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靈、張勛率兵退守淮陵,劉備、張遼將兵推至徐縣,隔淮水遙遙相望,袁軍兵多但已奪氣,劉軍兵精但眾少,雙方皆不敢輕舉妄動,遂成對峙之勢。
相拒數日,斥候又探得紀靈分兵東進,與廣陵太守吳景進駐盱眙,積蓄糧草,整備舟楫,欲渡淮水側擊徐縣。
劉備遂升章誑為秉義校尉,并領睢陵令,與軍司馬高雅將兵兩千七百余人,屯駐睢陵扼守。另一邊,劉備遣使快馬馳往射陽,與袁術表任的揚州刺史陳瑀聯絡。
陳瑀久不服袁術,又被其連番擊敗,失了根據之地的陳瑀只得退往廣陵據守,收斂部眾得萬余人,欲要趁機反撲袁術。
可惜陳瑀雖為名士,能理民政,但乏兵略,不懂兵機,被袁術新近表任的廣陵太守吳景將三千之眾逼得連連后退,不得已渡過邗溝,憑借古運河地利,困守射陽。
陳瑀被袁術屢屢欺壓,正憋了一肚子氣,又早得知陳氏兩父子俱被劉備任命為州府大吏,官居顯職,對劉備頗有好感。聽聞劉備重占下邳后,陳瑀也正想交好其人,欲結為援助,借助劉備之力,擊破袁術。
得到劉備消息,知道吳景已經分兵盱眙,遂不疑有他,即刻率兵西進平安,脅迫吳景側背。
吳景分兵盱眙后,兵力單薄,得知陳瑀進兵消息,遂一面聚斂兵馬固守東陽,一面調撥軍兵移駐高山,護其后路。
陳瑀懼怕吳景悍勇,進駐平安后便不再有所舉動,一時間廣陵西境也成僵持之態。
眼見兩軍沿淮水一線相持,兵士稍歇,短時間內雙方難有戰事,劉備有了喘息之機,便騰出手來整頓張遼所部兵馬,以作長久固守之計。
徐縣殘破的縣署內,劉備跪坐正堂,張遼、高順、陳宮、侯成、李鄒、士仁分成兩列,各坐胡床。
“秦翊愿意投降主公,并透漏了不少袁術內情?!笔紫乳_口的是陳宮。
夏侯博擒獲袁軍將領秦翊后,一直被隨軍關押。初時劉備見過一面,想要招其投效,了解袁軍細情,但其身為袁術南陽舊部,為人有些倔強,也講忠義氣節,遂加以拒絕。
劉備見其人有些膽識,也懂些義理,遂將他暫押軍中。張遼、陳宮等擊破李豐后,轉軍徐縣,遂讓陳宮前去說降。三番四次之后,近日秦翊終于被陳宮說動。
“據秦翊所言,曹軍兵進豫州,袁術所任陳國相袁嗣降曹,曹軍蕩平潁川后,又進兵汝南;汝南乃袁術根本之地,遂命汝南太守孫香死命相搏。”
“袁術懼怕曹操兵威,又久存圖謀徐州之心,故此趁主公勢弱之時欲強并徐州之土,以作轉圜;此外,袁術亦命其部將孫策自吳郡強攻會稽太守王朗,其意也在此?!?
“貪而無智,畏強凌弱,窮兵黷武,袁術不過一匹夫,前者囚禁朝廷使節,近者驅逐劉繇,擅自攻殺朝廷郡守高官,實乃悖逆之臣,我曾風聞袁術常以其名,借讖緯之事加以宣揚,實是不臣之舉,我看袁術所圖甚大,日后必做朝廷叛逆?!?
劉備聽陳宮講秦翊所透漏的袁術細情,不由得對袁術其人更加鄙嗤。
劉備所言乃是指馬日磾、陳溫、陸康、許貢等人之事,人盡皆知。
馬日磾,經學大師馬融之族孫,聲名卓著,李傕亂長安時命其為太傅、錄尚書事,稍后遣其與太仆趙岐持節安撫關東,以向關東諸侯示好。
馬日磾經壽春時拜授袁術為左將軍、陽翟侯,也曾先后舉薦、征辟朱治、孫策、華歆等人為官。
期間袁術多有輕侮,借故問他取符節觀看,趁機搶奪不還,并強迫其辟命自己軍中將士十多人。
馬日磾不能索回符節,于是要求離去,但又被袁術阻止,更試圖強逼馬日磾任其軍師。馬日磾因被強搶符節而深感屈辱,于前年在壽春憂憤成疾嘔血而死。
陳溫、劉繇之事始末則是,袁術自兗州被曹操打敗后,趁前揚州刺史陳溫病故之際,私自任命陳瑀為揚州刺史,而后退居淮南。
陳瑀占據壽春后,不納袁術,遂起兵戈。袁術將陳瑀驅逐出壽春后,又排擠朝廷新任的揚州刺史劉繇。劉繇懼于袁術兵威,遂在吳景和孫賁支持下,立足吳郡,遷治曲阿。
袁術隨后依仗兵強勢眾,搶城奪地,先任故吏陳紀為九江太守,又派部將孫策攻殺廬江太守陸康,任其部將劉勛為郡守。
而劉繇與陸康有通世之好,遂深恨孫策,且又忌憚吳景、孫賁為袁術舊部,隨即驅逐孫策之舅吳景與其堂兄孫賁至歷陽,而后調兵遣將駐軍江邊防御袁術。
袁術隨即與吳景、孫賁合兵攻劉繇與當利口,雙方勝負難分,膠著年余。去年袁術派孫策渡江,于年初攻破當利口,斬殺其將張英、樊能,將劉繇驅逐出吳郡,斬殺吳郡太守許貢,占據吳郡。
“主公所言不錯,秦翊也是聽了此番計較,方才歸降的。此外秦翊還說,袁術命其各部將校大肆募集流民百姓,招募為軍,意圖大舉,月前剛剛命其麾下大將梁綱、樂就攜帶十萬斛糧北上沛國,交與袁術沛國相舒邵,以作擴軍之用;眼下袁術糧草乏用,兵士多取蚌蛤充饑?!?
陳宮接著劉備的話語說道。
劉備聽了陳宮新得來的消息,沉默良久,“袁術不為人子也,百姓在他這個名門豪族眼中連草芥都不如,江淮百姓此番要遭大難了!”
“前后俘獲袁軍有多少?”劉備問向張遼。
“兩千三百多人。”俘虜的袁軍盡數拘押在張遼營中,張遼心中自有一本細賬。
“咱們糧草也不多,不能留此冗卒在軍,聽其自愿,去留隨意,愿隨軍者編為部武,不愿者人予糧谷一斗,遣散歸家?!?
劉備剛剛言畢,卻見侯成立即起身,“將軍不可如此處置。”
“嗯?為何?”劉備盯著侯成。
“如將袁軍俘虜散歸,不久還會被袁軍脅迫從軍,屆時再與我軍交兵,損益可見啊。”侯成有些憨直,雖有些小盤算,卻未明劉備之意。
“依汝之見當如何處置?”
“或可分歸各將私屬,或可使做役隸”,侯成有些猶豫,終究還是說出了口,“實在不成,不如盡殺之,拋擲淮水,順流而下,也可震懾袁軍?!?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眾人盡看向劉備,卻見劉備依舊顏色平常,看不出喜怒。
劉備心里清楚,戰場俘獲皆為將士效死所得,照舊例當分屬有功各部,補充軍力,再則分配將校充作私屬雜役,以作酬勞。
劉備看向陳宮,“公臺以為如何?”
“主公遠略可取,一者可緩眼下糧草之急,二者可動搖袁術軍心,三者可顯主公仁慈之名,攻袁術治下民心,以招徠江淮吏民投奔徐州,主公大計宮敬服之。”陳宮說完還是直勾勾地盯著劉備。
劉備見陳宮模樣,知道他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不便說出口。張遼各部新附,雖說大局初穩,但多有呂布舊從,如趙庶之輩忠于舊主的大有人在,只是眼下有軍情軍規轄制,沒有顯露而已。
值此微妙之時,整編各將兵馬時機不到尚且不論,添益其兵才是根本之患。
“公臺深知我矣,那就如此處置,愿意留下從軍的單獨編為一部,發往僮國;如今章校尉、高司馬屯駐睢陵,僮國糧道重地不能無人駐守,趙庶傷勢未愈,兼任僮國長,所屬兵馬由文遠自領之?!?
見眾人沒有異議,劉備繼續部署著,“士仁可任別部司馬,統領歸附袁軍,輔佐趙司馬;此外僮國六千徐州舊部,多數已經不敷使用,留在彼處也是虛耗糧草,可擇精壯銳士千人,由趙庶、士仁共領,鎮守僮國,轉運糧秣,其余的都發回下邳?!?
戰勝張勛的威勢仍在,劉備又在軍中廣施仁義,特別是眼前諸將皆受劉備厚待,聽劉備如此安排,也都不敢有異議。
“說起徐州兵,諸位也都知曉,兵力孱弱毫無斗志,兵貴精而不貴多,此次與張勛交戰我已知諸位兵馬的驍銳,我意此間及夏丘的四千徐州兵也可沙汰之,擇其精銳分與諸位將校統領,余者歸返下邳屯田,此舉亦可節省不少糧秣。”
張遼統率各部將校,雖然看似兵馬眾多,但算起來并州將領統率的舊部兵馬還是少數。
呂布得徐州時日未久,又倉促南下拒敵,因而部屬雜亂,徐州兵占大宗,夾雜部分丹陽兵,并州兵最少,況且地域相隔,習俗各異,統率起來頗為不便,難起如臂使指之效,張遼一眾將領亦有此憂。
何況剛剛切割僮國兵馬,諸位將校難免暗起狐疑之心,利不可獨占,亦需分潤他人,為安撫并州將校起見,行此交易妥協之策,也算穩妥。
“主公之語,正中某之心腹,此間諸兵,雜而糅之,各有分屬,士卒之心不同,各部屢有爭端,難以合成軍力,時日長久必起禍亂,遼愿助主公成此事?!?
劉備今日所言早已與張遼暗自計較清楚,陣前裁軍非同小可,若不是得張遼支持,如何敢冒然作此安排。
張遼接劉備話語首先表態,也是為了堵住諸位將校之口,各位將校雖然兵馬數目減小,但少去了統兵的紛雜,更添直屬兵馬,得了實利,想來不會有所不瞞,執行起來能少不少阻礙。
見在座諸位皆無異議,劉備便讓眾人散去,各行其事去了。
“公臺,我欲任你為鎮東將軍府司馬,不知你意下如何?”劉備獨留陳宮在縣署,對其另作安排。
陳宮聞言有些惶恐,“宮先前頗對不住主公,蒙主公大恩,不死已數僥幸,何敢奢望再得主公信重?!?
“公臺哪里話,彼者各為其主,亦數忠心,我何由責怪公臺,今后休要再提此事?!眲鋵捨恐悓m。
“主公胸懷真如大海,蒙主公不棄,今后宮愿效犬馬之勞,誓死追隨?!标悓m伏跪于地,連連叩首,情緒有些激動。
“公臺快快請起”,劉備急忙將陳宮扶起?!敖裼惺乱松行韫_奔走,還望公臺不辭辛勞?!?
“主公盡可吩咐。”陳宮語氣頗為堅定。
“我在朐縣時曾與糜別駕有婚約在先,糜別駕之妹糜貞,年方二八,待字閨中,欲許配與我為妻,我已應允;”
“彼時軍情緊急,無暇成婚,昨日長文來信說家眷都已安置妥當,我意讓你今日返回下邳,請漢瑜公、元方公二位長者主持此事,二位尊者年邁,婚儀繁雜,恐有疏漏,你可從旁相助,玉成此事;待過幾日此間軍務料理清楚,我便返回?!?
徐州禍亂多時,如今局勢稍穩,迎取糜氏,營造喜樂的氣氛,彰顯背后的徐土勢力,以震懾別有異心者,此時卻是頗為適宜。
“恭賀主公,此乃喜事,宮甚樂此事,定當為主公操辦得體。”陳宮聽劉備與糜氏聯姻,又將此私事交與自己籌辦,可見劉備并未將他視作外人,因此甚是高興。
“公臺莫急道賀”,劉備卻沒有歡喜之色,而是一臉嚴肅,“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聽劉備如此說,知道劉備還有計較,陳宮也便收拾顏色,細聽劉備后話。
“婚儀之事場面要宏大,但不可奢華,你可清楚我的意思?”劉備盯著陳宮雙眸,認真地說道。
陳宮見劉備如此,細思劉備言語,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關竅。不可奢華乃是指徐州眼下錢糧空虛,為節省開支計,當是不能鋪張;場面宏大乃是指借婚禮之事聯絡內外各方勢力,也可借此探查各方對劉備重占徐州的態度。
經劉備點醒,陳宮頃刻便明白了此事非同小可,十分鄭重的朝劉備拱手施禮,“主公重托,宮當盡心竭力不使內外有失。”
聽陳宮言及內外,劉備知道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下便安定了,到底是聰明人,一點既透,用起來果然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