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中照例是要舉行宴席的，一身常服的昭英帝端坐席中，烏紗折角向上巾、盤領窄袖袍、束帶間綴以透犀。也許是心情愉悅，精神頭倒是十足。皇后李氏在坐席稍后的位置，其余嬪妃列席東西，對面而坐。

下方是以太子為首的諸位皇子，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忠順親王作為昭英帝親弟弟，與太子對面而坐，瑾王與瑜王還有北靜郡王三位郡王也赫然在列。

“老太妃身子不適，不宜大操大辦。今日召你們來，也是咱們自家人關起門來吃頓便飯。”昭英帝環視周圍諸位子侄，語氣頗為隨意。

往日里像冬至這樣的節氣，雖然也舉辦大儀宴，但都是辰時于奉天殿舉辦。像今日這樣午時在乾清宮皇家自己小聚，還是第一次。雖說昭英帝以老太妃不適，不宜大操大辦為借口，但在座的各位都不傻，自然沒一個相信的。

北靜王水溶率先開口，笑著道：“今兒三更天便起來收拾，早膳都沒吃一口便入了宮，又是祭天地又是祀祖宗，當真把我給餓壞了。”

“你小子真是懶怠慣了，這點兒苦都吃不了。”昭英帝笑罵道，“你北靜王府不還是與你這些兄弟們同出一脈？給祖宗磕頭你還不樂意了？”

瑞王笑著道：“父皇不知，小九呀，整日里懶怠的很，此前我晌午去他府中蹭飯，結果人家還沒醒呢。我那才得知，小九整日里什么時候起，全看自己個兒的心情。莫不是北靜王太妃那里也不去請安了。”

“咳咳，三哥可不要造謠，我都是請安過后才回去睡個回籠覺的。”北靜王輕咳一聲，“母妃那里有王妃侍候，自然是不需要我的。”

水溶幼年時便被過繼到了北靜王府，因為與皇位無緣又手握重權，他不論是在哪邊都頗受歡迎。

他這么一說，泰王這才想起來：“小九啊，今日家宴，怎么不見你把北靜王妃帶來呢。”

“王妃前日染了風寒，這兩日一直沒有痊愈，她怕沖撞龍體，便請辭在家了。”

這北靜王妃來自江南甄家，乃是甄家的嫡出二小姐。甄家又與賈府相交莫逆，因此前兩年北靜王娶甄家二小姐過門也是拉攏部下之舉。

這兩年里，兩人在京中可是有名的夫妻恩愛。可如今北靜王都不愿讓她進宮，可見確實是要向外界做出與賈府劃清界限的樣子。

心中對林景云的計策更加佩服，這真是將各家的反應都算進去了。

“三哥，你還說小九呢，你整日里不是尋老五便是找小九，我看滿屋子里都沒有比你更閑的了。”瑜王右臂抵在坐下的軟墊上，斜斜地靠著，語氣輕慢。

瑾王看不下去，皺著眉頭輕斥：“這是宮里，不是你府上，給我有點兒規矩！”

瑜王面對著眾人擺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端坐。

瑞王倒是并不介意，撫了撫隆起的肚腩道：“瑜王這便不知了吧，御下之道不在勤，而在于識人。我雖負責宮廷采買日日麻煩事不斷，可只要手底下的人有能力，我便無需操心，只要拍板負責便好。”

上首的李皇后笑看著看幾人斗嘴，笑著道：“還記得咱們同他們一樣大時也是整日斗嘴，陛下整日里欺負我。”

昭英帝也是想起了年輕時候，面露懷念：“青梅竹馬之間的樂趣，你當初不也甘之如飴嗎。”

其實李皇后心中并不高興，因為她的嫡長子本應穩坐太子之位，成為未來的九五至尊。可她的皇兒不幸早夭，甚至昭英帝都不愿告訴她具體是怎么一回事。

哪怕現在韶華已逝可她榮寵依舊，但直至現在，昭英帝都不愿意她再生一個孩子。她也只能看著這些充滿活力的年輕人，想像著那個并未早夭的皇兒。

若不是皇六子如今養在她身邊聊以慰藉，她怕不是會瘋掉。

太子適時出聲，將諸位王爺的聲音給壓下：“父皇，昨日揚州奏報，那郭宜與黃文亮治淮捅了簍子，若是不及時處理……”

“太子殿下，不是說今兒是家宴嗎，怎么在這宴會上，當著諸位娘娘的面，也要說這些嗎？”瑞王皺著眉打斷。

太子冷哼一聲，看著瑞王的眼神滿是冰冷：“三哥可是說錯了，民重于國，百姓生計乃是第一等重要的事，況且，這件事孤自是要說與后宮知曉的。”

“有何事你且說吧。”昭英帝饒有興致地看了看自己這個太子，“反正現在未至午時，這家宴尚未開始，也讓朕看看，你這段時間隨朕處理國政可有長進。”

“回父皇，這郭宜與黃文亮治淮，將淮河原有的堤壩破壞，而新堤尚未鑄起。若是明年春汛，兩淮地區下游必然悲遭水澇，怕不是會有數十萬人流離失所。”

昭英帝面色沉重，若有所思地敲了敲面前的木幾：“眼下若能預防，必然是比等到來年春汛來了再治理要省時省力。這件事是個大事，必須好好交代下去，不能再出現差錯。至于那兩個廢物以及涉事的一應人員，等回京再處理他們。”

太子繼續道：“王將軍等過了年便要動身前往邊鎮，九邊去年便上奏稱守城的弗朗機炮年久失修又加上天氣的問題，已經報廢逾六成。尚有其他軍需損耗若干，單子在兵部。

如今王將軍動身前往九邊，也理應將這弗朗機炮與其他一應物資帶去。”

這時候的弗朗機炮雖然并不好用，受到天氣、溫度、保養等條件限制，但對付羅斯的攻城器械時也是很好用的，很輕易便能將大型攻城器械摧毀。

“如今都知這羅斯狼子野心，早就應當備齊了。”昭英帝向著忠順親王努了努嘴。

忠順親王攤開雙手：“皇兄，單單治淮一項都起碼要三百萬兩不止，九鎮邊軍五十多萬人，所需銀兩又要幾何呢？

又是治淮，又是擴充軍備，您就算是殺了臣弟，戶部也沒那么多銀兩。”

昭英帝無奈嘆了口氣，他知道忠順親王說的是真的，這些年黃河水災，東南沿海又打了兩年的仗，國庫確實沒那么多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