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茨威格中短篇小說精選
- (奧)斯蒂芬·茨威格
- 18字
- 2024-07-30 11:19:38
導讀 茨威格:洞燭人性幽微的世界主義者
受限,卻無限
一百多年前,一本名為《馬來狂人:關于激情的故事集》的中短篇小說集在萊比錫的島嶼出版社問世。該書的作者,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1881-1942)在致法國作家羅曼·羅蘭的信中寫道:“這部小說集的寫作已經停滯了六個月……原以為還得花費更多的時間來完成,可是,有一天,它突然就在那兒了……這是我的第二部小說集,我對它的即將出版愉快得無以名狀……”
事實證明,這部作品對于一直以來從事傳記寫作和報刊編輯工作的茨威格來說,具有里程碑式的巨大意義。在不到八年的時間內,它在德國售出了十五萬冊,里面最著名的篇目《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和《馬來狂人》被改編成電影和舞臺劇,它們連同早期的中篇《秘密燎人》一道,成為茨威格早期小說的代表作。在納粹因其猶太身份而焚毀他的所有作品之前,他的小說、傳記、詩歌和戲劇銷量已經突破了百萬冊,他本人也成了當時乃至今日作品全球傳播最廣、譯文語種最多的德語作家之一。2021年是茨威格誕生一百四十周年,德奧等地除了舉辦各種展覽紀念這位具有深厚人道主義情懷的作家以外,還推出了根據其生前最后一部小說《象棋的故事》改編的電影。電影保留了小說中敘述者所說的一句話:“一個人越是受限,他在另一方面就越是接近無限。這些人貌似避世,實際上正像白蟻一樣用自己特有的材料構建著一個獨一無二、非同凡響的微型世界。”
受限,卻無限—或許,這句話不僅適用于《象棋的故事》里那位高超的象棋奇才,也適用于茨威格其他小說的主人公。他們的思緒、情感和精神都受制于某個特定情境,他們的行動是他們內心激情的俘虜,他們的結局或是被命運和偶然的鏈條所牽制,或是被歷史和政治的暴虐所改寫,或是被自我和本能的烈焰所吞噬。在《秘密燎人》中,小埃德加初次察覺到成人和兒童的界限,不自覺地被那個“偉大的秘密”所吸引,人格發生了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嬗變;在《馬來狂人》中,殖民地醫生出于高傲和欲望把一個女人推向死亡,為此負疚終生,只能像馬來狂患者一樣手持尖刀向前奔跑,沒有目標和記憶,直至倒地身死;《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里嫻雅的英國貴婦,只瞥了一眼某個賭徒的手,就被其深深吸引,毅然放棄家庭和子女,準備隨他而去;《重負》里的主人公、逃兵費迪南,盡管熱愛和平,拒絕成為殺人機器,卻因為一張紙條而喪失了自我,無意識地對戰爭俯首稱臣;《看不見的珍藏》里的收藏家一輩子都活在不存在的收藏品中間;《日內瓦湖畔插曲》里的逃兵跳進水里游向根本不在此地的故鄉;《象棋的故事》里的B博士瘋魔一般下著腦海中的棋局;《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里的陌生女人為一個稍縱即逝的身影獻出了自己的愛情與生命……
在茨威格所有的小說作品中,無論里頭講述的是個體的命數還是歷史的浩瀚,都存在一個刺針一樣的、微小又神秘的“束縛”,它可能只是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執念,一道稍縱即逝的思緒,一片曾經見過的風景,一場腦海中幻想過的會面,卻足以在主人公的生命中掀起風暴,把他們推向激情的淵藪。不是所有主角都能把自己內心的沖動轉變成非同凡響的微型宇宙,可是他們都在凝視內心深淵的過程中,感知到了一個更為宏大的維度的存在。一種不可觸摸的信號,猶如天啟,在身體的內部敞開,像是燒凈一切的烈焰,又似萌芽于隕滅的種子:“他感到,這陌生的、未知的力量先用銳器,再用鈍器把他肉體里的什么東西挖了出來,有什么東西正在一點一點地松開,一根線一根線地從他密閉的身體里解脫出來。瘋狂的撕裂停止了,他幾乎不再疼痛。然而,在體內的什么地方,有東西在燜燒,在腐爛,在走向毀滅。他走過的人生和愛過的人,都在這緩慢燃燒的烈焰中消逝、焚燒、焦化,最終碎成黑色的炭灰,落在一團冷漠的泥潭之中。”(《心之淪亡》)可以說,茨威格的小說是一個龐大的、關于束縛的寓言,它不僅僅關注著人的內心,也質問著那種對內心施加束縛和限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