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西山經中有記載一種魚,名喚蠃魚,‘魚身而鳥翼,音如鴛鴦,見則其邑大水。’世人卻不知,蠃魚之翼,可救天下禽。
“臭道士,這蠃魚之翼你是從哪弄來的?百年前蠃魚全族就皆被紫竹林那位收服且帶了回去養著,你不會是闖了紫竹林去偷的魚吧?”
“你這臭丫頭!你師父我是何許人也?偷?我會偷東西?!”
“呵,早些年山下那個李寡婦家里時不時就會丟個肚兜兒手絹的,后來有一次我去你屋里……”
“你偷進我屋里干什么?!難道你,你有戀師癖?!”
孟桑榆忍無可忍:“無量天尊!”
轟!
一旁看戲的花妖正在嗑瓜子兒,一道驚雷劈下,嚇的他一個激靈,口中瓜子兒還沒吐皮兒就咽了下去。
這一天天的老被雷劈,都給他劈出后遺癥了!
花妖吁了口氣,卻一眼看到了正在口吐黑煙的孟桑榆,愣了一下,登時就笑出了眼淚:“哈哈哈,你劈你自己干啥啊?”
孟桑榆一臉焦黑:“誰劈自己了!我是要劈他!”
花妖一怔,看了一眼正愜意的哼著小曲兒的道士,突然就一個箭步奔了過去,竟抱住了道士大腿:“道長啊,我求求你,你把這招教給我吧!我天天被雷劈,我的花瓣兒都分叉了!你瞧,你瞧呀!”
道士拎起花妖碰到一旁:“仙有仙術,妖有妖法。你學個屁,還沒學會就引火自焚了!”
又撇向孟桑榆:“把蠃魚翼磨成粉,再取我屋中水缸一瓢水,攪勻,將骨笛泡在其中三日,那小子自會醒來。”說罷,順手揪了花妖一把頭發,嗑著瓜子兒就要踏出道觀。
花妖捂著頭,忍氣吞聲。
孟桑榆卻凝眉叫住了道士:“這魚翼當真不是你偷來的?那些人本就看你不慣,你若……”
“行了行了!都說了不是,真啰嗦。”道士背對著她,揚了揚手,不耐煩道。
“那你是從哪弄來的?”孟桑榆仍不死心。
道士嘆了口氣,語氣中竟多了一抹悲涼:“是一個朋友給我的。”
“朋友?”孟桑榆驚訝,這臭道士居然有朋友?
六百年前。
毛毛細雨,道士打著一把油紙傘,負手立于獨木橋上。
遠處的高山蒼穹被那蒙蒙霧氣所籠罩著,好似仙境一般令人遙不可及。
橋下流水潺潺,偶有游魚甩尾行過,留下縷縷波紋蕩漾。
忽的,水面上被吐出了一個水泡,一個青色魚頭就露了出來:“喂,那橋上的道士,你可是來尋我的?”
道士蹲下身:“蠃魚,好久不見,可曾想我呀?”
忽的就見那青魚自水中跳躍而上,水滴四濺,它旋身一個漂亮的擺尾就抽了道士一個嘴巴:“我說過,不許這么叫我!”
道士捂著臉,一把合了油紙傘,指著已經回到了水中且露著一個魚頭的青魚破口大罵:“臭魚,叫你大名是尊重你,你居然偷襲我,行啊你,你有本事偷襲我,你有本事出來單挑啊!”
橋下河水突然高漲,一個大浪就毫無預兆的朝著道士拍了過來。
“臥槽!!!”道士的一身道袍頃刻間便濕了個透徹。
水中青魚忽的發出一陣銀鈴兒般的笑聲,整個魚身都笑的在水中顫了起來,誰知下一刻只覺身上一緊,整條魚就都被帶離開了水中。
所謂物極必反,月盈則虧,所以她這是,嗯……樂極生悲。
“臭道士你太過分了!你居然趁我不備用網子撈我,你卑鄙,無恥,你給我住手,放開我!”
“哼哼,跟我斗,你可還嫩著呢!讓你抽我嘴巴,讓你用浪拍我,還嘲笑我,笑啊,你咋不笑了!”
“臭道士,你敢欺負我,蠃魚一族是不會放過你的!”
“你少來,人家蠃魚都有翅膀,你的翅膀呢,昂?翅膀呢?小殘疾!”
“小殘疾罵誰?”
“小殘疾罵你……唉我靠?你還不學乖點是吧,今晚我就拿你祭我的五臟廟!”
道士拎著魚,一晃兩晃三四晃,便來到了一處小竹屋。
網里的青魚倒也心大,竟還睡著了,道士隨手將它給扔在了屋外的一塊大石頭上,就聽它一聲哀嚎:“哎呀我去,我的老腰啊……”
青魚只覺自己被摔的一陣頭暈目眩,再張開眼睛之時卻正好對上了一對兒琉璃球兒般透徹明亮的眼珠子。
半晌。
“蒼了個天啊!貓,貓貓貓!我靠,放我出去,我要出去,貓啊,我的媽呀,救,救命啊……”
道士挽了挽袖子,看著面前巨石上在網子里發狂似的亂蹦的青魚,又看了看一旁蓄勢待發的大花貓,想起什么似的拍了自己腦門兒一下,懊惱的說:“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家小花最愛吃魚,我素日里又最疼它,這下可糟了,小花好像是看上你了呢……”
青魚一個激靈就從網子里立了起來,一條魚身愣是跟個人兒似的,竟朝道士不停的鞠起了躬:“道士大爺!我錯了!我給你道歉!讓它走,快讓它走,我心臟不好,真的不好,您就別逗我了成嗎?”
道士抱起大花貓,撫著貓頭,看著青魚:“怎么樣?那日我與你說的事,想好沒有?”
青魚躺在網中,生無可戀:“若說沒有,你會不會燉了我?”
道士露出了一個非常和藹可親的笑容:“你猜?”
傍晚。
炊煙裊裊,陣陣香氣隨風飄蕩。
石桌上,一盆濃白的魚湯熱氣騰騰,香味撲鼻。
道士盛了一碗魚湯,笑吟吟:“怎么樣?來一碗湯先?”
青魚在網子,看著面前那盆魚湯,哭唧唧,淚汪汪:“同胞啊,實在不是我不救你,我自保都難啊……”又恨恨的瞪向道士:“你當著我的面殺魚,太不地道了,我鄙視你!”
道士舀了一湯匙送進口中,味美鮮香,回味著吧唧著嘴:“這普通的魚尚且如此,若是一只有道行的魚做成湯,那滋味……”
青魚再也受不了了:“我答應你,答應你再也不吃人不作惡了,我戒了,行了吧!”
道士放下湯碗,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符紙捏在手中,閉目在口中喃喃念叨了幾句什么。忽見那符紙竟‘騰’的一下著了火,道士一揮袍袖,青魚身外的網子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同時又將手中燃燒的符紙朝青魚一指,符紙加速燃燒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團火焰,而那火焰便直印在了青魚的魚頭上。
“此乃誓言咒,中咒之人發過的誓,日后若是有所違背,便會受到烈火焚身而亡的懲罰。”道士起身,將青魚捧在手中,走到窗邊的一口水缸:“早前兒去赴西王母的宴,我順手舀了她那池中一瓢水回來,你身上血腥味太重,且在此水中泡個幾日。”
“喂,道士。”青魚扒著水缸,叫住了走到門口的道士:“我吃了人,你為何不殺我,卻反而幫我?”
道士面朝著屋外,望向了天:“我知道你吃的都是惡人。”
魚道:“可惡人也是人。況且我是妖。”
道士道:“惡人該死。”
魚驚訝:“難道你認為妖不該死?你可是個道士唉,居然向著妖,真稀奇。”
道士站在門口,久久再未言一語。
臥在門口的大花貓忽的打了個哈欠,坐了起來,后爪撓了撓頭,一雙五彩斑斕如寶石般的瞳卻也如道士一般的看向了天。
道士忽然開了口:“何為仙,何為妖?贏者仙,敗者妖!”
轟隆!
那天際驟然一聲霹靂,閃電狂舞,一道驚雷赫然就劈在了竹屋外的院子中,黑煙滾滾,劈的地面四分五裂,觸目驚心。
大花貓頓時弓背,全身的貓都炸了起來,雙耳后扯,瞪著突變的天呲牙低吼。
道士卻是哈哈一笑,一甩袍袖,對那沖天呲牙咧嘴的大花貓說:“惱他作甚?走,咱們去逛個夜市,興趣還能有個艷遇呢,哈哈哈……”
說罷,道士已然大搖大擺的除了竹屋,看也沒看一眼那院中的巨坑,大花貓則是扭著屁股的跟了上去,霎時,二者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竹林中。
青魚扒在水缸上看呆了,良久,魚鰭發酸,才體力不支的掉回了缸中,清醒了過來,卻兩眼放光。
“這道士,有點意思!”
“道士,道士,外面下雨了!”
“下雨便下雨,與我何干?閉嘴,不要擾我睡覺。還有你,死肥貓,不許再開窗子了,雨都進來了!”
“道士,我想家了……”
“家?你一出生便被族人嫌棄,趕出了蠃魚一族,哪里有家?別瞎琢磨了,自己吐泡兒玩吧哈,我真的要睡覺了。”
“可是我母親,還有兄弟姐妹們都是不嫌棄我的,我想他們了,我想回去看看他們。”
青魚扒著水缸,碧青色的魚頭看著床上用被子蒙著頭的道士。
道士好像真的睡著了,不再回應,青魚鼓著腮幫子,有點生氣:“喂!你沒有家人嗎,你不會想他們嗎?真是個無情的道士!”
“他們都死了,想有何用?”
道士悶悶的聲音從被子里傳來,青魚愣了愣,心底懊惱自己的失言,抱歉的說:“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不過他們都是怎么死的呀?我父親也死了,母親說他是為了保護我們才死的,可仇人是誰,母親始終都不愿告訴我們……”
“……”
“道士?你睡著了?”
“沒有。”
“那怎么不理我!”
“我在思考問題。”
“什么問題?告訴我,我幫你想想啊。”
“你太啰嗦了,我困得要死,你還叨叨的不停,我現在頭昏腦漲,要不要弄鍋魚湯補一補?”
“……打擾了,告辭!”
青魚一頭栽回了缸中,自己吐泡泡玩去了。
一日又一日,一年復一年,日落晨曦便已是三年光景。
這日,道士從集市上打了酒回來,卻發現缸中的青魚不見了,又見那缸旁滿是水跡,還印著一排腳印,是人的腳印。
道士閉眼掐指盤算,忽的張開了眼睛:“不好!”一陣風的便飛奔了出去,酒壺落地,摔得粉碎,美酒灑了一地。
臥在桌上假寐的大花貓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跳下了桌子,嗅了嗅那灑了一地的美酒,竟然美滋滋的添了起來。
道士出了竹屋,便掐訣念咒,騰云駕霧,朝某處直奔而去。
你這蠢魚,千萬莫要做傻事啊……
道士心急如焚,心底暗暗的念叨著。
邽山。
荒無人煙。
入目之處皆是一片蕭然蒼涼。
草木盡毀,水染血色,一條條青色魚兒的尸體飄在那染紅的水面上,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青魚化成人形了,許是那瑤池水的作用才使她竟成就了人形,也或許是那道士時不時的喂她吃的丹藥起了作用。
總歸,至少還要再修煉個百年才能脫胎換骨的她,此刻已成了人形,有了雙腿,她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看自己的親人。
而她的家,便就是邽山的那條河。
可卻不曾想,她到了這里看到的卻是……
青魚站在河邊,不知所措,不敢相信,她猛地揉了揉眼睛,又用力的擦了擦眼睛,可無論她如何的揉如何的擦,眼前的一切卻都沒有任何變化。
“不可能……”
蠃魚一族是如何的強大,怎么可能會這樣,怎么可能……
可是,她看著那水面上一條一條的青色魚兒的尸體,一條條死不瞑目,一條條皆被割去了雙翼時,她的眼睛再也無法欺騙她這一切都是假的。
是真的……
她的族人,都被殺了,殺光了……一個不留!
是誰干的!
青魚的眼淚赫然就涌了出來,身后卻忽的躥出來了兩個手拿魚叉的漢子,漢子見是一個女子站在河邊,一臉失望:“原來是人啊,還以為有漏網之魚呢。”
另一個漢子卻面露警惕道:“我就說了那怪魚早就被獵殺干凈了,你卻不信,現下信了吧?走吧走吧,這林子最近怪的很,而且……你看那女子也怪的很,這深山老林的,怎么會有一個女子站在這里?快走吧!”
“你們說什么?獵殺?”
兩個漢子剛要轉身離開,卻聽身后一個女子的聲音幽幽響起。
天色忽的便暗了下來,而這林中也不知何時竟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啊!妖,妖怪啊!”
一聲慘叫震天動地。
兩個漢子跌坐在了地上,驚恐的看著面前女子,不停的向后拖著身子,想要起身逃跑,雙腿卻皆都流著鮮血,無法起身。
“說啊,我問你們呢,什么獵殺?獵殺誰?嗯?”
青魚絕美的臉蛋上沒有絲毫溫度,邪佞的眸子透著青色的光,而她的雙手竟變成了一對兒凌厲的爪子,爪子上滿是血跡,她舉著爪子,竟舔了一口爪子上的血。
兩個漢子腿上的血洞不注的流著血,失血過多,使他們連后退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們驚悚的看著青魚:“求,求求你不要殺我們,我們上有老下有小……”
“哦?”青魚挑眉:“你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死,那些魚呢,也上有老下有小,為什么死的一個都不剩啊?”
“它,它們是魚啊……”一個大漢慌張的說。
“魚就該死?”青魚瞇了瞇眼睛。
大漢一個哆嗦:“不,不是,不是……”
青魚冷笑一聲:“說,這座山究竟發生了什么!那些魚,那些魚到底為什么被殺!誰殺的!”
兩個大漢被嚇得都已經哭了出來,臉色慘白的發紫,卻還是你一言我一語的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說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一切的罪魁禍首竟都因一個道士。
一年前,山下的鎮子中突然來了一個道士。道士自稱自己乃是昆侖山上修得仙身的尊者,名為清虛子。又稱因為路過此鎮感覺又一股妖氣籠罩其上空才來到此處,還說若不將這妖氣之根源找出并除之,此鎮定會有有大災!
百姓本不信,誰知沒過幾日鎮上凡有孩子的人家中的幼兒皆都一病不起,病入膏肓。
這突變讓百姓突然想起了道士的話,更是信了那道士的話,便找到道士求其降妖除怪。道士倒也沒有為難,不但答應了且不收分文,如此一來村民們便更將那道士當作了仙人般的供著。
沒過幾日,道士便說自己已經找到了這妖氣之根源所在,便是邽山上河中的一種生有雙翼的青魚,而這妖氣便是那魚的雙翼中散發出來的,須將其雙翼割掉才能解開這場大劫。
并且,那道士還說這魚翼割下之后不可擅自處理,必須要全部交給他,由他將這些魚翼銷毀才可以。
于是道士給了鎮上百姓一種藥水,說將其倒入河水之中,魚便會現身。又給了百姓一種魚叉,說是若要捕這種魚,就必須用他的魚叉才行。
如此一來,鎮上的男人們便紛紛上了山,將藥水倒入河中之后,果不其然,那長有雙翼的青魚就真的出現了,且唯有道士給的魚叉才能叉住那魚。
道士又吩咐,若是抓到此魚,切不可殺死,定要活活割下其魚翼才行!
整整七天七夜,鎮上的男人們連續七天七夜都未眠的在山上捕魚,割翼。
男人們都殺紅了眼,河也被鮮血染紅了水。
男人們將魚翼全部都交給了道士,道士說自會將這些魚翼處理掉,而次日這鎮上的孩子們也的確全部都醒了過來,再無病態。
至于今日又來此處獵魚的兩個漢子之所以來此,竟是因為家中的孩子又病了,便認為又是山中魚妖作怪,所以才叫上了朋友一同上山來找找還有沒有漏網之魚的。
青魚大笑,仰天大笑,笑中卻含淚:“好,真是好啊,孩子病了怪到魚的身上?誰家孩子生下來不會生病,誰這一生不會生病?病了就去求醫吃藥,殺魚有何用?!”
“活活割下雙翼,你們竟是活活的將它們割了雙翼!”
青魚咬牙,青色的瞳仁泛著血光:“那道士在哪?”
一個漢子顫抖的說:“他,他就在鎮上的客棧里,我們什么都說了,你可以放我們走了吧?”
走?當然可以。
青魚轉身,朝山下走去,身影漸行漸遠,漸漸消失。
山高路陡,且這二人雙腿皆廢,又失血過多。走?只要他們還走的回去!
道士并未察覺到自己即將遭遇到危險,正一臉貪婪的看著那被裝滿了整整一大箱子的魚翼。
整整一大箱的魚翼,碧綠如翡翠那般,泛著微微青色的光,竟將沒有掌燈的屋子都照了個大亮。
這些魚翼自然不是什么妖物。
蠃魚乃上古時期的神獸,其雙翼怎會是妖物?
千百年來的輪回變化,蠃魚一族早已沒有上古時期的蠃魚先祖那般強大的能力,可一只不行,一百只,一萬只加在一起卻就不同了。
蠃魚之翼,乃蠃魚全身靈力所凝聚之處,若是能將大量的蠃魚之翼煉成了丹,其之力量之可怕便是無可想象的!
“我就要成功了,就要成功了,哈哈哈……”道士盯著箱內之物,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一般,卻在這時,一個女子冷笑的聲音自門口響起。
“就是你么……殺了我全族。”
道士一個激靈,猛地合上箱子,轉身時,一對眼珠泛著縷縷銀光,盯著房門口:“什么人!”
屋內漆黑,可屋內的兩個人卻都將對方看了個清楚明白。
一個模樣猥瑣的白發老道,一個年輕貌美的窈窕女子。
“果然不是什么道士。”青魚打量著那老道,忽的縱身一躍,利爪向他抓去:“何方妖孽,為何要害我全族!”
老道身子一避,將箱子護在身后,驚訝的看著青魚:“全族?你也是蠃魚?蠃魚一族中竟有修成人形的?”
青魚身后忽的竟然出現了一道水幕,朝著那老道就拍了下去,老道并未防備,直接就被拍的趴在了地上,一身是水,狼狽不堪。
老道知道蠃魚可控水,可能化成人形且憑空喚出水來的蠃魚卻是上古時期的事了,他沒想到如今竟還有能做到此番的蠃魚。
一口水嗆了出來,老道從地上爬了起來,渾身的水滴滴答答:“小丫頭,如果我沒看錯,你應該是剛變成人形沒多久吧。”
青魚冷眼看著他。
老道繼續說:“沒想到這世間還有能修成人形的蠃魚,天意如此,我也不想傷你性命,你且去吧。”
青魚冷笑:“大言不慚!你殺我全族,還想讓我放過你?”
老道嘆息一聲,周身忽的出現了一抹刺眼的白光:“本想放你一條命,你既如此不珍惜,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這老道原竟是一只修行千年的鼠妖!
青魚慘然一笑,自知修為沒有對方高,今日一戰怕是兇多吉少。
可滅族之仇不共戴天,大不了便是玉石俱焚,同歸于盡!
青光白光爭鋒交匯,強風勁風將屋內之物皆都掀起捏碎,聲聲巨響將客棧內的掌柜小二和客人們都驚的出屋來看,聚在門口,卻是忽的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連門帶人都撞飛了出去!
一個兩個摔下了樓,吐血身亡。
三個四個被碎裂的房門扎透了胸膛,死不瞑目。
幸存者倉皇逃跑,一聲聲慘叫尖叫聲自客棧內傳出:“妖,有妖怪啊!”
青魚唇角溢血,喘著粗氣,此刻她的身上,胳膊上,青色的魚鱗已經開始一片一片的顯現出來了,這預示著她已是重傷。
鼠妖比她的情況要好上很多,除了道袍破了些,頭發亂了些,竟連口血都沒有吐。
“小丫頭,你若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后悔?
除非她的族人能全部都活過來!
青魚一言不發,身后再一次召喚出了水幕,水幕后竟還有一根根的水錐,她忽的慘淡一笑,揚手抹了一把自己唇角溢出的鮮血,就見那鮮血竟與她身后的水幕融為了一體。頃刻間,水幕和水錐皆都變成了刺眼的紅色。
這是她最后的一擊!
“血咒?!你這樣就算殺了我,你也會沒命!”鼠妖大駭。
“那又如何?!”青魚大笑,身后水幕便已然朝那鼠妖拍了過去,鼠妖要逃,卻怎么也沒料到自己的速度竟沒有那血色的水錐快!
“啊!”鼠妖慘叫一聲,一根血錐已經刺穿了他的胸口!
下一刻,二三四根的血錐刺穿了他的胸口,根根皆是要害之處。
他活不成了。
這仇,她算是報了一半。
然而,一口鮮血卻自青魚口中噴吐而出。
血咒的代價,便是下咒者一半的修為。
“呵呵……”
鼠妖忽的笑了一聲,青魚愕然的抬頭,卻見那鼠妖正詭異的盯著她,且從懷中掏出了一粒丹藥。
“你可知我這丹藥的功效?”鼠妖渾身血洞,卻是笑吟吟的看著青魚:“你以為我修為千年,煉丹千年,這千年是白活的么!”
青魚愣住。
鼠妖吃下那顆丹后,竟再一次的站了起來,他的傷似乎也都……好了。
“小魚妖,我本想放你一馬的,可你偏偏不聽勸。”鼠妖笑的邪佞,一身狼狽,精神卻好的出奇,步步逼近青魚:“既如此,你便也成為我的補藥吧……”
青魚萬念俱灰。
她終究還是這般沒用。
怪不得族人嫌棄她,將她趕出了族群。
怪不得……
呵呵。
“小魚兒,來吧……”鼠妖一把掐住了青魚的脖頸,好似捏住了一只螻蟻那般輕松。
“吼!”
忽的一聲猛獸嘶吼自外面響起。
青魚感覺自己的脖子似乎被放開了,呼吸也順暢了,渾渾噩噩中,她睜開了眼睛,卻正好對上了一對兒琉璃般透亮的眼眸。
她一怔:“小花?”
可當她視線清晰之后,卻發現眼前之物哪里是那道士的大花貓,竟然是一只體型巨大的老虎!
老虎那巨大的腦袋竟蹭了蹭她的臉。
青魚再次怔住。
“你真的是……小花?”
一夜之間,諾大的錦繡鎮上,所有男子皆都慘死在了家中。
整個鎮,再無一個男子。
有人說是因為這鎮子的男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而受到了上天的懲罰。
又有人說是妖精作祟,吸干了鎮上所有男人的精氣。
還有人說是這鎮子上的女人都被妖怪附身了,從而殺光了所有男人,自己則成立了一個只有女子的鎮子,只為獵殺路過或者是想要來此風流的男人。
此乃后話。
道士還是晚了一步。
當一只渾身有黑棕紅三種顏色的巨大猛虎叼著青魚那殘破的身子找到道士時,他便知道一切都晚了。
可令道士驚訝的卻是,青魚那人的身子上本應有一雙人的手臂,此刻竟是一對碧綠的翅膀。
她竟生出了翅膀。
可卻也是將死之魚。
猛虎將青魚放在了地上,青魚虛弱的看著道士,苦笑的說:“我殺了那些男人,一個也沒留下。”
道士緊皺眉頭:“當初我給你的誓言咒是真的。”
青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知道,我不怪你。”
道士咬了咬牙:“你為何要自己去,如果我在……”
“如果你在,你會阻止我吧。”
道士沉默了。
青魚又說:“如果你在,你會幫我報仇么?”
道士還是沉默。
青魚卻笑了:“你當然不會,因為你是道士啊……所以還好我沒有等你,還好……我報了仇,死也足以。”
火焰忽的自那青魚周身燃燒了起來。
一旁的三花猛虎赫然就大吼了一聲,就要撲上去,卻被道士一把扯住了虎尾巴:“那火你是撲不滅的!”
三花猛虎扭頭瞪著道士,一雙琥珀眸子竟然滿是憤怒和淚水,它張開血盆大口就朝道士嘶吼了一聲。
道士卻搖頭:“她殺了人,違背了誓言咒……”
三花猛虎猛地一甩虎尾,甩開了道士的手,就再次要撲向火海,卻被火海中的青魚喝住:“小花!”
猛虎愣住。
青魚在火中,卻是笑著望著它:“小花,謝謝你……一直以來。”
三年來,那時刻守在她身邊的花貓。
趁她睡著,偷偷將新鮮蓮子放在窗子上是它。
雨天時,蹦上窗臺將窗子踢開的讓她看雨的是它。
偶有路過的鳥妖看上了她,而退那些鳥妖的是它。
這一次,從鼠妖口中救了她的,也是它。
“小花,你要好好活著啊……”
火勢越來越大,吞吞煙霧翻滾著,直到將那青魚的身影徹底掩蓋,三花猛虎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啊!”一聲慘叫赫然自那烈火中傳出,響徹天地。
一道青色的光驟然自那烈火中沖天飛出,最后又直直的墜落到了地上,正好落在了道士的腳下。
那是一對碧青好看如薄紗一般的魚翼啊……
這天,忽然就下起了雨來。
淅淅瀝瀝的小雨自空中落下,滋潤著大地萬物。
三花肥貓慵懶的臥在竹林中的一個小竹屋門外,打了個呵欠,扭頭看了看那扇已足足有八十天都沒有打開過的門。
今日便是第八十一天了。
道士就在那里面。
它不知道道士在里面干什么,可它卻感覺當這扇門再打開的時候,她便會回來!
它喜歡那條小青魚。
因為它與她命運相同,同病相憐。
它的父親和母親,它的同族們皆都生的是一樣的白色和橘紅色的皮毛上面生有黑色垂直條紋,而獨它不是。
也從未有哪只老虎的皮毛生的一片黑色,一片紅色和一片棕色的那種三花模樣。
所以它一生下來便被嫌棄,嘲笑,還未成年之時便被父母拋棄荒野。
那時的它是那樣的弱小,林間捕獵時若是遇到了同類,便會因為身上皮毛的緣故而被欺負,它敵不過,只有被打,被咬……
那小青魚生下來便不像同族一般有魚翼,她的自卑,痛苦,它都懂。
它在林間流浪時,便也見過那小青魚。
那日,一個人類的女子因與情郎吵了架,便想不開想要跳河自殺,三花猛虎躲在林中深處想等女子跳河死后,便將其尸體拖上來吃掉果腹,卻沒想到當那女子跳下去后,竟被一道水浪又給卷上了岸來。
女子驚恐萬分的大喊著‘有妖怪’便跑下了山。
這時,一條小青魚便從水面露了出來,搖頭咂舌道:“年紀輕輕,還有大好的時光可活,為了個男人來當水鬼,真是想不開。”
后來,那小青魚還被河中水鬼給揍了一頓。
真是一條傻魚啊……
咯吱——
竹屋的門突然被打開,三花肥貓一個激靈就跳了起來。
道士踏出門檻,瞇著眼睛伸了一個懶腰:“太陽真不錯啊!這些日子未見陽光,我都要長霉了。”
“喵?”花貓不敢進屋去看,便抬起爪子戳了戳道士的腿。
倒是低頭,滿是胡茬的臉上顯得疲憊不堪,一雙充血的眼睛下也是一圈的烏黑,卻是咧嘴一笑:“成了!”
三花肥貓雙眸驚喜大瞪,就躥進了屋內。
竹屋內有一個龐大的丹爐,爐內的已然熄滅,三花肥貓三跳兩跳便直接奔上了床。
卻見床鋪上的一個竹籃中,靜靜的盤著一條細長的小青蛇。
三花肥貓聳了聳耳朵:“喵?”
道士進屋走了過來:“我尋了很久,也就只有這條剛死不久的小青蛇的肉身適合她了。”
三花肥貓抗議:“喵?!”
道士掏了掏耳朵:“我知道她是魚,可我總不能為了復活她而去殺一條有修為的魚吧?這蛇就挺好的,是水蛇,又有道行,還是意外身亡的,沒有再合適的了!”
三花肥貓略有嫌棄的瞥了一眼竹籃里的小青蛇,良久,抬起了貓爪輕輕的撫了撫小青蛇的頭。
小青蛇懵懵懂懂的抬起了頭,看了看三花肥貓,有些害怕的瑟縮了一下。
“她已經什么都不記得了。”道士淡淡的開了口:“我好不容易才將她的元靈聚在一起,能活過來就已經是她的造化了。”
若非是那些蠃魚之翼煉成的丹,即便是他,也無力回天。
“你找個靈氣充盈的地方,帶她去修煉吧,她吃了魚翼丹,應該很快就會修成人形了……”
三花肥貓搖身一變就成了一只三花猛虎,一口叼住了那籃子的把手,看了看道士,似有什么話想說,卻見道士甩了甩袍袖不再看它。
如此,三花猛虎便叼著籃子出了竹屋,三步兩步就跳進了山林之中,消失在了迷霧之中。
屋內,道士忽的一口鮮血噴吐而出,臉色慘白。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漬:“呵,那臭娘們還真是夠狠呢,折壽的滋味兒果然不怎么舒服呢……”
九九八十一天前。
紫竹林外。
道士已在此處站了一天一夜。
道士猜到了這竹林中的那位是不愿見他的。
道士也知道若是自己要硬闖,任誰也是攔不住的,可……
此次前來,他是為了求人。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
若是這竹林中的那位愿意,那么那些慘死的蠃魚們就定能全部活過來,只要她揮灑一下那楊枝上的甘露凈水!
即便再活過來后的它們不再是蠃魚,也不再有魚翼,可變成一條普通的魚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終于,竹林中那位的侍女出來見他了。
“道長,你所求之事,我家師尊可以助你,可卻有一個要求……”
道士一臉的風輕云淡:“放心,我自然不會讓你尊師白白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