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帶他下樓,在路邊打雪仗。
北歐常年冰封,雪對他來說再平常不過,可任間卻從來沒有興致打雪仗,也不知道,原來在雪天,在日暮,也可以有如此晴朗的心情。
兩人玩盡興時,天早就黑了,頭頂路燈亮起,他們坐在第一次見面的長椅上休息。
暗黃的燈光下,模糊的輪廓,喘息聲和呼出的白氣交纏,讓人自然地卸下防備和偽裝,交換起自己的秘密。
原來他們祖籍相同,路過興致勃勃地教他西南方言,也給他講了很多關于那個西南鄉間,她赤腳在稻田里的故事。甚至講了自己與奶奶相依為命,努力賺錢不過是為了讓老人家能頤養天年。
作為交換,他第一次提到遺棄自己的父母。因為父母,他一直對故土怨恨又害怕,所以這么多年未曾踏足。又說到他在挪威的成長經歷,北歐悠閑散漫的生活節奏,讓他不拘泥于課堂,反而從小就四處滑雪攀巖。他說以后想去柏林讀大學,還和朋友約好,趁大學的間隔年窮游世界。
她喜歡聽他講這些,仿佛可以透過他看到更大的,屬于他的世界。但又害怕聽到,因為每多聽一句,就會更清楚地看見他們之間的差距。她只是他生命里短暫的過客,他們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一旦分別,就會像兩條平行線,永不相交。
天色已晚,星和月當空照,今夜的天空竟然意外得熱鬧。夜風涼涼吹來,任間下意識伸手捂住了路過的臉,一轉頭就和她露出的一雙眼睛對上,旋即相視傻笑。
偌大空曠的長街,因為有人回應,也變得格外浪漫。
回家時,身上沾到的雪全部融化,路過的鞋子褲腳全濕,任間蹲在她面前,非要背她回去。他玩的時候毫不留情,此刻卻紳士地背她回家,讓她哭笑不得。
穿著濕衣服吹夜風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她發起低燒,臥病在床。七樓公寓的暖氣也壞了,任間不由分說地收拾好路過的日用品,讓她搬到樓下的客房來住。路過有些意外,他鮮少有這樣強勢的時候,但看著他固執的眼神,路過還是妥協了。
兩個人住一起,三餐就沒那么好將就了。任間的廚藝一般,但又不想給病人點外賣,于是從冰箱摸出了幾個雞蛋,做了鍋蛋炒飯,賣相意外得很不錯。
路過沒想到,他竟然會做蛋炒飯這么富有中國煙火氣的家常美食。他嘴上說著不在乎出生,無所謂父母,其實未必沒有偷偷向往眷戀過這遙遠古老的故土。
任間吃飯很快,看起來卻很斯文,可能也有他清雋皮相的功勞。路過忍不住偷看了兩眼,筷子戳了戳米飯,心里的話就鬼使神差地吐了出來。
“你以后也會對女朋友也這么好嗎?”
任間一愣,然后皺起眉頭認真思考,仿佛在斟酌措辭。隨即路過聽到他平緩地開口:“我不會談戀愛的,因為我是不婚主義者,對我來說沒有比自由更重要的事。”
路過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么話。于是話題戛然而止,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兩人沉默地吃完飯,路過回到客房,關門躺下,閉上眼不去想外面的人在干什么。
再次醒來已經是黃昏,路過隱約聽到輕柔的鋼琴聲。打開門果然看到他在陽臺彈琴,似乎情緒有些低落,但不掩畫面的美好。
天邊泛著一片紫,窗子被打開,晚風攜雨帶霧吹進陽臺,拂到他的臉上。路過能看到鋼琴上架著挪威語的樂譜。
她想到冬天很快就要結束了,他即將離開。她循規蹈矩地度過這人生,像周圍每個尋常學生一樣,迄今為止最大的意外就是遇見了他。然而在她狹小單調的世界里,再不會有這種意外,也再不會遇見這樣一個男孩了。
她靜靜聽了一會兒,沒有打擾他,又轉身回房。
2019年的春天,萬物復蘇。A大開學,路過升到大四,而任間也在某天悄然離開了中國。他們的生活重新回到了不該相交的正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