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天牢，辯機想了想，決定去看看長孫無忌和李勣的情況，好讓心里有個底。

他帶著李漱和王孝杰先去了長孫無忌的國公府。

沒費什么功夫，便見到了閉著眼沉睡不醒的長孫無忌。

辯機看到長孫無忌臉上的傷痕十分突出，本就丑陋的面容看起來像個夜叉。

“長孫公一直沒有睜開過眼，哪怕是幾息？”辯機問道。

在一旁侍奉的太醫愁眉苦臉道：“沒有，日夜都有人守著，未曾發現。”

辯機湊近仔細看了看，心里明悟，長孫無忌怕是再也醒不來了。現代醫學可能還能救，但眼下除非有奇跡發生。

忽然間他挺同情長孫無忌，一代梟雄竟要以這種方式落幕。永徽年間的長孫無忌是何等不可一世，聯手褚遂良共造永徽之治后，得意忘形，沒有認清現實，活著的時候就凄涼落幕，相比類似的霍光和張居正死后才被清算，他差太多了。

不過，辯機認為如果長孫無忌就此落幕也未嘗不是幸運。

現在身死，李治對他的不滿還很有限，一定會享盡哀容，長孫家族也會得以保全，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權力是最好的迷藥，讓人著迷擁有極致享受的同時，也埋下了禍根。

真正能做到激流勇進是很難很難的。歷史已經一再證明，當開國功臣勛貴追隨的雄主去世或者年事已高后，最好的選擇就是不問政事。這與忠心無關，是人性使然。

如西漢之張良，大明之湯和，當然大唐現在也有人作出了表率，那就是尉遲恭。脾氣粗暴，十分高傲，得罪許多人的一介武夫反而比許多飽讀詩書的人看的長遠。

“唐少卿，聽聞你聰敏過人，曾受過佛祖指引，不知可曾聽聞有什么方法能救得我阿爺？”

辯機要離開的時候，長孫無忌的長子長孫沖面帶哀求之色問道。

長孫無忌子嗣眾多，長孫沖地位最尊崇，娶了李治的親姐姐——李麗質，即深得李世民寵愛的長樂公主。他既是李治的表哥也是其姐夫。

相比于長孫無忌的強勢和手腕，長孫沖就溫文儒雅許多，不迷戀權勢，很有才華，也不因為自己天生貴胄而仗勢欺人。

辯機對長孫沖的觀感挺好，聽到他的請求后，愣神了一瞬，仔細想了想后說道：“我不懂醫術，關于令尊之情況，并無良策。”

“無妨，多謝唐少卿看望我阿爺。”

“不礙事，我衷心希望長孫公早日醒來，為我大唐撐起一片天。”辯機行完禮，便離開了長孫家。

“還去李英公府邸不？”臨上馬車時，李漱看到辯機若有所思，想著他可能改變了注意。

“嘿嘿，不去了。”辯機摟住李漱，忍住親她臉頰的沖動，“知我者漱兒也。”

“為什么不去了？”王孝杰有些懵。

“明日再去。”

辯機扔下這句話便和李漱鉆進了車廂。

騎著馬的王孝杰頓覺大街上寒氣有些襲人。

“唉，戒嚴了一點都不熱鬧。”看著空蕩蕩的大街，王孝杰感嘆道。

回到李漱的公主府，李漱與辯機相對而坐，顯然倆人還有話要說。

剛要開口時，宋萌瑤端著熱茶進來了，看到這副模樣，她恭順道：“請公主和阿郎喝茶。”

話畢，她放下茶就準備離去，她覺得在一旁待著聽兩人談話坐立難安。

“不急著走。”辯機笑道：“給我捏捏肩。”

宋萌瑤眼睛瞬間瞪的老大，沒有猶豫，走到辯機背后捏了起來。

“挺會享受啊。”李漱白了辯機一眼，開始說正事，“孫廷尉在向你示好，看出來沒？”

大理寺卿孫伏伽來頭并不小，是隋朝開創科舉制度以來有據可查的第一位正兒八經的狀元。

隋朝大業末年時，孫伏伽任萬年縣審理邢獄的法曹參軍，頗有作為。武德五年，狀元及第。而在他之前的科舉狀元的名諱早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

孫伏伽聰明也看得清形勢，站對了隊，曾參加玄武門之變，被李世民賜了武城縣男的爵位。

李世民很賞識他，孫伏伽在貞觀年間歷任大理少卿、刑部郎中，遷戶部侍郎，直至拜大理寺卿，任陜州刺史，均是十分重要的實權崗位。

孫向來鐵骨錚錚，敢于誠言直諫，頗有魏征之風。為官處事從容，榮辱不驚，長期在大理寺和刑部任職，是大唐司法體系里的元老級人物。

所以李治即位后，長孫無忌并未調整孫伏伽的官職，讓其繼續發揮精干的才能。

辯機沒有點頭，而是笑著搖了搖頭，“不對，孫廷尉位高權重，多年扎根于大理寺，他不必討好我。”

“可他為什么要加把火？畢竟咱們是去報仇的，不是公差。”

李漱有些不解。

“他的為人為官之道你還不清楚？他若存心討好我，難道是怕我查案查他頭上？怎么可能。”

辯機耐心解釋著：“孫廷尉對大理寺內部馮畜生這種下三濫的人做的天理不容的事不會不清楚。”

“今日的罪證你都看到了，馮畜生那些同僚迫不及待搜羅了一堆證據，可見他們平時都知曉，以此類推，在其他方面也存在徇私枉法、貪污腐化之疑。”

“這些人盤根錯節，官官相護，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些人本來就掌握著大多數官員的罪證，沒有陛下點頭，誰敢去查大理寺的人？”

“御史也插不進去一根針！”

辯機噼里啪啦說了一堆，語氣很平常。

一旦當某個實權部門權力過大且無人約束和制衡時，自上而下很容易因為共同利益形成鐵板一塊，尤其是長期在部門里扎根的那些人以及背后的家族。

這種問題，換誰來整治也往往收效甚微。哪怕是一把手想大刀闊斧改革也是推不動的。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

好在貞觀期間絕大部分年頭吏治清明，大理寺里這種情況算不上多嚴重。也就李世民晚年那幾年身體不行了后，管理朝政有些松懈，大理寺里的丑陋之事才有所抬頭。

不過辯機還記得姜離薇曾說過她被投入大牢是李愔作梗，被判斬刑也是李愔勾連大理寺的某實權官員所為。

所以這事沒完，辯機打算等扎穩根后，騰出手后再查這事。

“好你個辯機，你在暗指我阿爺和九郎縱容這些事？”李漱生氣了，笑瞇瞇對還在賣力按著辯機肩膀的宋萌瑤道：“滾開，讓我來。”

說著，她起身，長長的十指帶著尖爪在空中用力揮舞和伸縮，像是要吃人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