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刑事法院大樓去吃午飯的路上，詹妮弗路過了一個門開著的空置審判室。她忍不住要走進去看看。

后區兩側各有十五排觀眾席。面對法官席的是兩張長桌，左邊一張標記著“原告”二字，右邊一張標記著“被告”二字。陪審團席有兩排椅子，每排各八張。詹妮弗想：這是一個普通的審判室，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毫無美感，但它是“自由”的核心。這個審判室和千千萬萬個像它一樣的審判室代表著文明與野蠻的鴻溝。每個公民都有權接受由自己同時代人組成的陪審團的裁決。這是每個自由國家的核心。

詹妮弗在心中列舉了世界上沒有設置這些小房間的國家，它們的公民會在睡夢中被人從床上抓走，會因無法公之于眾的原因遭到匿名仇家的嚴刑拷打與殺戮：伊朗、烏干達、阿根廷、秘魯、巴西、羅馬尼亞、蘇聯、捷克斯洛伐克……這樣的國家數量之多，著實讓人難過。

詹妮弗認為，如果美國法院被剝奪了權力，如果公民被剝奪了接受陪審團裁決的權利，那么美國將不再是一個自由國家。她現在已經成了這個體系的一部分。站在這里，一種強烈的自豪感在詹妮弗心中油然而生。她會盡她所能去履行自己的職責，去努力維護它的神圣。她佇立良久，然后才轉身離去。

從大廳的另一端傳來一陣嗡嗡聲，那聲音越來越響，引起了一陣騷動。警報聲開始響起。詹妮弗聽到走廊里嘈雜的跑步聲，看到好些警察持槍朝法院的正門跑去。詹妮弗當即覺得是邁克爾·莫雷蒂逃跑了，他以某種方式越過了層層防衛。

她急忙走到走廊上，只見這里已亂成一鍋粥。人們瘋狂地跑前跑后，各式各樣的命令蓋過了嘈雜的警報聲。手持防暴槍的警衛已經在各個出口處就位。原本一直在打電話匯報案件進展的記者們急忙走進走廊，想知道發生了什么。遠在大廳的另一邊，詹妮弗看到地區檢察官羅伯特·迪·席爾瓦氣得臉色慘白，瘋狂地向六七名警察下達指令。

我的上帝！詹妮弗想，他這是要氣出心臟病來啊。

她艱難地從人群中擠過去，走向他，心想自己也許幫得上什么忙。正當詹妮弗走近之時，之前看守卡米洛·斯特拉的一名法警抬頭看到了她。他抬起一只胳膊向她一指。五秒鐘后，詹妮弗·帕克被人抓住，銬上手銬，正式被捕。

勞倫斯·沃爾德曼法官的辦公室里有四個人：沃爾德曼法官、地區檢察官羅伯特·迪·席爾瓦、托馬斯·科爾法克斯和詹妮弗。

“你有權在你的律師到場之前不做出任何解釋，”沃爾德曼法官告訴詹妮弗，“你也有權保持沉默。如果你——”

“我不需要律師，法官大人！我可以解釋清楚整件事情。”

羅伯特·迪·席爾瓦的臉朝她湊得很近，詹妮弗可以看到他太陽穴上的一條青筋在跳動。“是誰收買了你，讓你把那袋東西交給卡米洛·斯特拉的？”

“收買我？沒人收買我！”詹妮弗氣得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迪·席爾瓦從沃爾德曼法官的辦公桌上拿起一個很眼熟的文件袋。“沒人收買你，你就走到我的證人面前，把這個交給了他？”他抖了抖，一只死鳥倏地落在桌子上。那是一只黃色金絲雀，脖子被人擰斷了。

詹妮弗驚恐地盯著金絲雀的尸體。“我……是您的一個部下……交給我……”

“我的哪一個部下？”

“我……我不知道。”

“但你卻知道他是我的一個部下。”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懷疑。

“是的。我看見他和您說話，然后他走到我面前，把文件袋遞給我，說您讓我把它交給斯特拉先生。他甚至還知道我的名字。”

“我敢肯定他是知道的。他們付給你多少錢？”

詹妮弗想：這一定只是個噩夢，我隨時可能醒來，醒來時正好是早上六點，我要換好衣服，在地區檢察官辦公室宣誓就職。

“多少錢？”他是如此激憤，直接把詹妮弗震懾得站了起來。

“您是在指控我？”

“指控你！”羅伯特·迪·席爾瓦緊握拳頭，“女士，我都還沒動手收拾你呢。等到你出獄的那一天，你一定已經老得用不著那筆錢了。”

“沒人給我錢。”詹妮弗以反抗的目光回擊他。

托馬斯·科爾法克斯原本坐在后面靜靜地聽著這場對話，此刻卻打斷了他們，說道：“對不起，法官大人，這樣下去恐怕我們不會取得任何進展。”

“我同意。”沃爾德曼法官答道，并轉向地區檢察官，“博比，你認為呢？斯特拉還愿意接受被告律師盤問嗎？”

“接受盤問？別指望他了！他已經被嚇到精神失常，不會再出庭作證了。”

托馬斯·科爾法克斯平靜地說：“如果我不能盤問控方的主要證人，法官大人，我將不得不申請審判無效。”

房間里的每個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邁克爾·莫雷蒂將被無罪釋放，以清白的身份走出法庭。

沃爾德曼法官看向地區檢察官。“你有沒有告訴你的證人，他會被判處藐視法庭罪？”

“說了。但比起我們，斯特拉更害怕他們。”他轉過身來，惡狠狠地朝詹妮弗看了一眼。“他覺得我們已經保護不了他了。”

沃爾德曼法官緩緩地說：“那么，恐怕法庭別無選擇，只能批準被告的請求，宣布本次審判不具法律效力。”

羅伯特·迪·席爾瓦默默站著，聽憑自己勝券在握的訴訟案被人抹得一干二凈。失去了斯特拉，他就輸掉了本案。邁克爾·莫雷蒂現在是鞭長莫及了，但詹妮弗·帕克可不是。他要讓她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沃爾德曼法官又說：“我會做出指示，釋放被告，解散陪審團。”

托馬斯·科爾法克斯說：“謝謝您，法官大人。”他的臉上看不出勝利的喜悅。

“如果沒有別的……”沃爾德曼法官開口說道。

“我還有別的事！”羅伯特·迪·席爾瓦轉向詹妮弗·帕克。“我要拘捕她！她妨礙司法公正，動搖大案要案的證人，搞陰謀破壞，她……”他憤怒得語無倫次。

憤怒的詹妮弗終于找到反擊的機會。“你無法證明這些指控中的任何一項，因為它們只是惡意揣測，并非事實。如果非要說我有罪，我唯一的罪過就是太傻，被人騙了，僅此而已！沒有人收買我做任何事。我以為我當時只是在為你轉交文件。”

沃爾德曼法官看著詹妮弗說：“無論動機是什么，它造成的后果都非常惡劣。我將要求上訴法院進行調查，如果它判定對你的指控有根據的話，我會開始走程序，撤銷你的律師資質。”

詹妮弗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法官大人，我……”

“這件事情先告一段落了，帕克小姐。”

詹妮弗佇立片刻，看著他們充滿恨意的臉龐，她知道，自己現在說再多也沒用了。

桌子上的黃色金絲雀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