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諾幽幽開口：“除了把信箋交給我的威廉·馬紹爾大公和我之外，你是第三個知道這封信箋內容的人。”

“你也不需要懷疑它的真實性。”王太后伸手指向信箋末尾處，那飛舞的字體與印章構成了專屬于那位法國“狐貍”的稱號與名字：“這個名字，代表了一切。”

“所以……，戈弗雷背叛了他。”伊莎貝拉將手里的信箋放下，目光里帶著疑惑：“可……，為什么呢？約翰是如此的信任他！”

埃莉諾那老邁的雙眼中流露出無比復雜的情緒。

憤怒，自責，悔恨，厭惡……，但它們最終都化作了深沉地恨意。

她自責于自己當初那孱弱的身軀，悔恨自己當初為何沒有回到倫敦，厭惡自己當初為什么要找尋一位法國人當做約翰的奶媽！

更痛恨于自己頭銜上銘刻的阿基坦城。

“他的身上留著法國人的血！”王太后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寢宮內，帶著憤怒的火焰：“這骯臟的血液，讓他如蛇一般冰冷……，不知感恩只懂背叛！”

“那您為什么要來找我呢？我身上同樣也流淌著法國的血脈！”伊莎貝拉輕聲開口：“這也是您一直厭惡我的理由！”

“這同樣也是我留下來的理由。”

這位老人帶著落寞與疲憊，此刻仿佛她不再是金雀花王朝高高在上的王太后，而僅僅只是一位普通的母親。

一位擔憂著孩子安危的母親。

“現在威廉·馬紹爾大公正在西敏寺內等候著他。”

“他試圖勸說他的皇帝改變心意。”王太后輕輕搖頭，帶著滿臉的自嘲：“可我不覺得他真的能夠勸說約翰。我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一位被他放逐罷免的老臣……”

她突然又伸手指向自己：“和一位被他厭煩的母親，是無法改變他的心意的。”

“但是你不一樣。”埃莉諾深邃眼眸中流露出名為希望的神采，望向這位不被她認可的“兒媳”，像是看到了光。

“我不一樣？”

伊莎貝拉像是聽到了一句從沒有聽過的笑話，她在微笑卻滿眼哀傷。

埃莉諾并不知道她在哀傷什么。

甚至可能就連伊莎貝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哀傷。

但，她確確實實從這位相看兩厭的老人眼中看到了她期待許久的某些東西。

一些很樸素簡單，卻又彌足珍貴的東西。

認同。

“他愛你。”簡短的詞匯輕輕回蕩。

王太后看向伊莎貝拉，似乎在等待著她再次開口回答。

“我也愛他。”

“所以只有你才能告訴他這條消息。”埃莉諾仿佛總算松開了束縛在胸口的巨石一般：“只有你才能讓他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可我該怎么做？”伊莎貝拉有些猶豫，但僅僅只有些許，更多的卻是困惑：“我……，又該怎樣開口呢？”

“我可以教你。”

王太后此刻在這位自己厭惡的女人面前彰顯出自己足夠的耐心與氣度，她一字一句細細教導著這位兒子的情婦。

伊莎貝拉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埃莉諾。

“你要先向他道歉……”老人緩緩開口：“再告訴他，這是你父親與腓力二世互通的書信……，里面詳細闡述了戈弗雷和腓力勾結的計劃……”

“雖然這樣會讓你承受委屈，但我相信我們期待的結果是相同的。”老人看著女人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忍。

但沒有辦法，她清楚自己的兒子現在只相信兩個人。而其中一位已經背叛了他，所以……，她只能求助于另一位。

她亦在心中渴求圣靈……，懇求于面前的女人真正的愛著自己的兒子，并愿意為之付出一切。

幸運的是，她賭對了。

“告訴他真相。”伊莎貝拉緩緩開口，目光堅定。

“彌補掉過失。”埃莉諾輕輕點頭。

……

“真相？”

“過失？”

西敏寺教堂空曠的大殿內，約翰坐在高高的王位上，似乎百無聊賴的把玩著手中的王冠。

只是當他將視線投向面前這位他曾無比尊崇的老師時，目光卻透露著陰狠與憤怒。

這也表達了他心中真實的情緒。

他將王冠隨手倒掛在教堂居中那高大的椅背上，緩步走向這位曾經在朝會上公然反對過自己的老人。

“威廉·馬紹爾大公。”國王來到老人面前，俯視著那張熟悉的蒼老面孔，且凝望著那雙深邃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是我錯信小人？”

大公同樣凝視著國王的眼睛，無聲無息的看著他。

當約翰看到這眼神中的憐憫與溫和，卻仿佛像是化身成一座迸發的火山，但目光卻寒冷如冰。

下一刻，那如冰的眼睛卻開始燃燒出火焰。

“他們……”約翰將胸腔中積攢的怒火吐出，那臉頰兩側不斷顫抖的肌肉代表著他不可遏制的憤怒：“一群屬國的領主！一幫享受著金雀花庇佑的混蛋！現在他們要對他們的王舉起刀劍……”

約翰咬緊牙關，咆哮的字符從他口中噴涌：“結果您卻讓我承認……，這一切都是我的過失？”

“難道不是嗎？”威廉大公直視著面前這位自己曾經的學生：“埃文，貝德福德，克利夫蘭，德文，多賽特，達勒姆，埃塞克斯，諾森伯蘭，赫特福德……”

一個個代表著反叛的名字被從這位老人口中流淌……

“如果只是一個郡，只是一座城發起反抗，那他們就是作亂謀反的叛徒罪臣！但這是十數個郡，數十座城，難道這還不能證明什么！不能代表什么嗎？”威廉大公痛心疾首的開口。

大公口中每每迸發的字眼，就像是一柄柄利劍一般將這位國王的胸口貫穿。

但即便如此，卻也只能激化國王內心那飛騰的烈焰。

“當然可以。”王國怒笑著點頭。

約翰伸出手，按住自己老師的胸膛：“我會親自讓劍貫穿他們的心臟，直到他們再也不能反抗！”仿佛夾帶巖漿的話語，被他從口中被生生擠出。

國王轉身朝著王座走去，再次將王冠戴于頭頂！

“威廉·馬紹爾大公，您還不準備離開嗎？”他端坐著，俯視著面前的一切。

“唉。”教堂內響起一聲悠長的嘆息。

老人再次望向那王座上的男人，這個曾經自己眼中安靜乖巧的孩子，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如此乖張暴戾。

難道權力真的會讓一個人變得如此陌生嗎。

老人那原本挺拔的腰背不由變得佝僂，仿佛一瞬間便又衰老了十歲。

可即便如此，他也準備親自去往林肯郡會見那些準備反抗王庭的領主們，他要告訴他們事實的真相。

即便他可能會被憤怒的領主們處死，他也要這么做。

他要讓他們知道，這一切并不是這個孩子的錯。

而是戈弗雷背叛了金雀花。

他所做一切全都是來源于那位法國“狐貍”親自謀劃的陰謀。

就在他佝僂著準備離開時，一道輕柔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并攙扶住他的手臂：“威廉·馬紹爾大公，請您先等一等。”

老人抬起眼睛，卻發現伊莎貝拉那雙真切的眼睛。

“請您再等一等。”這位不被所有臣子喜歡的國王情婦，情深意切的懇求著這位老人：“讓我去告訴他真相……”

“等一等……”老人黯然點頭。

卻不帶任何希望。

他目送著伊莎貝拉走進教堂，靜靜等待著……

突然響起的嘈雜聲與怒吼回蕩在西敏寺內部，那凄厲的咆哮仿佛要將這座埋葬著歷代宗親的教堂摧毀。

終于……

國王走了出來。

用他那通紅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的老師，嘶啞的聲音響起：“告訴我，我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