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寬自幼研習《歐陽尚書》,他手里自然是握著以《歐陽尚書》為中心而構筑的網的入場券了。作為劉寬弟子的傅燮自然也在網里,拜他為師自然也可以把曹昂帶進去。
劉寬的《歐陽尚書》傳自同樣出自弘農的楊震,楊震習自大儒桓郁。楊震此人通曉經術,博覽群書號稱“關西孔子”!
然后弘農楊氏自楊震開始,到現在的楊賜,一直到后面的楊彪,也是四世三公!
而這一切,皆是源自那本歐陽生所傳授口述的《今文尚書》。
這讓曹操怎么可能忍的住不讓曹昂拜師呢?
他見傅燮已經有所意動,曹昂卻還一臉懵逼的沒有動作,恨不得直接按著曹昂的頭讓他行拜師禮!
“孟德兄,怎可如此!”傅燮雖然心里想收曹昂做弟子,但是他還有些顧慮。
畢竟法不可輕傳,自己這才認識這小子多久?而且這小子剛進洛陽就被袁紹吹捧,焉知不是你曹操伙同袁紹給你這兒子造勢?他恩師劉寬一身清名,可不能砸在他手上。
雖然對曹昂頗為贊賞,對曹操的看法也是大為改觀,只是事涉經學傳承,容不得傅燮不謹慎。
所以事到臨頭,傅燮竟然有些遲疑。
畢竟,留候張良當年得傳《黃石公書》,那也是經過了一番波折的。
曹昂還不清楚拜師傅燮意味著什么,但是他倒是看出了傅燮的遲疑。
于是不顧曹操的暗示,拱手震聲說道:“南容公若有顧慮,不妨出題考驗!”
曹昂的想法是,我一個神童愿意拜你個名不見經傳的涼州人為師,你竟然還敢遲疑,今天就讓你開開眼,看看什么叫神童!
曹操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急忙跟著說道:“南容兄盡管吩咐,不管成與不成,孟德都銘記在心!”
然后就把曹昂留在堂中,自己則回到食案之后坐定,表示你盡管考驗,自己絕對不插手!
得,又被架起來了。看著這父子倆的架勢,今天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恐怕是沒法善了了!
沉思了一會兒,傅燮緩緩開口問道:“小子讀書欲為何事啊?”
原本曹昂聽聞此言是想要慷慨激昂的說出橫渠四句的。
但是話到了嘴邊,他又說不出口,因為知道自己做不到!大話誰都會講,但是縱觀現在的漢廷內部宦官專權,黨人禁錮,有志之士也不得伸張。
而且士人內部也是矛盾重重,光是今、古文之爭就已經是打的頭破血流。都特么快亡國了還在想著意識形態的問題,屬實讓人有點難繃。
眼前這個正在等著自己回答的人的老師——劉寬,兩度被拜太尉,學識通博,結果現在只能成天把自己灌醉。說是憂心如醉,其實就是面對現狀沒有辦法,只能喝酒逃避。
曹昂心中有了計較,當即脫口而出:“讀書,足以記姓名即可!”
傅燮倒是沒什么反應,只是覺得這小子實誠。畢竟年輕人嘛,稍微狂了點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但是曹操卻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笑話一樣,哈哈大笑,笑的胡子都杵進了食案上的湯碗里。
傅燮見這請形,心想這曹孟德還真是性情豁達,放浪不羈啊。心里對于曹操的評價又高了一些,傅燮雖然為人不茍言笑,在劉寬門下也執禮甚恭。但是他出身邊地,對于這等豪邁豁達之人天然的就有好感。
曹昂則有點后悔了,早知道我說‘橫渠四句’,讓你倆驚為天人好了!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這可是楚霸王說的話!太史公明明寫的是項羽的叔父項梁大喜,這司馬遷也不靠譜啊!
事實是曹昂記錯了,司馬遷寫的是項梁授項羽兵法,項羽大喜。
砰!曹操笑完之后,猛地一拍食案。
“豎子無知!竟自比霸王!”
然后指著曹昂對著傅燮嘴里打著圓場的同時催促著他趕緊收徒:“南容兄你瞧瞧,你瞧瞧!說來也是我疏于管教,才使得此子不知天高地厚,好為大言!不知南容兄能否受累,代為管教一二啊?”
曹操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汝既欲學萬人敵,還不快拜師?汝可知南容公乃義陽壯候之后?”
義陽壯候即漢昭帝時出使西域斬了樓蘭王安歸的猛人傅介子,他有個很出名的粉絲叫班超!
班超說:“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
更何況傅燮出身常年戰亂的涼州,教一個小孩子兵法可謂是手到擒來。
“可是孝昭皇帝時,復定西域,計斬樓蘭王的傅公?”曹昂急忙出聲確定道。
傅燮無奈的嘆了口氣,提到了傅介子他也不能沒有動作,于是拱手說道:“南容無能,愧對先祖威名!”
他有些慚愧,傅介子當年揚威異域,而他一把年紀了還在蹉跎歲月。
“南容公為何如此說?”曹昂反到開始安慰他了:“朝廷不用你,那自是朝廷的損失,與南容公有何關系呢?”
“我聽聞,夫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方今深冬,龍乘時變化,猶人不得志而潛于淺水。”
“公可謂英雄,又何必自輕呢?只需靜待時機,屆時必可縱橫四海,遨于天際!”
“彩!”曹操在一旁聽得眉飛色舞,覺得曹昂的話簡直說到他心里去了。
當即端著酒走到傅燮面前:“南容公,此子雖不敏,但說的話我還是認同的,此言當浮一大白!”
“操,在此借這一碗濁酒,遙祝南容公他日能龍騰四海,建功立業!”
說著接過酒與曹操一起仰頭,之后傅燮更是感慨莫名。
“今日得小君子一席話,可謂是撥云見日,醍醐灌頂!”
躊躇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對著曹操一拱手:“孟德兄,汝子還是你自己教導吧!傅燮不過區區孝廉,才疏學淺就…不誤人子弟了!”
說完也不等父子二人反應,轉身就走。
父子二人愣神了片刻,急忙追了出去,卻見傅燮身手敏捷的跳上牛車,使勁拍了兩下牛臀,那一直行動緩慢的老牛居然撒開蹄子跑的飛快,眨眼之間就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