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階上，邱辰冷眼旁觀。

這是此方世界將要篤信神國者，都要經(jīng)歷的一步。

邁不過去，就會瘋。

邁過去，就會模糊地觸摸到力量的投影、規(guī)則的扭曲。

一切都是抽象力量的具象投影。

這是得以修行那套邪術(shù)的基礎(chǔ)。

邱辰選擇了夢眠灌注的方式，注定有此后果。

神國真實存在之物，如同某種開關(guān)，會誘發(fā)那些夢眠灌注的知識激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從頭開始，完成基礎(chǔ)教育，要太多年。

邱辰等不及。

這些東西，對邱辰而言，已是小兒科，不會瘋。

他可以自己編造出許多理由，自行解釋這方可以修行的世界，為什么會遵循蘋果落地的引力。

比如詭異的空間，使得引力在多維空間中被分散，所以比之強(qiáng)力弱力電磁力，引力是如此孱弱，但在各個玄奇靈境的世界都存在。

每次他覺得自己快瘋的時候，都會編造出一個自己相信的詭異理論。

俺尋思，是這樣的。

至于是不是真相，或者是不是絕對的知識，暫時并不重要。

距離觸摸到了規(guī)則之壁，若不破壁窺探絕對真相則無法更進(jìn)一步的高深境界，還早得很。

時間滴答流轉(zhuǎn)。

在幾十次蝶化我、我化蝶的輪回中積累著瘋狂的杏子，蜷縮在窗欞下，瑟縮的如同流浪貓。

瘋狂是可以積累的。

今天的月亮，如同導(dǎo)火索，將這種已積累到閾值的瘋狂引爆。

破碎夢境中輪回的杏子，仿佛經(jīng)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陰晴圓缺、四季輪回。

杏子并不知道，在剛才的短暫思索中，她直視了不該直視、不可直視的東西。

在凡世間，一切都是理所當(dāng)然且正常的。

村鎮(zhèn)外的混沌、邪祟，是一種正常。

大海的潮漲潮落，也是一種正常。

哪怕圣王，似也不能解釋混沌、掌控混沌，只能在其合理存在的前提下，以規(guī)矩禮法壓制。

而當(dāng)熟悉了神國生活的杏子，想要知道為什么的時候，就像是在窺探與直視不可名狀的力量本身。

好在，邱辰灌注的種種知識并不是太深奧，并未引發(fā)更多的反饋。

終于，在無數(shù)次瀕臨瘋狂中掙扎過來的杏子，雙眸漸漸褪去了癲狂的迷茫。

那些在夢眠中灌注的知識，在輪回與瘋狂的邊緣，逐漸融合。

于是，從瘋狂邊緣掙脫的杏子，詢問了一個糅雜了修煉、法術(shù)和物理的問題。

“引力是您的法術(shù)，月亮也是您的法術(shù)，您通過月亮和引力，讓大海潮起潮落。”

“我以為潮起潮落，就是法術(shù)。但其實，引力和月亮才是。潮起潮落，只是法術(shù)的外表。”

“想要漲潮，并不需要操控海水，只需要讓月亮離著我們更近一些。”

在問出這個問題后，杏子感覺四周的一切都在扭曲，熟悉的房間陡然消失，自己置身在一片虛無當(dāng)中。

虛無中，就那么矗立著一棵孤獨的蘋果樹。

蘋果樹的上面，掛著一枚紅彤彤的果子。

回聲般的低語在杏子耳邊響起。

“樹上有一枚果子。如果你會法術(shù)，你將如何讓果子，如同在神國里一樣落地？”

杏子想了想，那些被灌輸?shù)闹R漸漸激活，給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

“如果我會法術(shù)，那么我將創(chuàng)造一個質(zhì)量為地球那么大的物體，讓這個物體距離這棵蘋果樹有一萬兩千里遠(yuǎn)。”

“如此，這顆果子就能如在神國里一樣，落地。”

“這就是我的法術(shù)。”

嗤嗤的笑聲，在虛無的空間內(nèi)回蕩，低語嗡嗡，像是嘲笑，又像是長輩聽到孩童的無忌言語的寵溺。

隨后，就像是一下子多出來許多面鏡子一樣。

原本單獨的蘋果樹，仿佛被鏡面復(fù)刻一般，從一棵變?yōu)榱耸嗫茫荒Ｒ粯樱帕性谛幼拥闹車?

一條滿是黏液、扭動不休的觸手，從第一棵樹下伸出，黏住了那枚果子，用一種勻加速的狀態(tài)向下拽。

一根透明的蛛絲，從第二棵樹下飛出，裹住了那枚果子，徑直向下拉。

一片泥土，包裹住第三棵果樹，用一種一飛沖天的姿態(tài)，搖曳了果子后，向上疾飛。

一只飛鳥，飛過第四棵果樹，啄住了那枚果子，向下加速俯沖。

……各有不同。

然而，十幾枚果子，同時落地。

在這一切落地后，回蕩的低語再度鳴響。

“你知道，要多么強(qiáng)大的靈力，才能創(chuàng)造出一個地球那么大質(zhì)量的星體嗎？”

“你的法術(shù)建模是對的。但卻是沒必要的。”

“如果你想在炎熱的夏天吃一杯冰激凌，你既可以讓地軸偏轉(zhuǎn)、時光流逝，短暫地創(chuàng)造一個寒冬。然后再把太陽拉近一些，變?yōu)槭⑾摹＿@樣，你就能在炎熱的夏天吃冰激凌了。”

“然而，你也可以借助僅僅一抔硝石、一杯冷水。”

“就像那十幾枚同時落地的果子。你的雙眼蒙蔽了你，散去那些觸手、蛛絲、飛鳥……這些果子的落地并無不同。”

“這就是法術(shù)的第一原則：等效性。”

“在神國之外，不要試圖去追尋萬物運行的本質(zhì)，這是讓你保持清醒的鐵律。在你足夠強(qiáng)大之前。”

“在神國之內(nèi)，則要努力追尋萬物運行的法則，這是讓你擁有法術(shù)的基石。”

低語漸消。

這是這一套邪神外道修行法術(shù)的關(guān)鍵，在尋根問底與只看表象之間來回切換，時間久了，肯定會瘋。

杏子仔細(xì)思索著“神靈”的話語，牢牢記下了這條鐵律。

“在神國外，不要試圖追尋萬物運行的本質(zhì)，如此才能保持清醒。我記下了。”

回想著剛才積累后爆發(fā)的瘋狂，杏子對這番話有了很深的理解。

或許，不可名狀的世間，才是一種正常。

有規(guī)律的神國，反倒是一種瘋狂。

“月亮本身并無意義。”

“當(dāng)你只能觀潮的時候，月亮是否存在，并不影響你觀潮。”

“而當(dāng)你足以捏出月亮、引力，塑出潮汐時，月亮是否存在，只在你一念間，仍就沒有意義。”

“不要站在神國看凡間。”

這些低語，漸漸消解了杏子潛意識里積累的瘋狂。

她抬頭再望了望月亮，終于從瘋狂思索潮汐引力的迷茫中解脫，只剩下那輪圓圓的、好看的、夜晚的月亮。

從引力和潮汐的月亮，變?yōu)橐雇砻利惖脑铝粒铝吝€是月亮，只是那些積累的瘋狂在安靜的眺望中消散。

杏子托腮看了許久，終于露出了笑容。

“如果有一天，我足夠強(qiáng)大，那我一定在世間捏出一輪月亮。不是為了讓潮汐漲落符合我的理解。只是為了好看。”

她指著月亮，如此說。

在此方世界，潮汐本就存在。

只是為什么會有潮汐，不可名、不可道，甚至或許不可直視。

既不可直視，那就先不去直視。

看月亮是月亮，看月亮不是月亮，看月亮還是月亮。

杏子終于從那種蝶我變幻的迷茫中掙脫。

臺階上的邱辰也暗暗松了口氣，心想日后還是要優(yōu)化一下神國義務(wù)教育的流程。

杏子如一張白紙，都在不斷地夢眠蝶我中，積累了這么多的瘋狂，差點失控。

日后其余人，又怎么可能都是白紙？

好在如今杏子已經(jīng)邁出了第一步，邱辰也終于可以嘗試著給她灌輸與神國的舊日碎片綁定的道途。

只是令邱辰?jīng)]想到，比起之前的瘋狂，當(dāng)他講起來神國的修煉道途時，杏子卻異常的明悟，甚至舉一反三。

在簡單訴說了修煉的本質(zhì)，就是產(chǎn)生能量、儲存能量、釋放能量的過程后。

杏子立刻就懂了。

“是這樣的。”

“我明白了。”

“就像是電。”

“可以是電冰箱的冰，可以使電炒鍋的火，可以使電視機(jī)的圖畫，可以是電燈的光。”

“靈力，就像是電。”

“法術(shù)，就像是冰箱、電鍋、電燈、電視。”

臺階虛空中的邱辰微微詫異后，很快明白過來。

木雕小姐姐的那套功法道途，本來就是依托神國世界的理解創(chuàng)造的。

比起蝶我互化的認(rèn)知混亂，但凡在神國里生活過一段時間的人，都很容易理解這套功法的道途。

聯(lián)想到剛才關(guān)于十幾枚果子同時落地的場景，看著周圍的神國里最常見的物品，杏子福至心靈。

“就像是那些果子一樣。絲線、觸手、飛鳥，都不重要。”

“如果我想在凡間的夏日吃一杯冰激凌，只需要您將冰箱的法術(shù)賜與我。”

“這樣，我就可以凝聚成冰霜。”

“至于別的修行者，是怎樣凝聚成冰霜的，并不重要。”

“就像是那些果子落地一樣。是大地吸引的，還是觸手拉扯的，果子都可以落地。”

“是這樣的嗎？”

這已經(jīng)很接近了，但卻少了一項關(guān)鍵的地方。

低語沉沉，再度回響。

“但在賜與之前，你必須清楚，在神國里，冰箱為什么可以制冷。”

杏子輕輕點了點頭，終于理解為什么在神國里要學(xué)習(xí)那些知識。

她高興起來，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神國與世間如此接近。

不再是夢與現(xiàn)實的分隔，而是仿佛透過某種神秘的門相連。

這扇門，已經(jīng)如此接近。

好像，只要再努努力，就可以伸手拉開，帶著修行和神術(shù)，從神國走向凡間。

不再是醒來皆空的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