有對曹嵩的不直,也有對曹操的嫉妒。
一雙有力的大手箍住了曹昂的雙肩,夏侯淵神色凝重的對曹昂說道。
“不是這樣的,昂兒!叔父并沒有這樣的意思,叔父只是放不下家里。衡兒還小,你叔母跟著我也沒有過什么好日子。夏侯氏雖然丁口眾多,但是他們過的還不如我家,時常需要接濟。”
忙于解釋的夏侯淵沒有注意到曹昂被他一雙鐵手捏的齜牙咧嘴。
“元讓不在,家族的責任就得由我來扛,也只能由我來扛。這兩年你在家治產業,應該也知道那些縣吏都是些什么樣的人。”
“你家祖上是有名聲的宦官,你大父是大司農,所以你一個稚子治產業也沒人敢為難你。”夏侯淵騰出一只手拍了拍胸口,“我家不同,我要是跟你父親一樣扔下他們出去了,恐怕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這會兒曹昂已經顧不上生氣了,只能說不愧是虎步關右的大將軍。
這捏的也太疼了,你激動你捏你自己啊!
聽到夏侯淵的話,曹昂耳邊突然回響起了曹嵩的那句‘管不了的!’
“叔父,叔父。你聽我說,聽我說。”曹昂感覺自己有點喘不上氣,費力的掙開夏侯淵的鐵指箍。
但是根本掙不開。
“侄兒知道您的難處了,知道了。”曹昂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掙脫出夏侯淵的魔掌,讓自己的肩膀免受摧殘。
“只是以你我兩家的關系,您沒糧了就直說啊,何止于讓阿衡和叔母吃粗糲難咽的麥飯啊!”曹昂轉身看了一眼夏侯衡剩下的大半碗麥飯,臉上五官幾乎皺到了一起。
實在是太疼了。
“麥飯再難吃,尚能飽腹,總餓著強吧。”夏侯淵聞言有些尷尬,也不是他不想借,只是這兩年借的太多讓他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雖然自己與孟德是至交,但是頻繁的向一個晚輩開口,再是至交也會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剛剛差點被阿衡給騙了,偷偷吃了一口,著實粗糲讓人難以入口。”說起來曹昂也覺得丟臉,居然讓一個稚子給騙了,差點以為麥飯好吃。
“我知道一種作麥的法子,稍后我讓人上門來教給叔母,比這麥飯好吃數倍不止。”
夏侯淵還想拒絕,曹昂卻立馬給他堵住了。
“您既不愿去洛陽,侄兒也知道勸不動您。但您總不至于天天讓阿衡吃這個吧?”說著曹昂便抓了一把麥飯攤在夏侯淵眼前。
然后將手里的麥飯扔在食案上,便轉身離開。
曹昂走后,夏侯淵將被曹昂扔在食案的麥飯一粒一粒的撿起來,塞到嘴里嚼了兩下便囫圇吞下。然后又端起剩下的半碗,也不用筷子就用手往嘴里刨。直到碗里的麥飯一顆不剩才放下碗,閉上眼睛開始咀嚼。
“咳咳……”吃的太急太多,讓他被嗆了一下。
安撫好夏侯衡的丁夫人回轉過來,沒有見到曹昂,只見到了被麥飯嗆到了的丈夫。
“你說你,又沒人跟你搶。你怎么跟吃山珍海味似的,這麥飯粗糲,你吃慢點。”丁夫人一邊幫夏侯淵撫背順氣,一邊開口責備。只是語氣像是在寵溺孩子。
“夫人,這麥飯如此難吃,我以前竟不覺得。”順了口氣的夏侯淵轉頭看著撫慰自己的丁夫人,眼睛里竟含著淚光。
丁夫人沒有見過丈夫這副模樣,不過兩人夫妻多年,她自問還是了解夏侯淵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以后讓衡兒少吃點就是了。”說著就像是安撫小孩子一樣將夏侯淵擁在懷里。
頭頸相交,卻也沒有耳鬢廝磨。有的只是兩人之間的相敬如賓與對于未來的暢想。
安排人將石磨和發面之法帶給夏侯淵之后,曹昂施施然的找上了無所事事的曹嵩。
至于曹德,這會兒正在外面頂著烈日吃土呢。自從他開始接受家里的產業之后,每天天不亮就帶著人出門,直到天將黑才回來,有時候甚至干脆就睡在城外的莊子上。
而且樂此不疲,像是找到了可以奮斗一生的事業一般。
“如何啊?”曹嵩袒胸露乳的搖著蒲扇,看到曹昂丟垂著頭,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不如何,妙才叔有他自己的打算。”嘆了口氣,抓起旁邊的茶壺對著壺嘴吹了一口。
看到曹昂情緒低落,曹嵩心里大概知道了結果,但是他就是不問只是接著搖著手里的蒲扇,甚至還抽空讓人給已經空了的茶壺添滿水。
見這老頭不開口,曹昂有心矜持,但是沒一會兒就坐不下去了。站起身來徑直往外走去,準備去找曹德傾訴一番。
至于近在眼前的曹嵩,他不打算搭理。這老頭明顯已經看出自己不想接受他的安排,這會兒正憋著勁想磨一磨自己呢!
我才不和你玩這種誰先開口誰認輸的小孩子把戲!
“站住!”
一不留神曹昂都快走到門口了,曹嵩頓時就急了。
回頭乜了一眼半躺著的胖老頭,轉過身來拱手問道:“大父還有事兒?”
曹嵩有點急,眼睛一瞪,氣急敗壞的說道:“過來!坐這兒!”
拿著蒲扇點了點旁邊的坐塌。
屈起膝蓋,將蒲扇搭在膝蓋上,側起上身,傾向曹昂,問道:“怎么回事啊?”
“妙才叔心志堅韌,不可拔也。”曹昂也說發生了什么,只是評價了一下夏侯淵。
虛瞇著眼睛點了點頭:“有什么打算啊?待過了這旬我也該出發了,再晚就趕不上時日了。”
朝官請假回家是有時限的,必須按時返回不然會被人彈劾。
曹嵩雖然死豬不怕開水燙,但是他后續打算買三公,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重要的是他接到了洛陽的消息,去年太尉許馘和司空張濟被上書彈劾,說他們阿附宦官,這其中就有自己的兒子曹操。
張濟是帝師,曾與楊賜、劉寬一起為天子侍講,所以司空的位置基本還穩當。
但是許馘就沒有那么好運了,這波議論自光和五年開始,到了現在已經愈發洶涌了,天子估計也已經快頂不住了。
太尉換人只是時間問題,到時候他直接砸一億錢給皇帝,保證讓這個河北來的窮鬼大開眼界!
想到此處不由有些得意,撫著下頜上不長的胡須,正在心里感嘆:“喜歡錢有什么不對?我就覺得皇帝喜歡錢這件事甚好!甚好!”
正在做著當太尉美夢的呢,不妨卻聽到曹昂來了句:“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
一激動,拔了自己兩根胡須,疼的齜牙咧嘴。
“他既然不肯去洛陽,不如就讓他幫著二叔訓練一下家里的莊客。反正也快到年尾了,閑著也是閑著。”
聽到曹昂小聲的自言自語,曹嵩心里一驚。
“私建塢堡可是干犯國法的!我家世受皇恩,這種事可做不得!他既不愿隨我去洛陽,你讓你叔父給他安排個事,養家糊口就好。陰養部曲這樣的帽子,你大父可扛不住,就是你曾祖爬起來也是扛不住的!”
曹嵩有點悔不當初了。
曹昂翻了一下白眼,他當然知道老頭子的算盤,無非就是怕做了三公之后別人逮著把柄,再把他給攆下去嘛。
“什么國法,光武都拆不掉塢堡,當今天子就能拆掉了?”曹昂十分的清醒,大概只有他知道時間真的不多了,再過幾個月中平元年了!
“河北建的,河南就建不得了?”曹昂滿不在乎。
說完這話曹昂就看到曹嵩的胸膛肉眼可見的鼓了起來,想來是被曹昂的話給氣的不輕。
一開始他確實沒想建塢堡,畢竟豫州離洛陽太近了。可以說是就在朝廷的鼻子底下,他又沒有司馬師的本事硬是在曹睿的眼皮子底下養了三千死士。
不過訓練莊客這事兒他老早就想干了,只是前兩年他還在到處買買買,忙著擴張的同時還要修溝挖渠,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管是他本人還是依附于他家的莊客,顧不過來也就沒有行動。
所以這兩年他一直有計劃,但是卻沒有施行。道理也很簡單,他家的背景在這里擺著,種點地做點生意,旁人無非就是說他家愛財罷了。
一旦建了塢堡那性質就不同了,平時睜只眼閉只眼的縣令郡守說不得就得拿他家的人頭去換官位了。
至于現在嘛,到處都是流民,不是饑荒就是流寇的,估計他們也沒時間管了。
等到他們來年他們想要發難的時候,說不得他們還得仰仗自己家維穩呢!
對于曹嵩的抗議,在曹昂這里就是抗議無效。
立馬就跑去找曹德商量這事兒,留給跳腳的曹嵩一個背影。
“唉~跟他爹一樣,從小就主意正!”曹嵩跺了下腳,感覺自己有點頭暈。
“我怎么這么倒霉啊!攤上這父子倆!”
曹嵩越想越氣,開始有點后悔讓曹德留在家里了。
畢竟曹德孝順啊。
這父子倆簡直就是哄堂大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