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馬監的牧場在城外，包括一部分海子里。

軍戶們比較集中。

所以軍士們的軍餉和糧餉很容易發到他們的親人手中。

每戶十幾兩銀子和米糧，讓許多人家眼紅。

“乖乖。”

“這是買命錢啊。”

有人上門來感嘆。

皇帝要親征連百姓們都耳聞。

現在把人召集去皇宮，聽說每日好吃好喝，今日還送來許多錢糧，明眼人都能猜著。

錢糧的確不少，可想到兒子會沒命，老漢開心不起來，周圍的鄰居們七嘴八舌。

老實巴交的性子，雖然感到厭煩，老漢也沒說出趕人的話。

家中老婦掉淚。

兒子是她生的，她怎么會不心疼。

“只當老大不在了吧，誰讓俺們是貧苦人家，一切由不得俺們。”老漢回頭說了句，這話鄰居們紛紛點頭，誰也別笑話誰。

他們不懂國家大事，可衛所啥情況，他們自個難道不清楚么。

打仗豈是容易的。

賊軍厲害著咧。

一家人一夜無話，日子總是要過的。

有了這老大用命換來的錢糧，加上地里的收成，起碼讓一家子安生兩年，不過老漢打算為老二說媳婦，自己有四個兒子，唯獨沒有閨女。

軍戶人家有閨女，兒子才能有媳婦，可以與別家的軍戶換，是衛所不成文的習俗。

偏偏老漢家沒閨女，四個兒子都是光棍。

一直是老漢心里過不去的坎。

第二日一早，老漢帶著兒子們去城里趕集，才知道米價又漲了兩錢，現在二兩二錢才能買到一石米，面對米價上漲之快，老漢一家無能為力，只能趕緊把銀子全部換成米。

他家在衛所租種別人家的地，一年到頭交了租子剩不了多少，總有兩個月的青黃不接，得靠喝稀粥熬日子，所以家里沒有多的糧食。

老漢領著三個兒子，四條扁擔，六石糧食倒也容易。

一路上都是羨慕的眼神。

也沒人敢搶。

四個人呢。

又是京城，天子腳下，光天化日能搶四個人，那得什么團伙才能辦到，如今世道不好，京畿周邊的確起了毛賊，可城郊還是安全的。

其實一路上很多老漢這樣的人。

或多或少刺激了糧商抬價。

京畿人口繁多，大大小小的糧商手里的糧食是天文數字，可大多數在倉庫里頭，并沒有去殼，沒去殼的麥子稻谷才更容易保存，保存的時間也更久。

鋪子里的米都是新舀出來的，每日能賣出多少，起伏并不會很大。

這兩天多了許多老漢這樣的人，把這幾天市場的需求抬高了，唯利是圖的糧商，蚊子再小也是肉，所以紛紛抬高糧價。

平民百姓面對商人無能為力，只能被剝削。

終于到家了。

一家五口歡歡喜喜的看著這么多米糧。

“老大換來的，回頭給老二說媳婦，老三老四別有怨言，過些年家里有了盈余，再為老三說媳婦。”老漢是一家之主，說出的話就是一錘定音。

老二內心不好意思，不過想到自己能有媳婦，再多的不好意思也被壓了下去。

老三老四不服氣，可也沒有辦法，現實如此，他們能怎么辦。

至于老爹說的過上幾年家里有盈余，老三老四并不相信。

如果不是大哥這回的賣命錢，自家這么多年，也沒出現過盈余啊。

老漢把幾個兒子臉上的神色看到了，內心很不舒服。

家里能租的地也不少，有十畝之多。

當年祖父的時候，宮里退休的老太監侵占了幾百頃的田地，為了堵住下面軍士們的嘴，低價租給了他們，也不算是低價，只不過不需要交稅和服役。

祖父租種到了三十畝，誰家都沒有怨言。

地雖然不是自己的，可也能一直種下去，只要向主家供租子，為主家干活。

祖父為三兄弟各娶了媳婦，后來分家，三兄弟又各分了十畝。

十畝也不錯。

剛分家的兩年，老漢其實并不像現在沉悶，他還帶著婆娘去城里趕集過，小兩口在別人的攤子上吃過陽春面。

小兩口當時還有說有笑，新媳婦嬌羞之中，還帶著對未來的期望。

一直到生了五個孩子。

老大并不是老大，最先出生的孩子兩歲夭折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四個兒子，加上自己和老伴一家六口嘴，還要交租子，年景也不好，前幾年大旱，多少家沒熬過來。

日子苦啊苦啊。

看不到盡頭。

婆娘成為了老伴，小伙成為了老漢。

一家子沒有了歡聲笑語，只剩下被生活打壓后的沉默。

三十年而已。

年輕時候的生活，仿佛是上輩子的記憶。

忙時吃干，閑時吃稀。

日子窮困，家徒四壁，倒也沒餓死人。

可兒子娶媳婦怎么辦？

娶了媳婦多了一張嘴，過幾年再生幾個孩子，想著想著，老漢更愁了。

為兒子娶媳婦養不活，不為兒子娶媳婦又不敢去見祖宗。

老漢左右為難。

第三日。

老大回來了。

老大推著二輪車，是宮里頭要還回去的。

車上坐著美嬌娘。

美嬌娘穿著新衣裳，身旁還有一袋子大米，還有宮里頭的干果之類，腳邊有幾個木盒子，是宮女這些年攢下來的體己。

“爹，娘，這是俺媳婦。”

老大回村。

從村口到家里，所有人都驚動了。

老漢看到老大領回來的媳婦，嘴角哆嗦，完蛋了，老二的媳婦泡湯了。

老二老三老四目瞪口呆。

大哥憑啥娶的這美嬌娘。

新娘子低著頭叫人。

老大傻笑。

“俺每月有六斗行糧，俺吃不完這許多，每個月留下一斗掛在賬上，一起寄回家里，俺媳婦每月還有四斗的月糧，她一個人也吃不完，足夠弟弟們吃，您二老不用餓肚子了。”

“圣人說了，以后的軍餉糧餉，圣人要親自發呢，不讓下頭的人貪污了俺們的東西。”

老漢看著精神煥發的老大不可思議。

這才不到一旬吧。

老大就變壯啦？

中氣十足，說話有力，老大在這幫鄉民里猶如鶴立雞群。

“大哥，俺也跟你去當兵，帶俺去吧。”

老二突然開口。

老二話音剛落，醒悟過來的老三老四也吵嚷起來，周圍的鄉親們也紛紛打聽。

啥賣命錢不賣命錢的。

苦日子過夠了，哪怕只過上幾天的好日子也行啊。

多少光棍娶不上媳婦。

總不能死的時候，還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吧。

馬林休假了一天。

回去的時候，不光帶著推車，身后還跟著一幫苦兄弟，趕也趕不走。

他們不能進宮，盼著馬林去宮里頭開口，他們就在遠處等著，熱切的盯著馬林的背影，馬林苦著臉，老實巴交的年輕人，不知道如何開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