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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重生
  • 蘇敏
  • 7295字
  • 2024-08-06 17:06:44

隱匿者

一大早去參加一位同事的葬禮。他英年早逝,丟下年輕的妻兒撒手人寰。他的去世,令我痛心不已。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沿著小城轉了一大圈,敲鑼打鼓,號角齊鳴,好不熱鬧。送到墓地安葬后,我們往回趕時依舊悲傷難平。但因早晨起得太早,人已十分疲倦,坐在車里哈欠連天,實在困得不行。

回到辦公室,我第一件事情便是打開折疊床,迫不及待地躺了上去,想要利用中午這短暫的休息時間瞇一會兒。可就當我迷迷糊糊正要睡著時,耳機里突然傳來“嘀嗒嘀嗒”一陣彩鈴聲。我的睡眠素來很淺,鈴聲讓我頓時變得睡意全無起來。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打開一看,是一個叫“吳非”的加我微信——“蘇老師,您好,我是姚嶺村吳非。”

姚嶺村是我的老家,這個叫吳非的是我二十年前教書時的學生。看到這條信息時,我的第一反應是,他可能有某件事情需要我幫忙。這些年,因為平時喜歡舞文弄墨,總有些或熟或不太熟的人找上門來托我辦事。他們在加我微信之后,一般都是先從頭到腳將我恭維一番,然后再找個機會把話題一轉,讓我給他寫點什么。他要寫的東西往往五花八門,起訴狀、申請書、演講稿、宣傳稿、買賣合同、方案策劃書,或是一篇散文等等。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竟然還有人找我幫他編寫求領導辦事的短信的。

老實說,我是一個不善于拒絕的人,我似乎從未拒絕過別人這樣的請求。我甚至還會因為在幫助別人解決了某個問題之后得到一句不需要花錢的“謝謝”,或者“你真厲害”之類的話語,而揚揚得意、沾沾自喜過。某段時間里,我曾一度沉迷于這樣“盛贊”的虛榮之中,有一些飄飄然起來,讓我覺得我的存在的意義又多了一些。

我琢磨著,這吳非大概也是想要找我給他寫點什么,或者咨詢點什么吧。就在今天中午吃飯時,我還給另一個曾經的學生回復了一條短信。他在微信里說,上次讓我給他們寫的歌詞修改了一個地方,想聽聽我的意見。我的這位學生,在老家的縣城里算是個遠近聞名的知名人士,他經營著一家網站,定期組織一幫人開展一些公益慈善活動,相當有人氣。大概兩個月前,他找人寫了一首歌詞,發來問我的意見。見是自己的學生,我也便毫不客氣,直言不諱地指出了那首歌詞存在的問題。微信里,我的話音剛落,學生立馬便接過去說:“老師,我也和您的想法一樣,但我說不出來。我這些年帶著一幫人從事公益事業,這回想好好地總結一下,然后就想著要寫一首歌,您要不費點心思給學生寫一首?”話說到這份兒上,我是想推辭也不能推辭了。只是跟他說,可以,但不要署我的名字就好。

不要署我的名字,不要讓人家知道我,更別跟人家提這件事情……老家一帶托我辦事的,我一般都會加上這么一句。這些年,我一直在沿海的一座城市打拼,在這座異鄉的城市里,我花了十來年的時間,從陌生到熟悉,從形單影只到開始有了一些朋友,從默默無聞到在當地獲得不少的榮譽,變得小有名氣,慢慢地與這座城市建立了密不可分的聯系,我甚至隔段時間便會出現在當地的一些媒體上。可是,我還是擔心現在的我被暴露出來。我想盡量不讓老家那邊的人知道我現在的狀況。

或許,任何一個外出打拼的人,內心里都可能會有衣錦還鄉、榮歸故里的情結。劉邦在《大風歌》里唱道: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項羽見秦宮室皆已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我每次從外地趕回老家,總有不少朋友、同事電話微信相邀,或是一起喝茶,或是一起吃飯喝酒。別人托我辦事我都不善于拒絕,請我吃飯喝酒,更是難以推辭了。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間,他們常常會提到老家的某某在哪里發了大財,某某在哪里當了大官。言談舉止間,他們既有無比的羨慕,也有自己這輩子平淡的遺憾與孤陋的牢騷。實話說,我在某些時候也想過,假如能夠成為他們口中那些發了大財或是當了大官的人,或身價千萬億萬,或謀得高官厚祿,我是不是會感到無比的自豪?

十幾年前,突然的變故,打破了我平靜的生活,更徹底地改變了我的命運軌跡。因生活所迫,我不得也不能再像往常那樣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安安穩穩地待在老家某所鄉村中學做一名可以有著雙休、可以有著寒暑假的教師工作——我急需賺錢。

在還沒有正式外出打工前,我已經在嘗試尋找一些賺錢的途徑了。我曾擺過地攤、送過牛奶、開過小店。那時,我還住在一個小鎮上,每天天沒亮便踩著一輛二八自行車,將兩筐鮮牛奶挨家挨戶給送上門去。等我將牛奶送到訂奶戶家時,他們往往都還沒起床。我輕手輕腳地把牛奶放進他們家門口的牛奶箱里,再順手將昨天的空瓶子收回來。小鎮的街道只鋪了一層石子,被過往的車輛壓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屁股下的自行車踩得有些費勁。等到往回走時,后座筐里的牛奶全變成了空奶瓶子,車子變得輕巧了許多。隨著車子的顛簸,筐子里的奶瓶像是剛被贖身回來,得到了解放,蹦蹦跳跳地碰撞,發出咣當咣當清脆的響聲。我要告訴你的是,在那些晨曦的微光里,在那清脆的玻璃瓶撞擊聲中,我體會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艱辛與快樂。

這樣的艱辛與快樂,在我重新回到學校開一家日雜百貨小賣部時,得到了進一步的體現。那時,我大病初愈,也可以說尚未痊愈吧,我每天仍需吃藥,隔三岔五還得掛水,身子依舊虛弱得很。但盡管這樣,我每個周末都要趕到縣城去進貨。運輸貨物的車子到不了校園,我不得不用那輛送過牛奶的自行車將一箱箱貨物從馬路口搬回來。一箱貨物,輕的十幾斤,重的有幾十斤。幾趟下來,人幾乎累得虛脫了。

每個周日的下午,是學生們返校的時間,也是他們身上零花錢最多的時候,自然也是我雜貨店生意最好的黃金時間了。零食、飲料、毛巾、臉盆、牙膏、牙刷、護膚霜、衛生巾、筆記本等等,前來買東西的孩子們絡繹不絕,我需要從下午一直忙到晚上,有時累得幾乎伸不直腰來。等到晚上的熄燈鈴響起,不再有孩子前來買東西,我再關起門來打掃整理,方才有一點喘息的空閑。可我并不急著睡覺,我坐在桌子前面,拉出柜臺裝錢的抽屜,一張張地清點當天接到的人民幣,五塊的、十塊的、二十塊的、五十塊的,偶爾也有一百塊的,當然更多的是一塊的硬幣。我喜歡將弄皺了的錢幣整理得整整齊齊,分面額疊好。除此之外,我還用透明膠帶將一塊的鋼镚兒綁在一起,五十個一扎,一個下午差不多能收到八九扎這樣的硬幣,有時甚至更多。將這些散落在抽屜里叮當作響的硬幣扎成一捆捆整整齊齊的硬幣,實在是一件神奇而快樂的事情。我將扎好的硬幣放在手掌上,掂了又掂,那種沉重與質地,常讓我樂得合不攏嘴。

我曾經是一名人民教師。教書育人,為人師表,站在講臺上聲情并茂,在黑板上龍飛鳳舞,或在孤燈下潛心編寫教案、批改作業,這些都是我該去做的事情,是我的本職工作。在人們心目中,每一個最可愛最值得尊敬的老師,想必應該都是這樣的光輝而清貧的形象。可是,那時的我一頭扎進了這條滿是銅臭味的道路,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有人民教師這一光榮的身份。我并不知道別人怎么評價我,是嫉妒我賺錢的人多一些,還是瞧不起我的人更多一些呢?對于我自己來說,哪個才是真實的自我,而非那個隱匿著的人呢?

后來,小店無法繼續經營下去。當然,即使能夠繼續經營下去,我也無法利用它帶來的收入去還清那筆治病欠下的債務。我不得不選擇了外出。我的不少同鄉、親戚、朋友,常年出門在外,創業、務工,他們在春節期間差不多都以“達官顯貴”的身份從四面八方回到故鄉。在縣城的大街小巷里,他們開著小車,穿著洋氣,嘴里叼著中華煙,盡顯富貴之態,盡是成功者之風采。我的表弟春節時便開回來了一輛奧迪,他出手大方,給我母親發了一個大紅包,還邀請我們幾個老表在縣城的酒店里大撮了一頓。

教師、送奶工、小雜貨店店主,與周邊的人比起來,我的身份顯得有些復雜。身兼多職,我其實也不能準確地扮演好每一種身份與角色,特別是在這些角色轉換時,我壓根做不到那么自然流暢,不露痕跡,不留破綻。在我享受踩著自行車聽到空牛奶瓶悅耳的脆響,關起門來將一枚枚硬幣卷成一扎扎金箍棒的喜悅與興奮的同時,我其實很害怕聽到別人的閑言碎語與冷嘲熱諷:“一個當老師的,竟然送牛奶,竟然賣雜貨,竟然滿腦子都是銅臭味!”他們的不屑、鄙夷,甚至是嘲諷,曾深深地傷害過我。可有什么辦法呢?生活逼得你走投無路時,還有什么尊嚴可說?在縣城里,我擺了一桌,席間,我拼命給校長敬酒,懇求他能容許我將小店開下去,喝得面紅耳赤的校長終于松了口。那天晚上,我將自己喝得在衛生間里吐了一地。

——誰又不是呢?在那些沉重的生活壓力面前,我們活得常常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吳非繼續在微信里寫道:蘇老師,縣里在做一個在外成功人士的調查,有一張表想讓您填一下。您這些年在外創作豐碩,聲名鵲起,屢獲各類獎項,又在企業里任職高管,我們也想一起分享您的成功與喜悅啊。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復吳非的短信。但我必須要坦誠交代,我不愿意自己在外的消息被老家人知曉,最初的原因其實是,我在老家某個單位里還保留著在職編制的身份。我現在的工作并不穩定,隨時都面臨著失業,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失業的可能正變得越來越大。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其實是一個隱匿者,當初我是以一種見不得光的方式外出求職謀生的。前些年,各地清理在編不在崗的消息頻頻登上新聞熱搜。每當看到那樣的消息時,我就不寒而栗,心驚膽戰,擔心自己哪天就被上了頭條,成為眾矢之的,然后不得不像個犯人般,被遣送回去,一切重新回到過去。不需要瞇上眼睛,我就能想到那種狼狽與難堪,那種無奈與遺憾。如果這樣,我還將失去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當然最主要的是比老家更豐厚一些的工資收入。這世間,沒有人是不愛錢的,我自然也不能免俗,尤其是對于我這樣一個身上背著沉重負債的人。

不過,我越來越覺得我不需要在老家那邊“揚名立萬”了。何況我本身并不屬于人們心目中那些所謂的成功人士。這些年來,我大概是一個擁有多重身份的人:職業經理人、散文與詩歌寫作者、薩克斯流浪樂手。這三種不同卻在我身上有著某種聯系的身份,是我這些年最真實的狀態與寫照。職業經理人,說起來似乎有些高端大氣上檔次,但它其實就是我用來謀生,用來養家糊口,用來賺錢還債的身份而已,依靠三寸不爛之舌和那一點點所謂的管理經驗,我先后在不同的企業里謀得一份差事,或替老板拎包,代寫講話稿,幫他講不想講的話,出現在他不想出現的場合,或狐假虎威替他們唱紅臉,做擋箭牌,等等。

在履行這樣的職責時,我常常保持一本正經與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借此來保證我在處理這些事或這些人時的合法性與權威性。我會拿出一沓沓規章制度、一張張數據分析報表,或者是長達幾頁的調查報告,像審訊一名犯人那樣,正義凜然、氣勢凌人。除了沒有動用酷刑之外,我幾乎用盡了企業管理的所有慣用伎倆。解決之后,我會有一陣短暫的快感,這種快感竟來自精神與肉體兩個層面——一是,我結束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雄辯;二是,你瞧我又干了一件老板想干的事情。但這樣的快感并不能持續多長時間,我很快便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我無法像職場上的其他職業經理人那樣引以為榮,將這些經歷作為自己成功的經驗去分享。我后來常常懷疑,那個口若懸河的人,那個伶牙俐齒的人,他不是我,而是另一個陌生的人。我知道,我使用過的這些招數、這些伎倆,總會在某一天連本帶利地還回到我這里來,坐在我對面的就是那個我幾乎不敢認識的另一個叫“蘇敏”的人。

這些都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應該是一個心有戚戚的人,熱情而孤獨,敏感又脆弱,常會對這世間的不公與黑暗憤憤不平,常會對底層的弱者懷有悲憫與同情。可活在這個塵世中,我口是心非過,我裝聾作啞過,我狐假虎威過,我表里不一過,唯有在我的那些文字里,那些長短句里,或者在我嗚咽的薩克斯樂曲里,才可能找到那個真正的我自己。只有當我提起筆,敲擊鍵盤,噼噼啪啪敲下一串文字時;或在脖子上掛起那只金燦燦的薩克斯,用上牙輕咬哨笛,用下唇緊貼蘆葦哨片,吹出丹田之氣時,我才發現這個才是叫“蘇敏”的人。

那個戴著虛假面具的人,那個沒有自己思想的人,那個順著別人的意志而出賣自己靈魂與內心的人,他有的只是一具行走的肉體而已,它在某天,某段時間里,盜走了我的肉身,偽裝起我的外形和神態,它甚至盜走了我某些時候的精氣與魂魄,讓那具肉體逼真,并無限接近真實。但是,我總會在某些時候清醒過來,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那只是一個隱匿者而已。

美國作家納撒尼爾·霍桑的《紅字》以人道主義的悲憫情懷,深入地探究了有關罪惡和人性的各種道德、哲理問題。在小說里,深得市民尊崇與愛戴的牧師迪梅斯戴爾,在他深深隱匿了七年之后,準備與他的赫斯特·普林偷偷地遠走高飛。就在臨行的前一天,小鎮上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活動,歡呼的人群中,他突然看見赫斯特·普林帶著他們的女兒站在鎮中心的那個絞刑臺上——一個通奸的女人,在這類公眾活動中只配站在那種地方……突然,他向那個七年來為了他,為了他們的愛情,受盡了萬般羞辱的女人走去,和她及他們的孩子站在了一起。他撕開自己神圣的衣襟,露出烙在他胸口上的那個紅色的“A”字——那個表示通奸者的符號。他說:感謝引領我來到這兒的上帝。

在人類歷史發展的進程中,因階級統治、倫理與道德,或者因法律、鄉規族約,總會在某些時候存在像迪梅斯戴爾這樣不得不隱匿自己身份、隱藏某段過往的人,他們或東藏西躲,或隱姓埋名,以隱匿者的身份行走在這個世上。就每個人的成長來講,總會因生活壓力、人情面子、世俗偏見等因素,會將自己過往的某段經歷、某段故事隱匿起來的情況存在。我們的生活中,究竟有多少這樣的隱匿者呢?

在我生病后,父親和母親在鄉人的勸導下,打電話讓我信奉某種宗教,信奉這種宗教需要我每天“懺悔”自己的過錯與罪行。強烈的求生欲望已經讓我慌不擇路,我虔誠地朝著房子的某個角落跪下,心中默念自己過去所犯下的“過錯”與“罪行”——我在上初中時因吃不飽而偷吃過學校食堂的剩飯,回家的路上因饑餓難耐拔過人家的蘿卜與紅薯,師范讀書時我也順手牽羊過別人的飯票。是的,我清楚地記得這一切,我犯下的這些“過錯”與“罪行”幾乎都與肚子和嘴巴有很大的關系。

但在實際生活中,勇于承認與承擔自己的罪惡或過錯,不僅需要巨大的勇氣,更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承認與承擔,也許會拯救你的靈魂,但也許將讓你接受世俗的懲戒,甚至毀滅……

回到前面講的職場上來。聽從老板或領導的意愿,按他的指示與吩咐辦事,這本身沒有錯,在單位里這叫執行力。但明知說的不對,明知這樣做違反了常識、倫理、道德或者法律法規,卻依然按照意愿與指示去執行,這想必是一種盲目的執行罷了,勢必也會給社會、給集體,或者給員工帶來不良的影響或者不利的后果。可如果就你聽不聽老板的話這個層面來講,這些似乎就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你只要大言不慚地說“好”,說“堅決執行”,說“老板英明”,你就能平安無事,你就能撈上一點好處,甚至會被委以重任。因為,只有當你說“老板英明”之后,老板才會覺得你是他的人,是老板的人,他自然就不會虧待你,晉職、加薪這樣的好事情,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隨之到來。如果你斗膽有不同意見,哪怕你的意見再怎樣正確,接下來等你的,便是舞不清的長袖、數不盡的冷箭、穿不盡的小鞋了。這或許就是職場上的潛規則。

剛剛死去的這位同事,是我難得的一個朋友,在工作上,我們互相照顧,相互幫襯,算是難得的好兄弟。他在世時,見我有時心猿意馬,沒了職場上的那種狀態,不想再做那名隱匿者時,他便會好言相勸:蘇敏,跟老板過不去能得到什么好處呢?我當然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同事見我并不為所動,還興致勃勃地給我講了個商鞅進諫的故事。同事說:商鞅前后三次拜謁秦孝公,主要是談論自己的治國理念。商鞅第一次談的是帝道,說要通過君王個人的仁義道德來感化民眾,商鞅侃侃而談,秦孝公卻聽得很不耐煩。他第二次談的是王道,說是要采用周王室治國的方法來理政,雖然這個方法讓秦孝公感到有點意思,但這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直到商鞅的第三次拜謁,才引起了秦孝公非常大的興趣。當商鞅談到“霸道”兩個字時,秦孝公喜上眉梢,眼睛直發光,好幾次移動坐墊,想要靠近商鞅。據說兩人一連談了三天三夜,絲毫不見疲倦。我依舊記得同事聲情并茂、意味深長的樣子,完了他繼續說道:我們有才能的人要像賣百貨的商販,能根據顧客的需要賣給他們喜歡的產品。

單從工作與收入的穩定來講,這一點真的沒錯。哄得老板開心,不說一定能撈到多少好處,但至少不會吃眼前虧的。有一則寓言故事,是講老狐貍給小狐貍傳授生存術的。故事大致是這樣,老狐貍對小狐貍說,當你們遇見兔子、山羊等比你弱小的動物時,對他們不必客氣,坑蒙拐騙,連欺帶詐,樣子兇一點;要是遇見老虎、獅子等比你強大的動物時,一定要對它們微笑,阿諛奉承,把肚子里的好話全說出來,馬屁拍得響一點。如果碰著真不吃這一套的,那就只有第三招——跑。老狐貍說,只要把這三招練好,就沒有后顧之憂了。其中有一只小狐貍天真地說:我們不能誠實一點嗎?老狐貍摸著小狐貍的頭說,我們的祖先早就試過了,練好這一招比練好前面三招難一萬倍。

——為了生存,人們不斷地編織各種謊言,成為那個虛偽的人。這樣的情形,在如今的官場、職場,可謂比比皆是。你看到那些油頭粉面的,那些光鮮亮麗的,其實往往都只是一副軀殼而已,他們當中有幾個是真實的自己呢?我那位逝去的同事,他深諳這其中的道理,每逢公開場合,就大肆吹捧老板如何英明有方,如何運籌帷幄,如何高瞻遠矚。老板自然也常常是聽得眉飛色舞,喜笑顏開。

許多友人在微信里轉小說家北村的一條朋友圈,大意是這樣的:我勸至少五十歲以上的人,要開始盡可能地說真話,把該得罪的人都得罪光,這樣剩下的都是真朋友了。五十知天命,天命是什么?不逐利、尋真理、說真話——我也常在思索,人到中年后,我們該有一種什么樣的狀態?做那個真實的,可能仍保持著犀利,甚至帶些刺的人,還是去做那只圓滑老練的狐貍呢?

想起剛剛逝去的同事,他匆匆地走完了他短暫的一生,他短暫的這一生里,多少是真實的,多少是隱匿著的呢?每個人都只是塵世的匆匆過客。從今天起,他與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一丁點關系。如今,他正在高高的墳崗之上,厚厚的黃土之下,成了另一名真正的隱匿者。

想到這里,我拿起手機,在微信里給學生吳非留言道:謝謝,不用。打完字,我將手機擱在一邊,繼續戴上眼罩,遮住眼前的光亮。可一個中午都快要過去了,我怎么也無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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