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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開始逃離

“剛剛那個,就是陳卉?”

“嗯,就是她。研發團隊駐場開發三個月,都能把標丟了,還老銷售呢,真是沒誰了。”

陳卉剛走出洗手間的門,就聽見身后兩個女孩子小聲議論。

她低下頭,加快腳步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從來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公司乃至整個集團的“名人”。而這一切都是陳卉報以很高期望的一個客戶帶給她的。

那是個大客戶,半年前陳卉通過一個同學好不容易搭上線。請對方吃了幾次飯以后,對方說對她們的項目方案比較滿意,唯一的問題就是預算還沒批復下來,也開不了標。如果想做就必須先進場開發,否則就算了。

先做意味著先投入。這事兒風險有點大,陳卉自己不敢定,趕緊請示了分管領導王總。

“這還用問?你不愿意進場有的是公司愿意,到時候開標別人都把地盤站了,還有咱們什么事兒?”王總當時是這樣說的。

于是陳卉點頭答應了客戶,又協調研發部門,硬是從其他項目上抽出了二十多個人,放到客戶公司開發他們的項目。

只是誰也沒想到,后來標是開了,可投標結果出來以后,中標的竟然不是自己公司。

“林總,”陳卉火急火燎的找到這個客戶,“您當初不是說對我們的方案很滿意,讓我們先做事嗎?現在這情況……”

她話說了一半,對方把手一攤,“領導指定的,我能有什么辦法?怪只怪你們市場工作沒做到位,對手都沒摸清楚。”

陳卉一口血被堵在了喉嚨里。

這些年做銷售東奔西跑,她落下了胃病。這么一急一氣,下午胃就痛了起來。陳卉硬撐著去了中標那家公司,慘白著臉和人家說明情況,希望能分包給自己公司,并愿意支付5%的過手費。

在她看來,畢竟對方只做了個方案,白拿幾十萬已經很好了。可對方的回答更干脆,“過手費15%,否則免談。”

“15%?”回到公司匯報了情況,王總立刻拍桌子,“我們的利潤才多少,他們就要15%?蛋糕都被他們吃完了,那我們還玩兒什么?”

挨了一頓罵,第二天,陳卉接到通知,公司還是決定接下競爭對手轉過來的分包合同,讓她去跟進落實。

陳卉松了一口氣,以為事情就算過去了,然而,讓她預想不到的還在后面。

一個星期以后,集團公司通報批評了自己所在的子公司,并作為銷售過程管理失控的典型案例要求其他子公司學習,避免類似情況再次發生。

陳卉自此出了名,不但原本的一大筆提成被公司取消,還成了大會小會的批斗對象。

今天,甚至被剛入職的小姑娘背后嘲笑。

回家的路上,陳卉流了一臉的淚。

那些給人賠笑臉裝孫子的日子,此刻看起來格外諷刺。

車子停在家門口,她努力平靜下來,又細心的補了妝。因為陳卉知道,別人的家是避風港,而自己的,則是另一個戰場。

果然,一進門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的父親。

“這個月的一萬塊錢,你打算什么時候給?”老男人沒有半句關心,只是面無表情地說。

“提成那邊出了點問題,我最近手頭有點緊。爭取下個月……”陳卉解釋。話還沒說完,一個茶杯飛過來,正打在了她的額頭上。

眼前一片模糊,陳卉轉身,踉踉蹌蹌地沖出了家門。

看到陳卉微信留言的時候,夏知微剛剛洗完澡。

二十分鐘后,她在附近一家麥當勞見到了這個頭發潮濕,額頭也紅腫著的姑娘。

“夏小姐,”一見面,對方就開門見山,“我想好了,準備換個工作。我需要您的幫助。”

陳卉是通過公眾號“夏小姐的求職規劃課”找過來的。夏知微第一次收到她的消息,是半年以前。

當時陳卉說,“我厭惡我的工作,連帶著,也厭惡這個世界。”

這句話觸動了夏知微。

陳卉今年28歲,本地一所大學機械專業畢業,家中獨女,父母都是本市的國企職工。

一般來說,以她這種情況,大部分會進國企做技術,甚至轉行政。雖然收入比較有限,最起碼安安穩穩,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了。

可陳卉沒有,她選擇了去一家軟件公司做銷售經理。

“我不喜歡這種工作,只是為了賺錢。因為我身后從來都是空無一人。”談到這個的時候她淡淡地說。

父親性格暴躁重男輕女,母親生性懦弱只知道忍讓,所以陳卉從小就是挨著打長大的。

到了大學,她兼職賺了錢,父親說要給他交贍養費,每月2千。陳卉交了,就沒有再挨打,甚至父親心情好的時候還能得到個笑臉。

于是陳卉發現,哪怕是血肉至親,也要靠錢來維持。

“六年了,”陳卉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就這樣一步步熬過來了。經歷過酒精中毒,也因為提成到賬高興得睡不著過。本來以為自己可以繼續熬下去的,可就算是駱駝,也會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垮。”

“這次的事,你有沒有找總經理談談?”夏知微想了想,“按照軟件行業的平均利潤率,就算給了15%,公司至少是有盈利的吧?”

陳卉笑笑,“有是肯定有的,可這么大一口鍋壓下來,誰還敢給我提成?”

“沒有提成,我連活著的唯一價值都沒了,你說這工作我還做個什么勁?”

夏知微打量著坐在對面的年輕女人。

她才28歲,眼角已經有了皺紋,神色也很疲憊。

“先敷一下吧,要不然不容易消腫。”夏知微指了指陳卉的額頭,用勺子挑出自己可樂里面的冰塊,抽出紙巾包好遞了過去。

陳卉垂下眼,淡淡說了句“謝謝”。

只是這句謝謝中,帶著一絲哽咽。

經過這幾個月斷斷續續的溝通,夏知微發現這是個內斂而堅韌的姑娘。她承認,對于陳卉,自己是有些好感的。雖然在對方這個年齡轉行并不容易,她還是決定幫助陳卉。

“今晚先回去休息一下,”她發過去一個MBTI的測評連接,“這是一個測評工具,我希望能進一步了解你。盡量找個安靜的時間填好,把報告發給我看看。”

陳卉答應了。

第二天學校有課,夏知微早早就到了。

她去茶水間接了杯熱水,回來走到轉角,聽見那邊傳來一個男聲,“咱們班不是有個求職規劃師嗎,你這問題怎么不問問她呢?”

“算了,我看她自己工作經驗最多就五六年,還是問易老師靠譜一點。”

“什么問我?”說話的是易東。

“老師,是這樣的。”剛剛的男生解釋,“我現在是做財務的,可我不太喜歡這個職業,特別想去做新媒體運營。但是家里人對此都比較反對,覺得我丟了專業轉行,風險比較大,現在我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的職位是什么?”

“財務經理。上面總監離職了,現在由總經理直管。”

男生說到這,易東笑了。

“如果是這樣,我倒是認為沒有太大必要換工作。”他說,“選擇一份工作,和你喜歡不喜歡毫無關系,你又不是跟工作結婚。關鍵的是這份工作的前景怎么樣,五年以后你會處于一個什么樣的位置,以及它能對你的生活產生什么樣的作用……”

“易老師,”易東的話音剛落,身后響起一個清越的女聲,“我不同意您的觀點。”

他回頭,就看見了站在那里的夏知微。

年輕女孩穿著寬松的白襯衫,一張臉也白皙干凈。窗外的陽光落在她的發梢上,反射出琥珀色的光澤,讓她整個人像是鍍了一圈金邊。

易東瞇了瞇眼睛。

他想起趙恒曾經說過,這姑娘“挺漂亮的”。看來那家伙雖然招人煩,審美卻還像那么回事。

“工作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夏知微走過來,澄澈的目光筆直看向易東,“易老師,如果單純因為一份工作前景好就去做,您會覺得快樂嗎?”

“也許不會,”易東說著聳聳肩,“可為什么要求工作能讓你快樂?這本身就不是工作的職能……”

“那么,工作的職能是什么?”

“更好的生存。”

“我不認為單純的物質提升就能更好的生存,”夏知微搖頭,“對我來說,精神上的快樂和滿足,才是更重要的衡量標準。”

“當然,”易東挑挑眉,“不過,這些沒必要非得由工作帶給你吧?難道除了工作,小夏同學你的生活乏善可陳?”

“與這點無關。”夏知微低下頭,看了一眼手機上陳卉剛剛發來的測評報告,繼續說,“工作和生活中的情緒會互相影響,沒有人能夠把生活和工作完全割裂開……”

“當然有,”易東打斷她,說得理直氣壯,“我就是。”

見兩人針鋒相對,而且語氣也越來越犀利,旁邊的男生們互相看了一眼,都自動消失了。

易東卻在這時候笑出聲。

“算了算了,上課了。”他轉身往教室里走。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來回頭看著女孩子。

“如果你堅持認為每個人都要去做自己喜歡的工作,遲早會把你的客戶帶偏,你相信不相信?”

夏知微沒說話,只平靜的看著他,顯然是不認同。

“既然這樣,”易東似笑非笑,“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去和陳卉見面的路上,夏知微一直在琢磨易東的話。

“你覺得,工作是不是自己喜歡的,對你來說重要嗎?”兩人落座以后,她問。

陳卉一怔。

“應該重要吧,”隨即,她轉開頭,語氣悵然“人生這么苦,如果能有一半時間是甜的,該有多好。”

夏知微端著水杯的手一頓。

測評顯示,陳卉屬于內傾型人格,喜歡獨處和思考,更愿意和熟悉的人溝通,對于陌生人則敏感度不高。這與夏知微對她的了解基本一致,所以可想而知,做銷售這些年她是多么疲憊,又是怎樣一步步堅持過來的。

夏知微把這些和陳卉做了溝通,然后問,“能不能和我說說,如果不做銷售,你想要找一份什么樣的工作?”

“能讓我一個人呆著,不用每天看人臉色,被人呼來喝去的都可以。”陳卉脫口而出。

她的需求如此簡單,卻幾乎難住了夏知微。

轉行做技術已經太晚,但她要求的明明是類似技術性質的工作。

盡量少與人打交道,適合有銷售背景的人做,不需要對外交付。夏知微把這幾個要素寫在紙上,一個職位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市場分析。

作為營銷大類中的有一定技術含量的內勤職位,似乎沒有什么比這個更適合陳卉了。

她立刻在網上找了好幾個同行業的招聘信息推薦給了陳卉,并指導她修改簡歷。

簡歷投出去以后,因為畢竟在軟件行業已經六年,而且一直在銷售一線,對客戶的想法和競品情況也比較清楚,陳卉很快就獲得了面試機會。

喜歡和擅長有時候是兩件事,就像陳卉不喜歡與人打交道,但經過多年的銷售工作磨礪,面試對她來說并不難。

所以幾乎沒有任何懸念,陳卉被錄用了。

“工作內容不錯,主要是收集數據和進行分析,提供給產品部門決策。”她說著,露出微笑,“終于不用再做乙方了,真好。”

“收入方面,對你會不會是個問題?”當夏知微聽說工資8千的時候,猶豫再三還是問道。

她記得陳卉告訴過自己,那個所謂的“父親”,現在每個月要收一萬元的“贍養費”。

陳卉果然沉默了。

“他總要給我一條活路吧,”臨走的時候,她臉色平靜,卻似乎透著某種決絕,“我不是他養的驢,不可能守著磨盤給他拉一輩子的磨。”

陳卉再次挨了打。

“我不贊成你去以暴制暴,”夏知微從冰箱里拿出一個冰塊遞給了陳卉,“咱們不能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我知道,”陳卉苦笑,“抱歉總是讓你看到這副狼狽的鬼樣子。”

“那你現在怎么打算?”看她尷尬,夏知微轉了話題。

“我媽同意離婚了。因為我告訴她,要么她跟我搬出去,要么,就等著給我收尸……”

“陳卉!”剛說到這,就聽見夏知微大聲叫自己的名字。

陳卉抬頭,意外的看見坐在對面那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求職規劃師臉色嚴肅得像個中學政治老師。

“永遠不要輕言生死。”她一字一頓地說。

陳卉怔住,木然點了點頭。

“永遠,不要,輕言生死。”夏知微再次重復。

“我沒有……”陳卉張嘴,好半天才找到表達方式,“只是一時間特別絕望。您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昨晚我和我媽已經搬出來了,暫時住在我朋友那。以后我打算買個小房子,能有個屬于我們自己的家。”

夏知微懸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

她低頭,看見自己手心里深深的指甲印,慢慢呼出了一口氣。

“只不過,”陳卉卻又說,“我可能沒辦法去那家公司了。這些年我也存下了一點錢,不挑位置的話,買個四五十平方的應該夠首付。但是月供怎么辦?我媽沒有收入,而且身體不好……”

“你的意思是,還打算繼續做銷售?”夏知微不贊成的搖了搖頭,“陳卉,別把自己當超人。做一份不喜歡工作的痛苦,你還沒有受夠嗎?”

陳卉沉默下來。

“要不,我找朋友推薦一下。雖然同樣是銷售,但如果在一個賣方市場的公司,之前給你帶來困擾的問題,也許就迎刃而解了……”

“夏小姐,”陳卉搖頭,“您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別說這類企業根本就不會缺銷售,就算真的缺,要多少人情才能進得去?我知道您同情我,所以我更不想讓您為難。”

這倒是實話。

夏知微只好換個方向,決定先找到陳卉喜歡做的事情,不去管這種喜歡到底能不能作為一個職業。

“那么除了工作,業余時間會怎樣度過?或者說,你的生活中有哪些事,是你主動去做,而且樂在其中的?”夏知微問。

“炒股,”聽了她的話,陳卉毫不猶豫地回答。

“為了能存下一點錢,我炒了四年股票。可能因為我本來就是理科生,那些理論和模型我倒覺得還挺有意思的,邏輯也很好理解。”

“那么結果呢?”夏知微來了興趣,“你賠了嗎?”

陳卉搖頭,“那倒沒有,至少是跑贏了大盤。”

“這樣,”夏知微一邊思索一邊說,“我倒是有個想法,或許我們可以試一試。畢竟大多數人,都是在摸索中,找到自己真正熱愛的工作。”

這一次,兩人確定的目標職位是股票操盤手。

因此,在簡歷上,關于陳卉作為銷售經理的六年,只寫了短短幾句話。而更多的,則是她的投資經歷。

“能用數字體現的,就不要用語言描述。”夏知微指著陳卉修改過的簡歷說,“比如這里,改成什么時間什么價格入了哪一只股票,什么時間什么價格賣出,獲利百分比是多少。”

客觀的說,陳卉的投資收益情況與大多數散戶比,應該是非常好的,但能否被專業人士認可,夏知微心里也沒有底。

求職規劃師不是萬能的,有熟悉的行業,就一定有不熟悉的行業。比如這個領域,就超出了她的知識和人脈范圍。

接到陳卉電話的時候,夏知微正穿著一身工作服,在監督工人搬家。

今天是她入駐新辦公室的日子。

“你說有一家公司給你offer了?”聽到陳卉的話,她捂住一邊耳朵提高聲音問。

“對。”陳卉很興奮,“工作內容我很喜歡。雖然底薪只有4000,但有提成。本來這行收入就應該以提成為主,我自己還是有信心的。”

夏知微的關注點卻在另外一方面。

“你不是今天上午才去面試嗎?”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面試了多久?”

得知只談了二十分鐘,當場確定錄用,夏知微更加覺得事情不對。

“要不我找朋友了解一下情況吧。”她說,“在我看來股票操盤手是個對專業能力和經驗都有很高要求的崗位,我原本計劃至少五個面試,才有可能拿到offer……”

“也許我的運氣終于好起來了呢。”陳卉打斷她,“夏小姐,您也說過轉行本身就有風險,跨行業的第一家公司不能期望過高,所以我還是想試試。”

“可是……”

“別可是了,現在我媽天天關注這事兒。我再找不到工作,她的眼淚都要把我淹死了。”

盡管夏知微建議慎重些,陳卉還是決定去報到。畢竟她已經離職,退無可退,唯有向前走。

然而入職的時候,和一起報到的七八個新同事一聊,她心里就有些沒底了。

陳卉自己雖然是半路轉行,可好歹實際操作過四年的股票交易,相關書籍也看了不少。

而其他人中,有高中畢業賣過保險的,有因為傷病退役的運動員,甚至還有幾位對股票一無所知的全職太太。

唯獨沒有具備操盤經驗的。

公司為什么會招聘這些人來做操盤手?

這個問題陳卉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得到了答案——他們所有人必須轉入自有資金炒股,如果試用期內收益率達到20%,才可以順利轉正。

“可是,”陳卉擔心遇到騙子,“面試時候您并沒有這樣說過……”

“你是不是對自己的操盤能力沒有信心?”負責帶他們的投資經理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那就把錢都留在手里吧,只能說你不適合吃這碗飯。”

被他這樣一激,再加上其他人已經開始轉入資金,陳卉咬了咬牙,也決定博一下。

然而,更令她反感的事情還在后面——第三天,投資經理看這些新人自己的錢已經到位,又要求他們拉親戚朋友過來開戶,并直白的告訴所有人,他們這些操盤手都是操作自己客戶的資金,拉不來客戶,他們不僅沒有提成,底薪也不要想拿到。

“高經理,轉入自有資金我可以理解,”氣憤的陳卉找到他,“但是現在讓我們做的和銷售有什么區別?你們這不是騙人嗎?”

“我騙你什么了?”高經理卻理直氣壯,“難道你以為公司的客戶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沒有客戶,你操什么盤,賺什么錢?”

“光想著做操盤手拿高薪,操盤手要是那么容易做,多的是人擠破腦袋,還能輪得到你?”

走出高經理辦公室的時候,陳卉看著電梯頂端跳動的數字,只覺得未來一片茫然。

“我就是那只被關在玻璃瓶子里的蒼蠅,總以為走出去外面會有一片光明,卻不知道自己的世界早就是死路一條。”

看著陳卉新發的朋友圈,夏知微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

傭金已經到位,這個案子和你無關了,她提醒自己。然而下一秒鐘,夏知微就撥通了陳卉的電話。

“晚上有沒有空?”她故意表現得冷淡消沉,一副心情不好的樣子,“出去喝一杯吧?”

陳卉如約來到了酒吧,一眼就看見了坐在角落里的夏知微。

她長發披散,配上松松垮垮的黑色針織衫,與白日里那個干練利落的職業女性形象相比,多了幾分性感和慵懶。

“工作不順?”陳卉打量著夏知微,從她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端倪,于是問。

夏知微沒有抬眼。

“什么都別說了,”她把一瓶啤酒推到對方面前,“喝酒。”

陳卉沒有拒絕。

她心里壓了太多東西,逃避,是現在唯一的選擇。

兩個女人正沉默著你一瓶我一瓶,旁邊走過一個男人。

“蔣志高!”陳卉突然跳了起來,搖搖晃晃向對方撲過去,“你還我的錢!”

男人看見陳卉也是一驚,抬腳就想跑。

夏知微搞不清楚狀況,卻不妨礙她知道自己該站在哪一邊,于是抓起一個空酒瓶扔了過去,正好滾到男人腳下。

男人驚呼一聲仰面摔倒在地上,陳卉隨之騎上去,一邊喊著讓對方還錢一邊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沒想到陳卉還有這樣的一面,夏知微直接怔住了,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職場中都是文斗,捅刀子也得在桌面下,所以武力解決她真不擅長呀。

正在這時,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夏知微,你跑這兒來干什么呢?”

她轉頭,看見易東一身休閑裝,抱臂靠在墻邊,饒有興味的看著自己。

“易老師,”夏知微馬上意識到這是救星,趕緊指著陳卉的方向求救,“快幫我把他們拉開!”

等三個人重新落座的時候,陳卉臉上已經多了幾個巴掌印。

“那人是我前男友,”她說。

“三年前,他跟我借了5萬塊錢就消失了。”

“那你為什么不起訴他?”夏知微問。

陳卉沉默了許久,搖著頭笑了笑。

“網上有人說,女孩子找什么樣的男朋友,是由父親決定的。父親各方面都好,女孩子對男朋友的要求就高。而如果父親,”她再次搖頭,“比如我這種,只要男人不動手打我,基本上在我眼里就已經是好男人了。”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甚至覺得,他確實騙了我的錢,但也許這就是我應得的。我就只配得到這些,好的東西永遠都輪不到我。”

這話說得讓人心疼,夏知微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陳卉的手背。

“你說的不對,”她臉色平靜,眼神卻一如既往的澄澈,“你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學,靠自己的努力保護了母親,又靠著自己的努力帶著母親離開了惡魔父親。所以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是你不配的。想要什么,還是和以前一樣,靠著自己去拿到就好了。”

陳卉呆住了,只怔怔看著面前的女人。

同樣看過來的,還有易東。

“說得不錯,”他鼓掌,“這碗雞湯我干了。”

“這不是雞湯,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夏知微說著,遞過去一瓶酒,也遞了一瓶給陳卉。

陳卉喝了一口卻笑起來,幾乎笑出眼淚。

“想不到,第一個鼓勵我的,竟然是你,夏小姐。”她說著仰起頭,笑容也更苦澀,“只可惜,我現在就走到死胡同里了。”

在夏知微的詢問下,陳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我想辭職,可辭了職又能怎么辦呢?除了回去做銷售,我什么也不會……”

“那就不辭,”易東打斷她。

夏知微不同意,“可是這家公司明顯是個騙子,而且陳卉并不喜歡。”

“不喜歡,那她當初為什么去?”易東看向陳卉,“這只是一份工作,工作而已。所以你根本就不需要喜歡,你和公司只是各取所需。”

“既然現在公司不是你需要的,那就利用好它這個平臺東西,找到你所需要的,不就行了?”

“您的意思是,”夏知微突然反應過來,“反正陳卉已經轉入資金了,不如就用他們提供的各種看盤和分析工具好好操作股票,將來用這個業績給自己的簡歷增加籌碼?”

“不然呢?”易東聳聳肩,“盲目入職又盲目離職,她能得到什么?”

認真地說,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于是第二天,陳卉頂著投資經理厭惡的目光,按時坐在了屬于自己的工位上。

她要好好分析各種信息,仔細規劃,用一個月的時間爭取最好的收益。正如夏知微所說,這可以成為她簡歷上最大的亮點,不管哪家證券公司,招聘操盤手無非也就是這個要求了。

最終,陳卉選擇了一只自己這幾年來反復關注和多次操作過的小盤股。職業生涯還沒著落,她得求穩。

第一個星期,股票橫盤整理,不溫不火。

第二個星期,它甚至開始下跌,陳卉毫不猶豫,果斷補倉。

第三個星期,股票出現大幅度下跌,有些股評甚至認為“莊家出逃”。陳卉卻不這樣覺得。

莊家也是人,是人就有習慣,她跟了這只股票四年多,對莊家的了解,甚至超過了對自己那個所謂的親生父親。

于是陳卉再次補倉,而且是全倉殺入。

到最后一個星期,這只股票果然開始瘋漲。

“明天吧,”陳卉在微信上對夏知微說,“明天下午應該是賣出的最佳時機。跑贏大盤20%,我認為沒什么問題。”

夏知微相信了陳卉,因為這是認識以來對方第一次,用這種果斷而自信的語氣說話。

她甚至有些感動。

一個幾乎從小就生活在生父的PUA中的姑娘,要多難得,才能有這份自信?

然而,幸運之神到底還是再一次辜負了陳卉——第二天中午,獨自在家的陳媽媽晾被子的時候從椅子上摔下來,小腿骨裂,被陳卉送進了醫院。

掛號、排隊、拍片子、辦理入院手續,一番忙碌完,陳卉突然想起賣出股票的事情,一看手機,2點59分。

她急切的走到病房外,點開交易APP,正準備下單,從隔壁病房里沖出來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頭撞在了陳卉身上,她的手機脫手而出,摔在了地上。

“冬冬,喊你莫要亂跑。”陳卉還沒反應過來,一個胖老太太一邊埋怨著,一邊拉著小男孩就走。

沒有人給她道歉,那祖孫兩個甚至都沒看她一眼,就好像根本沒發生過這回事。

陳卉顧不上和他們計較,趕緊去撿自己的手機。

然而,來不及了。

她錯過了今天下午的賣出時機。

“也許明早開盤還有機會,你的判斷也不一定就百分百準確。”陳卉這樣安慰自己。但第二天早上,賣盤數量猛增,陳卉根本就找不到機會成交。

當天這只股票跌停,成交量急劇萎縮。

第三天也是。

陳卉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莊家這次是真的已經獲利離場了。

后來的股票走勢印證了這一點,而陳卉,雖然最終并沒有虧本,但想用這種微乎其微的盈利去增加自己的籌碼,顯然是不可能了。

陳卉很沮喪,覺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越想越絕望。

“要不,我還是回去做銷售吧?”她苦笑著說,“畢竟窮人是沒資格矯情的。”

夏知微卻并不這樣認為。

“有人告訴過我,世界上對人最有幫助的經驗無非就兩種,”她用手指比劃著,“死去,活來。”

“也就是,大家都知道成功的經驗值得學習。但是,經過反思和剖析的失敗經驗可能產生同樣的作用。而你,恰好就有這方面的經驗。”

陳卉被說服了。

事實上,對于夏知微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求職規劃師,她現在有一種本能的信任。

于是在夏知微的鼓勵下,陳卉總結了自己這一個月的操盤心得,其中重點講述了自己的分析方法和思路,以及“必須在最高點賣出”這種心態對最后結果的影響。

投資心得發到各家投資公司郵箱后,整整一個星期,毫無反應。

陳卉有些焦急起來。

她雖然還在上著班,但沒有客戶就連底薪也拿不到,靠著原來的積蓄維持母女兩的生活暫時還可以,想買房子卻根本不可能。

“我們不等了。”

在搜集資料對投資行業和各家公司做了系統分析以后,夏知微幫陳卉選擇了其中幾家小而美的,然后決定主動上門,毛遂自薦。

很多人找工作,都不敢直接上門,究其原因,無非就是怕被拒絕。所以當人家用學歷或者其他門檻卡住你,你就真的被卡住了。

而陳卉不一樣。拒絕這東西,從她做銷售第一天就已經伴隨著她,所以再多幾次,似乎也沒有太大關系。

其實夏知微挺佩服陳卉的勇氣,雖然是她建議這樣做,但換成她自己,失敗三次以后還敢不敢走進第四家,這是個問題。

但陳卉走進去了。

而且她還走進了第五家,第六家。

“對不起,我們招聘需要研究生以上學歷,”聽陳卉說明來意,HR笑著委婉拒絕。

“我知道,”陳卉堅持,“我這里有一篇自己寫的操盤心得,能不能請您發給招聘部門的負責人?”

“如果負責人看了以后仍然不愿意給我一次面試機會,”說到這她頓了頓,語氣更加堅定,“那是我自己水平差距太大,并不是因為一份學歷被夢想拒之門外,我會坦然接受。”

HR最終同意了她這個小小的請求。

面試陳卉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你操作的收益并不高,”兩人溝通了四十分鐘以后,他說,“可是其中的投資思維比較系統,而且理論知識也很扎實。這樣吧,別人都說賽馬不相馬,我給你一個實盤你來操作,三個月為期,如果你能成為這批新員工中收益率前50%的就留下。怎么樣,敢不敢試試?”

陳卉自然是答應了。

“雖然底薪也只有8000,而且要PK掉一般人,”說到這里陳卉握緊了拳頭,“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是為了一份工作,我是為了整個人生。所以我一定會贏的。”

夏知微的一顆心,這才落到了地上。

陳卉說得對,選擇一個職業,其實就是選擇一種人生。

而做求職規劃師越久,她就越發現,客戶做出什么選擇很大程度上不是自己能決定的,而是對方的家庭、過去幾十年的經歷,在推著她往前走。

就像陳卉,要不是有個那樣的父親,也許就不會拼命研究股票操作,也不會有這個機會。

“第六感告訴我,這次的選擇,會帶給你一個璀璨的未來。”

第一次,夏知微跳出自己的職業身份,用朋友的語氣對陳卉說。

“一定會的。”

陳卉仰起頭,迎著陽光閉上眼睛。

夏知微看見,她的唇角高高揚起。

與以往總是帶著無奈的笑容不同,這一次,陳卉的笑,很美。

夏知微希望,她未來的日子,也能如此刻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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