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茨威格中短篇小說精選
- (奧)斯蒂芬·茨威格
- 1053字
- 2024-07-30 11:19:39
映射時代和世界,探討“人的條件”
然而,將其作品簡化為心理分析小說,無疑是對茨威格作為一個卓越的敘事大師的貶低。在敘述風格方面,他的大多數中短篇都沿用了德語中短篇小說的一個特定框架:故事并不直接開始,而是通過主人公對一個第三者“我”的間接講述來展開。在傳統的敘事策略中,此舉是為了加強小說的真實感;可是在茨威格的筆下,敘事框架往往變成了可以游戲和反諷的地方,也是其作品所隱藏的神秘之處。在《夏日小故事》里,“我”并不是作為只會聆聽的第三者登場,而是介入了整個故事的塑造之中,牽引并闡釋著故事的走向;在極具玄學與宿命風格的《夜色朦朧》里,由那位無名敘述者開啟故事,誰又能相信少年鮑勃的記憶與愛情只是一張明信片在他腦中觸發的想象呢—既然《馬來狂人》的主人公開始之時尚能掙扎著用“他”來講述自己的故事,《夜色朦朧》中坐在黃昏霧靄中的講述者自然也可能是在黑暗中低喃自己的過往。通過對自己的小說施加這種敘事框架的限制,茨威格意在跳脫傳統心理小說的桎梏,創造更為玄奧的敘事層次。
通過這些限制和束縛,茨威格就像《象棋的故事》中的B博士和琴托維奇一樣,用特有的材料建造著獨一無二的、無限的小說世界。讀者,尤其是中國的讀者們,往往忽視了茨威格小說中強烈的政治傾向和世界主義情懷。茨威格對小說人物內心的洞燭并非為了解析個體的命運,而是意在映射時代和世界,探討“人的條件”?!犊謶帧匪v的不僅僅是婚外情,也是20世紀初期歐洲中產階級在舊日的“榮譽準則”和個人幸福之間的動搖不定;《看不見的珍藏》的核心并非收藏家的偏執與幻覺,而是德國通脹時期的社會慘狀與精神危機;《里昂的婚禮》講述的不僅是里昂圍困期間的故事,還是對當代極權政治的隱喻;《馬來狂人》也并非只是講述東方情調的奇人異事,當代的研究者們把它和作者后期的《麥哲倫》一起視為探索后殖民話語的重要案例,更不用說《重負》和《象棋的故事》這樣直接針砭時弊的作品。
茨威格對個體精神世界的聚焦和對壯闊時代的關注并不矛盾,兩者往往互為鏡像—歷史社會的印記是個人情感風暴的培養皿,個體幽微的內心則是對世界狀態的終極寓言。事實上,茨威格的創作總是在個人經歷—傳記寫作—虛構文本三者之間游弋:《馬來狂人》就是茨威格多次東方之行后的作品,《重負》直接來源于作者本人在瑞士養病期間的經歷,《里昂的婚禮》則是在寫作傳記《約瑟夫·富歇:一個政治家的肖像》途中衍生的小說。在茨威格的文學創作坐標系中,自傳、他傳和虛構共同影響其作品的最終定型,在這三者的交互影響下,誕生了其具有無限閱讀與闡釋維度的作品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