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漸漸開始把散下的眼淚凍成冰花落下。厚厚的云層完全遮擋了光輪散發的光。

哈珀開著車，他時不時地看了幾眼盧科林。盧科林還穿著病號服，外面套了一件大衣，他沒戴眼睛，微微閉上眼睛仰頭感受涼風吹過自己的臉頰。

“教授。”躊躇了一下，哈珀還是開了口。“您還好嗎？”

盧科林睜開眼，“啊……我沒事。我就是很久沒有回歸自我了，沒有感受過身體屬于自己的感覺了……”

哈珀松了口氣。“您沒事就行。”

“抱歉，讓你們都擔心了。這件事完全是我自不量力了……”盧科林吸了一下鼻子。哈珀瞟了他一眼。“教授……能摸一下您的頭嗎？”他試著去問。

盧科林稍微頓了一下，扭過頭看著他。

哈珀笑了一下：“就是挺想安慰您的……”

“……好啊。”盧科林笑得有些尷尬。哈珀直接上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手指還觸碰了一下他的臉頰。

“你們這幫孩子啊……都不怎么把我當老師。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盧科林哭笑不得。

哈珀忍了下笑：“您就是不像老師啊。您明明特別像我們的學長。這么多年了，您也不顯老。”他不禁去看盧科林。

他一直都是一副溫溫柔柔的笑模樣，連大聲說話都困難。更別說見到他生氣的樣子了。比起嚴苛的老師，他更像是一個隨時會給你擁抱的學長。

“您還記得嗎，當時我們打架，全校都說我們不對，只有您站在我們這邊，然后校長都說您干脆跟著我們一起上學吧，反正您總是站學生這邊。”哈珀說完，盧科林跟著微微一笑。盧科林撓撓頭，把后面的翹起來的頭發摁下去。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從小就特別喜歡孩子。”盧科林從口袋里掏出眼鏡戴上。“我就是覺得跟你們在一起特別開心。你們圍著我叫‘教授……教授……’的時候，我有一種被需要的感覺。那種感覺形容不上來，特別有成就感。如果能幫到你們，我會更高興。”他的眼中好像從來沒有世俗的顏色，總是能讓人一眼看穿所有情緒。

哈珀舔了一下下唇。“那薄荷呢？她可不會那么可愛地喊‘教授’吧？”

“不是啊。薄荷其實……挺可愛的。她是很酷，很強，但生活里有點懵。為什么我很喜歡阿烊跟她結婚，是因為阿烊在生活中能照顧她很多。”盧科林談起薄荷，他臉上有不自覺的笑意。“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因為我太循規蹈矩了，所以我特別喜歡薄荷這種酷到全世界向我低頭的調調。”

哈珀停車。“到威斯德慕了。”

“好~~”盧科林戴上帽子，裹好大衣，抱著后座的資料，有些艱難地走在路上。哈珀連忙幫他去拿，“教授真的好像學生哦。”

“別再這么說啦。”盧科林有些不好意思了。

兩人給門衛亮出身份卡，進了威斯德慕。

臨近假期，學校的課停了，把時間留給學生復習準備期末考試了。

學生們占領了校園里不少地方復習功課，看到哈珀進來，不少人都掏出通訊器對著他偷拍，畢竟這可是個名人。

哈珀小聲說：“現在的話，圖書館里肯定很多人。”

“沒關系。快放學了。”盧科林說。他跟哈珀正往圖書館走的路上，正好放學了。學生們都在魚貫往學校外出。

盧科林跟哈珀前后進了圖書館。“阿烊和薄荷為了調查我的事來過這里。我當時看到阿烊了，但我隨他去了，我很希望有人能來救一救我的。”

哈珀跟著盧科林上了二樓，“我不懂。您是有意識地知道自己的身體里隱藏著其他人嗎？”

“對啊。很多事情都不是出自我的本心去做的。我也知道很多事不對，但我無法解釋，更無法呼救。在很多方面，我都沒法控制我的身體。”盧科林說。哈珀沉默了一刻，“那您為什么要獨自去費加城監獄見那個人？”

盧科林說：“因為，我只是想驗證我的想法。詢問他關于遠古時期的那段歷史。哈珀，我們現在所接收到的歷史，都是被前人隱藏和修改過的。”

“肯定會修改一些的吧。我相信歷史都是有陰暗的一面的。有時候為了正確樹立現在孩子們的三觀，肯定會把一些見不得人的一面修改掉。”哈珀說。盧科林贊同：“是……可是你抹殺掉的東西并不會消失。不允許出現并不會阻止它存在。”他的表情猛一堅定，竟帶了幾分不可一世。

哈珀不自覺看向別處一笑。

他好像明白為什么盧科林這么溫柔溫暖的人最喜歡薄荷這種反叛刺頭了。不存在兩個毫無相似之處的個體相惜，肯定都是有相同的地方。

盧科林拿了一些自己寄存在這里的資料說：“這都是歷史文獻。我翻查了很多……里面記載關于燭龍神的那段歷史少之又少，導致大家對于這段歷史現在還都存疑。直到薄荷在總長官面前揭開了被隱藏的區域，才徹底讓大家相信燭龍神這段歷史。所以，我當初就是覺得奇怪，明明這么需要詳細講述的一段歷史卻如此模糊地一筆帶過。然后我就深入調查了下去……后來調查到，許德拉組織的作案行徑。而我的力量根本無法從許德拉組織的口子進行突破……”

“所以您想起，當年被俘的一個罪犯。好像一直在費加城監獄。您便只身去找他了……太危險了教授。他能控制您長達三年半，殺了您也是在抬抬手之間吧。”哈珀有些后怕。盧科林點頭：“我也后怕。還好，都過去了。嗯，接著看這里——————這是我當時調查過的名單。在二十多年前的內戰中，死亡的名單都登在報紙上了，其中有阿烊的父親。但薄荷和阿烊卻在荒原窟見到了他的父親。有沒有可能，他的父親早早就去世了，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父親？”盧科林順手拿過哈珀調查的報告。哈珀沉淀下來思緒：“這個是我研究了好幾天的。尸體變成花藤之后……依舊會有生命體征。卻不是屬于人類的生命體征。我猜測，可能他們被做了一些改造？或者被下了詛咒，就變異了？因為在我們進入黃沙區域之前，我們遇上了一個洛克烊之前的隊友，他并沒有變異，他當時非常害怕，好像是在躲避著什么。”

盧科林思索一刻。“我早就有一個猜想……會不會這些人早就去世了，卻被一種能量復活了，但這種復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重生，而是變成了另外一種‘活著’……他們逐漸變成了沒有思想的怪物……只會服從……”

哈珀順著他的話往下說：“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洛克烊的父親會襲擊他，還是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我看過他父親記錄的日記，他的意識真的是一點點消失的。并且他在里面有寫，他是被人帶來的。那個人就很關鍵。”

“這個人，八成就在帝社。”盧科林深吸口氣。他這會兒的心情很焦灼，想調查出什么，卻沒有頭緒。哈珀說：“所以，我們才一直調查，卻沒有任何進展。”他懊惱地捋了一把頭發。

盧科林拍拍他的背心。“沒關系。我們不是在進行調查嗎。我之所以推測燭龍神有可能還活著，完全是因為這些看似不可思議的力量。那個控制我的人……叫里昂。他至少在我們認知的時間里活了快五六十年了。他有很強大的力量……”

“傳說是當年追隨燭龍神的手下。”哈珀補充。盧科林點頭：“是。我也試著這么問過他，他卻是緘默。嗯……還有一個，是我當時調查才發現……許德拉組織抓走的一些孩子，有的被販賣的，有的少女則是不知所蹤了。而且他們被抓獲后，四周總會發現一些祭壇之類的東西。我不太明白，直到控制我身體的另一個靈魂，開始讓我在家中畫出同心圓的圖騰……好像是要我進行一些儀式。我看著同心圓里，有蛇一樣的影子躥出……好在我拼命靠著意志力，一直沒有讓儀式進行完過。而我的研究中，蛇這個東西，出現了很多次。我開始有些明白了，可能許德拉組織是在替燭龍神破解開某些封印，那些消失的無辜少女或許就是關鍵。或許，這個在費加城監獄里的里昂，一直在等一個機會，來復活燭龍神。再加上你的報告里寫了，在荒原窟的其他區域發現了破碎的石壁，上面的圖騰和當時盤在我手上的花紋是一樣的。這里面絕對有聯系。嗯……我們只需要再研究一下這份《史前記錄》就好。”

哈珀一直認真聽著，等盧科林說完，他暗自咬了一下牙。“教授……”

“嗯？怎么了哈珀。”

“我有一句話，一直很想證實一下。”哈珀一副下定了決心的樣子。盧科林說：“你說吧，客氣什么。”

哈珀問：“我知道您是被控制了，也清楚您的處境很難。但是……您真的替許德拉組織抓過無辜的少女嗎？聽薄荷和洛克烊講過，他們跟手臂上有花藤紋身的人正面交手過。洛克烊的前女友也是被手上有紋身的人帶走的……是您嗎？”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如何，他對盧科林的感情不變。

聽完哈珀的質疑，盧科林錯愕極了，他瞪著眼睛，難以置信：“什么？？？神明啊，雖然我的身體不受控，但我的意識一直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真的沒有做過這種事啊——————”

“真的嗎？”哈珀顯然有些半信半疑。盧科林重重點頭：“真的——————我不可能在這么重要的事情上說謊的。”

這一下，哈珀的表情嚴肅起來。“那就是說……捕抓少女和擅自借用帝社武器殺人的另有其人？而且還在逍遙？”

盧科林垂下了頭。“只是現在，沒有人能幫我們查下去了。”

“那要放棄嗎？”哈珀面色堅定。盧科林抬頭，同樣眼神堅定地朝他搖搖頭。“我們接著翻譯吧。哈珀……這本《史前記錄》是一直在檔案庫里的嗎？”

“是。”哈珀說。“也是我的同事偶爾帶出來的。”

盧科林指著不遠處的書架，“幫我再拿幾本地理書。”

“好。”哈珀照做。

盧科林開始翻看起了《史前記錄》。哈珀拿來地理書，在一旁不敢說話，連呼吸都減弱了好幾分。

圖書館此時安靜得只剩下時鐘的聲音。

“嘖……”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盧科林突然發出一聲難為的咂嘴。

“怎么了？”哈珀立刻問。

盧科林指著地理圖冊上的地圖說：“哈珀，這是我們現在的奧格里維世界地圖。”

“是啊。”哈珀連忙去看。盧科林翻到了《史前記錄》的一頁畫出來的地圖草圖，“好像……有些不同。”哈珀仔細對比，結巴了一下：“這是原始時期的奧格里維的世界嗎？怎么不一樣？有海的地方是山，住人的地方倒是海……而且現在的地圖比起原始時期，缺失了很多……”

盧科林沉聲說：“這是星球磁場在改變。曾經在我們都不存在時，奧格里維的磁場改變了，山變成了河，河流變成了土地……或許……從荒原窟不斷跑出來的異種獸就是最好的證明，它們是在躲避，還是在遷移？”

“我好像明白一些了。如果有人試圖復活燭龍神，那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也在影響星球磁場？那就是說，我們現在的南方，是之前的北方，我們得西方，是之前的東方？”哈珀猛然想到。

這雖然是重大突破，但兩人也只是猜測。

「嘩啦——————」

后面一摞書倒的聲音。

哈珀竄了過去：“誰在哪里——————”

“啊——————”

他還沒找到人，就聽到盧科林的一聲大叫。

“教授——————嗯？迪倫？！”哈珀大吃一驚。他們竟然被這個人跟蹤了？他什么時候跟來的？跟了多久？

夜影迪倫抓住盧科林的后頸扯著他就跑，哈珀不顧其他，抬腳就追。

“站住，放開教授——————”他掏出通訊器呼叫帝社。

盧科林一邊掙扎，一邊對著哈珀喊：“別管我……”他抓著迪倫的手腕，語氣堅決：“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休想我幫你做任何事……你現在就殺了我吧——————反正薄荷一定會幫我報仇——————”

自從身體回歸他自己后，他變得剛烈多了。

顯然迪倫被他的樣子驚了一下，他停了停。

“啊啊啊啊——————哈珀——————”盧科林大叫。

他被迪倫提著領子拎一躍上了窗臺。盧科林死死抱著窗子：“哈珀——————哈珀——————”

迪倫伸手攬著他的腰，就要帶他跳下窗戶逃走。

“混沌歸一——————”

哈珀一躍就開了個大招。

迪倫顯然沒料到他能不顧盧科林的死活，他打出一道守護之神抵御攻擊，盧科林不敵巨大的沖擊直直從窗臺上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