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婦

至元十三年冬①，元師渡江至天臺。有千戶掠得一王氏婦。夫家臨海人，婦有美色。千戶盡殺其舅姑與夫，欲強脅之，不可。明年春，遂驅以北行。至嵊縣清風嶺，婦仰天竊嘆曰：“吾知所以死矣。”即嚙拇指出血，題詩崖石曰：“君王無道妾當災，棄女拋男逐馬來。夫面不知何日見，妾身料得幾時回。兩行清淚頻偷滴，一片愁眉鎖不開。回首故山看漸遠，存亡兩字實哀哉。”寫畢，遂投崖死。

后楊廉夫感其事②，題詩云：“介馬馱馱百里程，清風嶺上血書成。只應劉阮桃花水③，不似巴陵漢水清④。”后廉夫無子。一夕，夢一婦人謂曰：“爾知所以無后乎？”曰：“不知。”婦人曰：“爾憶題王節婦詩乎？爾雖不能損節婦之名，而心則傷于刻薄⑤。毀謗節義，其罪至重，故天絕爾后。”廉夫既寤，大悔，遂更作詩曰：“天隨地老妾隨兵，天地無情妾有情。指血嚙開霞嶠赤，苔痕化作雪江清。愿隨湘瑟聲中死⑥，不逐胡笳拍里生⑦。三月子規啼斷血，秋風無淚寫哀銘。”后復夢婦人來謝。未幾，果得一子。

楊之詩意但刻薄耳，非顯然毀謗也，而猶蒙幽責如此。況月娥星女，帝妃洛神⑧，種種污蔑，當得何罪？

【注釋】①元有二至元年號，此為元世祖之前至元事（至元十三年為1276年），時伯顏已破南宋都城臨安，擄太后及宋帝等北行。　　②楊維楨，字廉夫，號鐵崖，元末明初大詩人，以樂府著稱，號“鐵崖體”。　　③此指劉晨、阮肇游天臺遇仙女而短暫同居事。見本書卷十九“天臺二女”條。　　④此指秦始皇時之巴寡婦清，能以財力自衛清貞，人不敢犯。　　⑤楊廉夫詩有責王氏不能自盡于夫死當時之意。　　⑥此言舜之二妃隨舜南巡至湘水，舜死，二妃投水化為湘靈。　　⑦此指東漢末蔡文姬被擄嫁匈奴左賢王事。　　⑧月娥，月中嫦娥。星女，見卷十九“織女 婺女 須女星”條。帝妃，帝舜二妃。洛神，傳說曹丕甄后死為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