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斜鹽場直隸中書省,為揚州府泰州縣寧海鄉二十九都,建有鹽課司以及鹽課衙門。
大雍立國之初,在金陵新江口設水師,稱“新江口營”,是江防的核心力量,又在江北浦子口置陸軍,與水師形成犄角之勢。除了守衛金陵的水陸軍隊外,還在沿江的泰州等地設守御千戶所,這些衛所承擔各地的駐防任務。
泰州縣濱江近海,故而泰州守御千戶所便十分重要。不僅要負責自身海岸線的巡航,還要負責近海的巡邏。
“這泰州位于長江以北,連接著南北交通要道,一旦被倭奴占據,大量的港口和河道可以作為倭奴船只的停泊和補給點,為他們進一步深入內陸提供便利。
再者,兩淮都轉運鹽使司下轄通州、泰州、淮安三個分司二十多個鹽場,泰州獨占十一個,鹽產量為全國鹽監之首。如此富庶的地方,駐軍又分散,也難怪倭奴常常來犯。”
官軍教場中,李溪為眾人講解著,既然是要駐軍泰州,作為王府長史,泰王座下謀士,顯然是做足了準備。
教場中人并不多,泰王、李溪、林景云、馮紫英,還有其他幾位駐軍將領。至于那五千神機營將士,仍駐軍在角斜鹽場外。
“角斜在兩淮地區所有鹽場中最靠海,經常收到倭奴威脅,如今咱們腳下的這周家洋首當其沖。”說話的是駐守周家洋的一名百戶,經年的風吹日曬,他的面容黝黑中又帶著些紅斑。
“上個月,有兩百多倭奴趁著冬至,從掘港登岸,其中有一股到角斜以及旁邊的拼茶、富安放火,燒毀灶房兩百多間,殺死灶民100多人。”
灶民類似于礦坑中的礦工,從事著建造鹽灶、采集海水、煮鹽勞作等活動。
幾人一邊聊一邊走著,通常都是這位名叫何平安的百戶介紹著鹽場以及倭奴的情況。泰王偶爾會插嘴問些問題,林景云與李溪只是靜靜聽著,不發一言。
泰王忽然間止住腳步,原來幾人早已經離開了官軍教場,到了一片鹽田中。
此時已是黃昏,夕陽中許多灶民正趁著退潮的時候修繕鹽田。
波動的水面打散夕陽的倒影,橘黃的光暈一圈圈漾開。赤腳浸泡在海水中,滲透壓使得這些灶民的皮膚早已皺縮軟化,只能頂著刺骨的水溫,將污泥與雜物清除。
見泰王盯著鹽場出神,何平安也安靜下來。
“他們這些灶民的孩子呢?”泰王突然開口。
何平安也是一愣,想了想,坦然開口道:“大一些的會幫著檢查鹽灶磚石,小一些的不知道去哪兒清洗工具去了吧。”
見泰王面露不解,他又解釋道:“鹽灶的磚石結構,如有松動或破損處,及時進行修補和加固,確保來年煮鹽時鹽灶的穩固。他們會搬運新的磚石,用泥漿仔細填補縫隙,使鹽灶能夠承受長時間的高溫烘烤。
小一些的孩子夠不著,只能對煮鹽所用的工具,如鐵鍋、鏟子、水桶等進行保養。鐵鍋會被徹底清洗,去除殘留的鹽分和污垢,然后涂上油脂防止生銹。鏟子等工具會進行打磨和修理,使其在來年使用時更加順手。”
泰王幽幽嘆道:“灶民們子孫世代守著這鹽田,如今卻又有倭奴不斷侵擾,他們還能堅守在這里,當真是不易。”
馮紫英此刻雙拳早已經緊緊捏住,咬牙切齒道:“這些倭奴,若是讓我得了機會,一定要率領長江水師攻上扶桑,但凡比馬鞭高的,男的都抓過來充當灶民,女的扔進軍中做軍妓。
等二十年后再來一波,把倭國當成豬圈,這些倭奴都給老子做那豬崽子!”
倭奴中雖然也有部分前朝的海盜和不法商人,但更多的是扶桑的浪人與海盜。因此,所有的賬自然是要算在扶桑頭上的。
何平安只當他是在說笑:“若是將軍真能統領水師進軍倭國,小人愿領一隊為先鋒軍,將那倭奴侵占的定海諸島嶼給搶過來,以為補給。”
任誰都知道這是馮紫英的氣話,當前大雍內部派系問題一日沒有解決,這長江水師便一日不會離港。
“紫英,你可要記得你今日說過的話,若是以后真的到了那一步,你若是推脫也晚了。”
林景云開口太過突然,泰王沒有反應過來,反而李溪眼睛一亮。
“若是真有這么一天,溪將親自于此設宴,恭迎我大雍水師凱旋。”
“哈哈哈,只是玩笑罷了,八字尚沒有一撇呢。”林景云打了個哈哈,隨口敷衍,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
揚州東圈門,汪氏小苑,重檐百丈齊。
暖閣中,一張長桌,八盞茶水熱氣裊裊。八個座位,八個男子分坐其中。
八人高矮胖瘦各不同,有的穿金戴銀,有的衣著樸素,須發皆白者有,正當壯年者亦有。
只此八人所代表的家族便繳納了揚州城九成的鹽稅,這便是揚州城八大鹽商。
為首的那個耄耋老人便是鹽商之首的馬家家主馬晉芳。
老頭雙眸微闔,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想事情。
房間里也極安靜,馬晉芳不說話,其他七家也無聲等待,并未有絲毫不耐。
馬晉芳能坐在正中間這個位置憑借的可不是家世,恰恰相反,是因為有了他,才有了揚州城中赫赫有名的馬家。
大雍立國以來,揚州販鹽生意一直被晉商、徽商與魯商眾多商會瓜分。正是他,趁著眾多商會你爭我奪之時,帶領浙商壯大,一舉將其他商會趕出揚州,這才有了現在的八大鹽商。
只是物換星移,當年充滿闖勁兒的年輕人也變得垂垂老矣。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老頭如同剛剛睡醒一般顫抖了一下臂膀,才緩緩開口:“上官故來給那群蠢蛋收拾爛攤子,這位泰王爺先是派遣五千兵馬到了泰州,又是將所有官員都遣了回去。
先給咱們個下馬威,又向謝為亭示好,應當是京城那邊與太子斗法都輸了,來此暫避鋒芒順便尋求一些財路的。”
“馬世伯,依您的意思,咱們應當怎么辦?”
“左右不過是要銀子,給他便是。
在京城那邊能花銀子養些蠢貨給咱們擦屁股,在金陵能養條狗防備林如海和任永祥等人,那不如再多花一些銀子再養只寵物,幫咱們看守鹽場。
能花銀子便解決,這是再好不過的了。咱們的銀子不正是大風刮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