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還魂夜。
你在大街上隨便抓個小孩都知道。人死后魂魄是渙散的,一時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死亡,也沒有力量,需要七天的時間重新匯聚清醒過來。這種說法已經(jīng)在民間流傳上千年了。
胡峰真的在頭七還魂,還正好讓害死他全家的兇手耿軍看到了嗎?
李寶生:“聽他家里人說,耿軍后來就老看見胡峰,早也看見,晚也看見,覺都不敢睡。要是警察不來抓他,他也打算去自首了。所以后來配合得不得了。”
“在看守所里,也天天鬧鬼。”
“警察們也說,頭一次碰到求著判死刑的。”
簡婕:“這個,也有可能純粹是他自己心里有鬼。”
“可是我后來也……”李寶生聲音又有點兒發(fā)抖了,“看到過好幾次。懵懵怔怔的,有的時候是睡迷糊了,有的時候……也說不好,睡是沒睡,但都是走神的時候,要么就是不舒服的時候。”
“我從小就聽老人說,鬼專門就找時運低,要么就是身體不好、陽氣不旺的人附身。”
李寶生望著簡婕,有點兒期待又有點兒害怕:“有這事兒嗎?”
簡婕:“確實有這么個說法。”
李寶生的臉色一下子又黯淡了一層。
簡婕隨即道:“可是你這么多年,不是沒事嗎?”
李寶生略略寬慰:“對。后來我跟兒子一家住到一起后,就沒事了。”
“這么多年了,我也快忘了。”
“可是自從得了這個病,”李寶生又開始忐忑不安了,“我又開始見到胡峰了。一開始只是時隱時現(xiàn),漸漸地就越來越清晰。前幾天晚上,我一睜眼,他就坐在床頭看著我。”
李寶生驚恐地盯著簡婕,一把抓住她的手坐了起來,就像溺水的人抓緊了救生圈:“你說我也沒得罪他啊!而且耿軍都被槍斃了,他一家三口沉冤也得雪了,他還不依不饒的,一直纏著我干什么?”
簡婕的手被抓得生疼,也只能忍著。李寶生顯然已經(jīng)從心底里認定自己就是被胡峰的鬼魂纏上了。但完全有可能是他當年受到的沖擊太大,一直留下了心理陰影,現(xiàn)在生命又進入倒計時,于是就將埋藏已久的心病給挖出來了。可是這時候你跟他談什么客觀理智的分析,他哪里聽得進去。
眼見著簡婕的手都被捏得發(fā)白了,章衡隨即不動聲色地又倒了一杯熱茶。
“來,”他拉過李寶生的手往玻璃杯上焐,“暖暖手。”
李寶生才驚醒過來,被動地緊握住水杯。
章衡好言道:“你放心,我們一定盡力去查。”
李寶生呆呆地點了點頭:“嗯,我就想知道他為什么要纏著我。”
事隔二十多年,當年的老廠已經(jīng)倒閉了,但是宿舍樓還在。有人趕上了改革開放的步伐,賺得盆滿缽滿,也有人沒跟上改革開放的步伐,被花式淘汰了。別說這一個老廠,這整個的北方小城都是一個縮影。
簡婕和章衡兩個走在大街上,就覺得挺冷。不光是氣溫冷,街上確實人也少。很多小店一看就是開了好多年,做的就是街坊鄰里的生意。感覺整個小城還停留在十幾二十年前。
好處就是,隨便一問都是本地土生土長的熟人,馬上就給他們把路指明了。
兩個人趕到老廠宿舍樓,那一種陳年老舊的氣味更是撲面而來。
小區(qū)大門口的鐵門敞得大開,鐵欄桿全都銹得變成土黃色,早就成了擺設(shè)。保衛(wèi)室里也早沒人了,里頭灰不愣狗的,一看就是多少年不用了。
走到六號樓底下的花圃,倒又有了點兒生氣。幾個老爺子正在一棵大樹底下七嘴八舌,熱熱鬧鬧地下象棋,沒人講究觀棋不語真君子。旁邊還有人用一臺收音機放著京劇名段《四郎探母》。
兩個人悄沒聲息地湊過去。章衡會下象棋,一看棋盤就知道兩個臭棋簍子在自娛自樂,眼看著穿紅馬甲的大爺高高地舉起,又要走步大臭棋,他連忙在旁邊咳了咳。大爺頓時停住了,想想又放旁邊。這一步倒走得不差,三兩下贏了。
大爺開心得不得了,抬頭一望他倆:“咦,你倆年輕人哪兒來的?”
章衡馬上接道:“我們來買房的。”
大爺不禁啊的一聲,滿臉驚詫:“你們小年輕的到我們這里買房?”
馬上就有人笑了:“我們這里房子不值錢!年輕人都到大城市,到南方闖蕩了,剩下的都是我們這些老骨頭,配這些老房子。”
“所以我們才來嘛,”章衡一面說,一面非常上道地掏出一包煙,給在場的大爺們都散了一根煙,“現(xiàn)在這里房價在谷底,我倆想買個房當投資。不然夏天過來避避暑也挺好的,左右不虧。”
“哦,這倒是。”大爺?shù)皖^一看手里的煙,“哦,好煙啊!”就著章衡遞過來的打火機,猛抽兩口點起來,吞云吐霧。
簡婕一看,齊活了。這煙酒果然是大爺們的社交利器。
她還尋思著怎么入正題,人家大爺已經(jīng)主動關(guān)心起來了。
“你們想買哪家啊?”大爺問。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回道:“6號605室。”
本來還挺熱絡(luò)的場子,登時冷了一下。這都在預(yù)料之中。
簡婕故作不解:“怎么了?”
大爺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們:“這房子是你們自己看中的,還是別人給你們哄的?”
簡婕和章衡對視一眼,都是心道:哄?這大爺?shù)故菍嵲谌恕>蛦査?
章衡:“中介給我們介紹的,倒是沒瞞著我們,說是以前出過人命案子,一家三口被個小偷害死了。”
幾位大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還是那位穿紅馬甲的大爺替大家集中表達了震驚。
“那你們還敢買?”大爺皺著眉毛連連搖頭,連手里的煙都不抽了,“死得可慘了。”停了一停,咂了咂嘴里的煙味,還是說了,“鬧鬼。”
章衡看了簡婕一眼,兩人都是一臉無所謂:“我們不信這些。”
大爺有點兒較真了,指了指兩個人:“年輕人不要嘴硬。我們這里誰不知道。”然后又很小心地四處看看,悄悄地指了指自己,“我還親眼見過。”
還真是問對人了。
簡婕提起精神:“您怎么見過了?”
大爺:“我家就住在對面樓,和他家兩個臥室正對著。”
二十一年前,大爺還年輕,才三十多歲。因為結(jié)婚遲,生孩子也遲,跟他同時代的人孩子沒十歲也有八歲了,他才剛當上新晉奶爸。老婆是高齡產(chǎn)婦,生個孩子真是從鬼門關(guān)走一遭,所以半夜給孩子喂奶的事當然得由他來擔著。
孩子三個月長了十斤,他這個當爸的就瘦了十斤。架不住她小嘴巴巴兒的,一夜要鬧好幾回。他每晚都是打著哈欠起床,連沖奶粉的時候都要抓緊時間閉會兒眼睛。
那晚,凌晨兩點半,又給孩子哭醒了。
他趕緊昏昏沉沉地起床,摸到床頭柜的奶粉罐一勺下去空蕩蕩的,睜眼一看里面光得锃亮,都能當鏡子了。遲這一會兒,孩子更是哭得嗷嗷響。他不敢吵醒老婆,趕緊抱起孩子跑去廚房。廚房冰箱里還有存貨。
手忙腳亂地新開了一罐奶粉,差點兒灑出來,再把水溫兌好,一送到孩子嘴邊,小家伙就趕緊一口叼住奶嘴,憋足了勁兒吃起來。
孩子不哭了,他才松了一口氣。這一松,再加上孩子有節(jié)奏地喝奶聲音,就跟催眠似的,濃濃的睡意又開始往頭上涌了。
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扶著奶瓶,只覺眼皮子越來越重,感覺到眼前要黑了,趕緊狠狠地搖了搖頭,又睜大了眼睛。孩子一邊喝奶,一邊睜著烏黑的眼珠子看他,忽然揚了揚嘴角,好像也覺得老爸很好笑似的。
但她看了他一會兒,兩只眼珠忽然一轉(zhuǎn),看向了別的地方。
起先他也沒在意,但時間一長,女兒老是盯著那個方向看,連奶也不喝了。奶嘴塞到她嘴里,她又給吐出來,就歪著腦袋斜著眼睛死盯著不放,一會兒還手舞足蹈地笑起來。
他順著女兒的視線一看,就是廚房窗臺,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女兒還在看,笑得咯咯直響。
那就是窗臺外面嗎?
他的視線穿過窗戶玻璃,直直地投到了對面。對面6樓的一間臥室燈光也亮起來了。
他家是這棟樓的605室,亮起來的那家正對著他家,也是605室,而且是小一點兒的次臥室。
有個男人正站在床上,踮著個腳搖來晃去地在拆頂燈。
男人一晃,女兒就笑。
他不禁也好笑。
父女倆正望呆,臥室里傳來老婆睡意濃濃的聲音:怎么這半天還沒好?快睡覺!
大爺這才驚醒了,連忙嘴里答應(yīng)著,抱起女兒小步跑出了廚房。
旁邊有人笑他:“就這?”
大爺?shù)伤谎郏骸澳愣叮∧阒滥翘焓悄奶靻幔?1月6號。警察說的,他們一家三口11月5號就死了。特別是胡峰!”
大爺激動起來:“胡峰就是11月5號晚上死的。耿軍那混蛋拿到存折密碼就屁顛顛地跑了。你說,11月6號凌晨兩點半,胡家哪里還有活人!”
大家都靜了一靜。
簡婕問:“這事你跟警察說過嗎?”
大爺嗔道:“這事跟警察說啥?說鬧鬼?”
簡婕想想也是。
又有人道:“那這鬼也挺奇怪的,拆頂燈干嘛?”
大爺:“那我怎么知道。”
“反正咱也不添油加醋,也不裝神弄鬼,看到什么就說什么。”
“其實啊,有的事就是說不清,你要能說得清就不嚇人了。”
簡婕點點頭,特別贊同這句話。但她覺得還應(yīng)該再加一句。
有的事說清了,可能更嚇人。
兩個人進了6號樓,先不急著去605室,而是先去了四樓。沒想到鞠紅梅還住在這里,而且從當年的母子兩人相依為命,變成了三代同堂。
這個點,上班的上班,上學(xué)的上學(xué)。鞠紅梅老早把菜買好,排骨都燉上了,等到中午大部隊回來,再炒兩個小菜就行了,現(xiàn)在正坐在沙發(fā)上用小米盒子刷劇。
提起李寶生,鞠紅梅很是感慨:“當年那事兒真是把人嚇死了。李大爺沒干到年底,就去投靠兒子了。”連忙問,“他現(xiàn)在怎么樣啊?”
章衡淡淡地笑道:“身體不太好,但是兒子他們對他都很孝順,帶他跑了好幾個大醫(yī)院,現(xiàn)在還是挺穩(wěn)定的。”
鞠紅梅點點頭:“早就聽說他兒子混得不錯。不過有錢也得舍得花錢。”
簡婕看到客廳里放著一張放大的全家福,孫女看起來有十五六歲了,便問:“孩子都這么大了?”
一說起孫女,鞠紅梅便有了笑容:“這是前年拍的了。今年高三,正在沖刺。”望著照片里的孫女抿嘴笑笑,“比她爸可強多了,準能考上大學(xué)。”
簡婕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算,高三的話得有十八九歲了,再加上結(jié)婚懷孕至少還要一年……
“那她爸結(jié)婚還挺早啊。”她說。
鞠紅梅可不覺得:“不早哦!他們同年的人都是二十出頭就結(jié)婚了,他結(jié)婚那年都二十六了。”說到這里,神色又是一黯,“就是胡家出事那年結(jié)的婚。”
“唉,”鞠紅梅想起當年就要嘆氣,“我記得當時胡家正在談婚論嫁,正為彩禮發(fā)愁。我們家也沒好到哪里去。我兒子那時候也談戀愛談了一年多了。總是姑娘好說話,家里父母卡得緊。特別像我兒媳婦下面還有一個弟弟,那更是不肯松口。”
“后來正好出了胡家的事。你說說,一家三口因為彩禮惹來的禍,本來明明是好好的喜事。這要說起來就有點兒不太合適了,但就是這事把她家里一嚇,主要是我兒媳婦拿定主意了,死活跟她家里鬧開了,最后她父母終于松了口。”
“后來就是那年元旦的時候,很快就結(jié)婚了。辦得也很簡單,兩家親戚朋友,走得比較近的辦了幾桌。買了個小鉆戒。婚房嘛,就把這房子重新裝修了一遍。反正將來我老了,這房子也是他們的。”
章衡點點頭:“只要想通了,都不是個事兒。”
鞠紅梅:“可不是嘛。”
簡婕看著全家福,鞠紅梅坐在前頭,孫女緊緊依偎在她旁邊,后頭是趙景陽夫妻。趙景陽把右手搭在母親的肩頭,妻子把左手搭在女兒的肩頭,左手無名指上確實戴著個小鉆戒。
這一家人條件都普普通通,但過得挺開心。
隨后鞠紅梅就陪兩人上去605室了。
胡家在本地沒有什么親友,一家人出事以后,親事自然也就沒有了。房子畢竟還是廠里宿舍,名義上由廠里暫管,鑰匙先是擺在保安李寶生那里,李寶生走了,就把鑰匙給了鞠紅梅。前幾年廠都沒了,鞠紅梅早就成了實際上的所有者。
但是鞠紅梅還是沒有處理這房子。
“我們這地方你們都看見了,年輕人都往南跑,”鞠紅梅說的是實在話,“我兒子要是年輕個五歲,我們也不留在這里了。”
“這些年房價一路跌,房子本來就賣不動了。人家鶴崗好歹是個地級市呢,原來也輝煌過,我們這兒怎么比?”
“再說了,又出了這么個事……更別想出手了。”
“這一幢樓都特別難賣,你們瞅瞅,都老實待著呢。”
章衡聽得連連點頭:“不過現(xiàn)在國家要振興東北,跟俄羅斯的黑龍江大橋也通了,咱們這里的底子還在,會重新發(fā)展起來的。”
鞠紅梅神色和緩了一些:“是吧,我兒子也這么說。”
停到605室前頭一看,大門還是當年的那扇老木頭門,門上橫著釘了一塊木板,把趙景陽踹的那一腳窟窿給堵住了。這就算是修過門了。
鞠紅梅打開了門,就不肯進去了,把鑰匙給了章衡:“你們自己看啊!”
剛說完,簡婕已經(jīng)先進去了。
鞠紅梅驚詫地望了一眼,又望章衡:“這姑娘怎么也不知道害怕啊!”
章衡笑道:“您回去歇著吧,看完了我們就還給您。”
門外面釘了木板,門里面沒有,還是很顯眼的、一個木板碎裂的大窟窿。
簡婕扶著門把里面看了看,又把門推過去,再把外面看看,伸出條腿對著大窟窿模擬著踹了一下。回頭再看客廳里面,灰塵積成了土,一腳下去就是一個清晰的腳印,揚起的灰塵嗆人。兩人連忙捂住口鼻。章衡個子高,輕輕地一動,頭上又掛到了蛛網(wǎng),一只蜘蛛就掉在他的肩膀上,連忙拍掉。還有好些蛛網(wǎng)從天花板上掛下來,幾只蜘蛛正在忙碌地爬來爬去。
不過,除了這些,客廳里的擺設(shè)幾乎沒怎么動,一張小小的飯桌靠墻放著,正好三面三張椅子。待客的一個小茶幾和一張大長椅,對面放著一臺電視。墻上仍然掛著一卷日歷,灰蒙蒙的,但還看得清停在了2001年11月的那一張。
兩個臥室和廚房的門都開著,兩個人按照當年一家三口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順序一一看去。
尸體雖然都沒有了,但地上還有殘存的血跡,黑透了。想來尸體搬走后,也沒人打掃過。
廚房水池子前的黑色血跡面積最大。這么多年過去了,依然可以想象當年麥青被捅得血水直流的慘狀,讓人不寒而栗。
主臥室里倒是沒有血跡,胡大慶是唯一被勒死的人,但他也是唯一一個有機會還能和兇手掙扎一小會兒的人。只是兇手后來為了翻找存折和金子,把臥室弄得更亂,掩蓋了他掙扎過的痕跡。
最后就是次臥室了。那張椅子自然也還在。本來是灰白交織的布面升降椅,也被胡峰的血染得一塊一塊黑乎乎的。綁住他手腳的電線有的被剪開掉在地上,有的還掛在扶手上。椅子的地上都是血跡斑斑。
簡婕不怕也不嫌臟,直接坐到升降椅上,輕輕地摸了摸扶手上因為胡峰的掙扎被電線割花的痕跡,還有凝結(jié)的血跡,然后又轉(zhuǎn)過椅子面向辦公桌。
辦公桌上就放著胡峰和一個年輕女孩的照片。簡婕拿起來,抹掉上面一層灰。照片里的兩個人頭靠著頭,笑得特別開心。胡峰頭發(fā)略長,不知道是天然卷還是去吹的頭發(fā),蓬蓬松松,很像以前古裝劇里流行過的泡面頭。女孩子屬于耐看型的,一開始覺得臉有點兒長了,配上耳朵上的蓮花短耳墜,卻越看越好看了。這個女孩就是苗曉荷了吧。
章衡看得真是心里一陣一陣地發(fā)涼。
很可怕。也很悲哀。
胡峰都跟苗曉荷談婚論嫁了。就算女方父母在彩禮上有意為難,但兩個人自己顯然是很想結(jié)這個婚的,也許再堅持一下,也就過去了……
章衡輕輕地道:“也不知道這個苗曉荷后來怎么樣了?”
簡婕搖了搖頭。她不想做多余的猜測。無論是苗曉荷后來另尋歸宿,還是一直單身,都難免遺憾。過去的苗曉荷她不認識,以后就繼續(xù)不認識吧。
簡婕輕輕地放下照片,想起樓下的大爺剛剛說過的話,不覺抬頭看向天花板正中央的頂燈,正好在床尾上方。那是一個有點兒復(fù)古的木框方型頂燈,白色的玻璃罩上斜著一叢碧綠的蘭草,還有兩只五彩的蝴蝶飛在一起。
簡婕站到床尾,試圖去夠頂燈,但是個子矮了,即使踮起腳尖也只是勉強夠到,根本沒辦法使上勁兒。
章衡扶了她一會兒,笑道:“我來吧。”
換章衡上去后,也不踮腳了,兩手一伸輕輕松松地把燈罩拆了下來,就是灰挺多,冷不防迷了眼。章衡把燈罩遞給簡婕,閉了一會兒眼睛才緩過來,就見簡婕正拿著燈罩在里頭看來看去。
章衡問:“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
簡婕搖搖頭,又問:“上面木框里頭呢?”
章衡眼前還有點兒淚糊糊的,笑著問簡婕:“要不我抱你,你自己看?”
簡婕便又站上床尾,章衡從她的膝蓋那里一把將她抱起來。這下夠高的了,簡婕幾乎平齊地看到木框里。
章衡抬著頭問:“怎么樣?”
簡婕低下頭,對他微微一笑。
中午十二點,下班的下班,放學(xué)的放學(xué)。
鞠紅梅掐準了時間,提前把兩盤小菜都炒好,等兒子趙景陽三口子一回來,桌上碗筷都擺得齊齊整整。兒子還切了熏香頭肉和醬豬蹄,兒媳婦再幫鞠紅梅把細火慢燉了一上午的砂鍋排骨湯端出來,香得孫女口水直流。
“哦,對了。”鞠紅梅吃著兒子夾過來的醬豬蹄,忽然想起來,“李大爺,你還記得嗎?”
孫女快嘴快舌地問:“李大爺是誰啊?”
趙景陽笑了:“是咱們這小區(qū)以前的保安——你要叫爺爺。”
孫女忙乖乖地哦了一聲。
趙景陽問:“李大爺怎么了?”
鞠紅梅嘆口氣,看一眼孫女有意含糊地道:“還不是為了當年的事兒,后來不是傳得也很多,說啥的都有。他就委托了兩個人,看看到底有沒有傳得那么神。”
趙景陽不覺一驚:“你帶他們上樓看了?”
鞠紅梅:“我沒進去,他們自己進去的。”
趙景陽嘖的一聲,又不好說什么。
孫女還是被引起了好奇心:“什么事啊?”
兒媳婦聽出來了。就是胡家滅門慘案,后來鬧鬼的事。她連忙用筷子敲了敲碗:“專心吃飯。你的心思要用在學(xué)習(xí)上。”
孫女撇了撇嘴,但還是不問了。
兒媳婦道:“進去也沒啥意思,還真能找出什么來?都多少年了!”
鞠紅梅不禁停下筷子:“哎,你可別說,還真有。”
三口子登時一齊睜大了眼睛。
鞠紅梅:“說是胡峰房里的那個……頂燈燈框,就是那個木頭的,燈框里頭好像有字。”
兒媳婦登時吃了一驚,轉(zhuǎn)頭一看丈夫,丈夫也愣在那里。
兒媳婦忙問:“寫的什么啊?”
鞠紅梅:“時間久了,寫的啥他們也看不清,所以先拍下來,回去再想想辦法。”
孫女的好奇心又給逗出來了:“奶奶,你們說的到底什么事兒啊!”
鞠紅梅連忙結(jié)束這個話題:“什么事兒都沒有,純屬胡編亂造。”對著孫女笑道,“誰信誰忙去,咱們學(xué)的都是馬克思主義唯物論,才不信這些牛鬼蛇神!”
孫女也笑了。
這事兒就算過去了,三代同堂繼續(xù)和樂融融地吃飯。
短暫的午休時間,家里的三個女人都躺下了,趙景陽還是躺不住。
他知道一定沒事。但埋在心里多年的記憶一旦被掀起了一個角,也不是那么容易再蓋回去的。他翻了幾次身,終究還是決定悄悄地爬起來。
605室。
門緊緊地關(guān)著。
可是隔著門,似乎都能聞見里面的氣味。灰塵簌簌,蟲子老鼠……也許還有散不掉的血腥氣。
趙景陽自從二十一年前的那一晚,跟著李寶生最后一次走進這道門,再也沒有走進去過。
整整二十一年。
就算鑰匙到了他的母親鞠紅梅手上,他也沒進去過。
這些年,別說站到這門前,他其實連六樓都沒上來過。
還有對門的老夫妻,在生的時候也老是跟人說些不著道的鬼話,弄得人心惶惶。沒幾年先后死了,兒女回來了一趟辦了個喪事,當時就想趕緊把房子出手。但是在中介那兒掛了好幾年都沒動靜。后來中介也不干了,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再找別的中介,反正這房子就一直鎖到了現(xiàn)在。
于是整個六樓都變得死氣沉沉,仿佛成了一個禁區(qū)。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各家大人都把自家孩子耳提面命,絕不許到六樓來。
趙景陽上樓的時候,就覺得腳底發(fā)涼,現(xiàn)在心里頭更是毛毛的。他跟自己說一定是心理作用,不用自己嚇自己。這么多年,明明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就像母親跟他女兒說的,都是從小學(xué)的馬列主義,都是妥妥的唯物主義無神論,不信那些牛鬼蛇神。
趙景陽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他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雖然里面空蕩蕩的,除了那些蜘蛛蚊蟲,一個活物都沒有,但他還是本能地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總覺得會驚動什么不該驚動的東西。
他沒有去別的地方,只是在客廳里略站了一站,便向次臥室走去。
老廠子的宿舍面積不大,但質(zhì)量好,設(shè)計布局也合理。兩個臥室一律朝南,采光特別好。
陽光從辦公桌前頭的大玻璃窗直直地照射進來,都有點兒刺眼。
趙景陽瞇了瞇眼睛,很快適應(yīng)了。眼前的景象亂是亂了點兒,滿臥室亮堂堂的,倒讓他心里頭那種毛毛的感覺一掃而空了。
他松了一口氣。
早就說過了,用不著自己嚇自己。還是趕緊干正事兒,早點完事兒離開這鬼地方。
趙景陽抖擻起精神,站上床尾,踮起腳伸長雙手努力夠到頂燈,慢慢地拆下燈罩。但要看木框里面還是有點兒吃力。他仰起頭,使勁兒地踮起腳,看來看去還是看不清,小腿肚都酸了……
“行了,那里面什么字都沒有。”
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趙景陽渾身一哆嗦,一腳踏空在地上,差點兒摔倒。他猛一回頭,就見臥室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女人,雙手揣在兜里。她身旁還站著一個高個子男人,跟她差不多年紀,正輕輕地斜靠在門框,見他的視線掃到自己身上,還微微地笑了笑。
最初的驚嚇過后,趙景陽很快反應(yīng)過來。
“你們就是李寶生找來的那兩個人,”他道,“你們沒走。”
簡婕不跟他講這些一眼就能明了的廢話,直接道:“二十一年前,胡峰一家三口被殺之后,到報警之前,你偷偷進入過胡家。”
趙景陽臉色一變。雖然努力地克制,但他確實不是什么影帝。
“你,你不要胡說八道。”
簡婕:“我沒有胡說八道。有人親眼看到的。胡峰是一家三口里最晚遇害的,大概是在11月5號的深夜,然后你11月6號的凌晨,兩點來鐘進入胡家,”指向床尾,“就站在這里,拆了頂燈燈罩。”
趙景陽聽到此處,反而松了一口氣:“我知道是誰說的,不就是對面那老頭兒嗎?大家都知道……”想說胡峰的名字,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那張血跡仍在的椅子,又咽了回去,“那是鬧鬼。他看到的根本不是我。”
簡婕斷然地道:“不,他看到的就是你。”
趙景陽都覺得有點兒好笑:“人家自己都說看到的是……”停了一停,這次說了出來,“胡峰。”
簡婕:“不,他看到的只是一個年輕男人在拆燈罩,根本沒有看到男人的臉。他只是因為事情發(fā)生在胡峰房里,所以理所當然地以為那是胡峰。”
趙景陽:“既然根本沒看到臉,那也不能說明是我啊。”
簡婕抿了抿嘴唇。
章衡一看就知道她在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簡婕一向最煩這種屁話一堆,七插八插,又不讓人好好說完的家伙。趕緊插了一句嘴:“會讓你明白的,你好好聽著就行。”
趙景陽瞄了一眼章衡,個子挺高的,一看就不是個弱不禁風(fēng)的主兒,便先不說話了。
簡婕:“胡峰的升降椅和辦公桌是配套的,椅子調(diào)節(jié)到他坐著最舒適的高度。我坐在上面試了試,對我來說高了,我得踮著腳。但是,”回頭對章衡道,“你去試試。”
章衡樂意配合。趙景陽見他走過來,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往旁邊讓了一讓。
章衡坐上椅子,再往辦公桌上撐著胳膊試了試:“稍微矮了點,不過也能行了。”
簡婕:“我的身高1米63,你身高……”
章衡自動自發(fā)地填空:“1米84。”
簡婕:“這說明胡峰的身高跟他差不多。”又對章衡道,“你再上去看看。”
章衡站起來,長腿一邁就站到了床尾,手一伸就摸到了頂燈。
簡婕望著趙景陽:“看到了嗎?輕輕松松,根本不用踮腳。”
趙景陽開始回味過來了,臉色變得僵硬起來。
簡婕笑了笑,繼續(xù)說下去:“可是6號凌晨,那個拆頂燈的人卻踮著腳還搖來晃去,拆得很勉強。而以我的身高,即使踮起腳也只能勉強碰到頂燈,根本拆不了。所以那個人應(yīng)該比我略高,1米7左右?”
伸手把趙景陽從上到下一量:“就像你這樣。”
趙景陽:“……那也有可能是耿軍。”
簡婕:“不可能。你要知道,耿軍輕而易舉地把胡大慶勒死了。胡大慶雖然只是中等身材,但以前是做車床的,有把子力氣。這說明耿軍不可能是普通的體格,只能是一個比胡大慶更高大強壯的人。他的身高不會矮。”
趙景陽:“只是身高差不多,1米7的人多了去了,難道只有我嗎?”
簡婕呵地一笑。
章衡從床尾走下來:“你好好聽下去就行了。”
簡婕:“我當然有證據(jù),而且這個證據(jù)還在,你天天都能看到。”
趙景陽神色一震,緊緊地咬著牙。
他覺得她在虛張聲勢,但看她一臉淡然,心里又止不住的發(fā)慌。
簡婕:“我們上門拜訪過你的母親,在你家客廳看到了你們一家人的全家福。你母親說,當年因為胡家的事,你們夫妻的婚事一切從簡,但你還是給你老婆買了一只鉆戒,你老婆拍全家福那天當然也戴在手上。”
“我拍下來了。當時也沒多想,就是職業(yè)病使然。”說著,簡婕掏出手機,調(diào)出照片,尤其放大了趙景陽妻子的左手,無名指上一只白金戒指,鑲著一顆小鉆石,“仔細看這戒指的款式,戒面上刻著蓮花圖案,這顆碎鉆就鑲在蓮花的底部。”
“你再看看胡峰和他女朋友的合照,”她說,“就在辦公桌上。”
趙景陽一把抓起合照,當他看照片里那個年輕女孩,特別是看清她耳朵上戴的蓮花形短耳墜,登時猛吃了一驚。
簡婕:“你反應(yīng)比我快多了。我看到照片里的耳墜時還只是覺得眼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跟你老婆的戒指明明是一樣的設(shè)計。”
“你給你老婆的婚戒,跟胡峰女朋友的耳墜,是配套的。”
“胡峰的婚事曾經(jīng)因為女方父母的刁難而陷入僵持。你們家準備了房子和四金還不夠,他們還要換大房,四金以外還要再加一鉆,要么就再加兩萬的彩金。”
“我猜測,胡峰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但是他沒有再要他的父母拿錢出來,而是自己又加買了鉆戒,也許還準備了一些彩金,打算自己去跟女方父母解決問題,所以連他的父母都不知道。”
“所以他特意準備了和女朋友的耳墜配套的鉆戒。蓮花,也就是荷花,苗曉荷的名字里也有荷花。”
“胡峰很用心,他是真心想跟苗曉荷結(jié)婚的。”
“但是沒有想到,耿軍先殺上門來。也許他抱著一絲僥幸,以為把存折和四金交出去,可以留自己一條命。但是耿軍怎么可能留下活口。”
“然后6號凌晨——也許是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異常,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但你肯定是發(fā)現(xiàn)了——于是,你偷偷地潛入胡家,把鉆戒給搜走了。”
簡婕最后問道:“你是在頂燈的燈罩里,還是在木框里找到了鉆戒?”
趙景陽聽到現(xiàn)在,已是面白如紙。
他低下頭,良久,終是低低地開了口:“我那天也是剛跟我老婆家吵完。他們家獅子大開口,我老婆還有一個弟弟,就等著我們家的彩禮給他弟弟娶老婆……”
“可是我們家真沒有那么多錢。”
趙景陽想起當年的難處,紅了眼圈:“我爸死得早,我們孤兒寡母能有什么錢!”
“到了晚上,我也睡不著,來回地翻。隱隱約約的,好像聽見隔壁小夫妻在吵架,就更睡不著了。等到后半夜,才消停下來。”
“剛有點兒睏,忽然又聽到樓道里好像有聲音。”
“我又睡不著了,就跑到門口,從貓眼往外看。”
“黑咕隆咚的,其實也看不清,但好像有人匆匆下樓去了,咔啷一聲,好像掉了個什么小東西,他也根本沒發(fā)覺,只顧跑。看起來就不對勁兒。”
“開門一看,樓梯上好像是有個小東西,撿起來一看是把鑰匙,嶄新的,一看就是剛配的。”
簡婕:“原來是這樣。耿軍是配了兩把鑰匙,一把緊緊張張地丟了,還有一把,他也沒當回事吧。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丟在你家門口了。”
趙景陽:“我一下子想起那對老頭兒老太太。”
“心里也是又緊張又害怕,但還是放心不下。”
“我就拿著那把鑰匙悄悄上樓去試。結(jié)果不是老兩口家的,我一回頭就看見胡峰家了。”
“這一試,開了。”
趙景陽顫抖著吸了一口氣,好半天說不出來話。
“我應(yīng)該當時就該報警的,”他扯著自己的頭發(fā),“我也不知道那會兒是怎么想的,大家都知道他家在準備結(jié)婚,有錢有金子……”
他捂著臉狠狠地嘆了一口氣。
簡婕不予置評,又問:“那后來頭七那天,也是你偷偷回去胡家的嗎?”
趙景陽猛然從手掌里抬起頭,又驚又怔:“頭七?”連連搖頭,“不是我。真不是我。我都拿走鉆戒了,我還回去干什么?”
簡婕:“可是耿軍那天本來準備回去的,結(jié)果看到了……”
趙景陽脊背上頓時一麻。
簡婕和章衡便都明白了。
簡婕是不想多說什么了,章衡臨走時還是好心加了一句:“我勸你該還的東西趕緊還,別以為二十多年沒事就是沒事。”
“送你一句老話:不是不是報,時辰未到。”
兩個人從6號樓走出來。
章衡走著走著,還是問了出來:“你真信趙景陽就只是偷走了鉆戒?”
簡婕輕輕地一聳肩膀:“不信啊。你有證據(jù)證明你的懷疑嗎?”
章衡愣了一秒,只得笑著搖搖頭。
一會兒,他又問:“你什么時候給他家全家福拍到你手機上了?”
簡婕望他一眼,一揚腦袋:“給你知道了,我還怎么混?”
章衡眉頭一揚,哈哈大笑起來。
回去以后,兩人第一時間就通知李寶生。接電話的卻不是李寶生,而是李寶生的兒子。
“我爸這幾天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正著急,“手機也沒帶,藥也沒帶,什么都沒帶!”
兩人也跟著吃了一驚。
章衡忙問:“報警了嗎?”
李先生:“報了,還在找。”
那普通人也沒啥辦法,只能靠警察了。兩人少不得安慰了幾句,本來李寶生委托他們想要搞清楚的事,現(xiàn)在也不好跟他兒子說了。
李寶生,一個七老八十,還肺癌晚期的老人,光著兩手跑去哪里了呢?
趙景陽拎起垃圾袋,剛打開門,就見門口站著一個瘦精精、氣喘吁吁的老頭兒,臉色白里透青,嘴唇隨著喘息有點兒微微發(fā)抖。
他沖著趙景陽笑起來:“還記得我嗎?”
趙景陽愣了一愣:“哦,李大爺?”
李寶生搖了搖頭:“不對,你再仔細看看。”他還在笑著,但是話說到后面忽然含混不清起來,好像喉嚨里有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
趙景陽不由自主地往他咽喉一看,登時驚得往后一退,垃圾袋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李寶生的咽喉上赫然插著一把電工起子,一道鮮血無聲地流了下來。
三具尸體三條命。
趙景陽實在沒想到自己摸黑進了胡家,見到的會是這樣的人間煉獄。也許是因為太害怕,以至于渾身僵硬,反而沒讓他一屁股癱坐在地。
他看著主臥室里的一地狼藉,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一定是求財走火入魔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妨再四處找找。反正人也不是他殺的。
趙景陽東找西找,最后還是找進了次臥室。他有點兒不敢看胡峰。那家伙垂著個頭,渾身是血地綁在椅子里,總感覺會一個不留神,他又醒過來了。
光是想想都覺得可怕。
趙景陽趕緊搖搖頭,想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趕走。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一聲抽氣聲。那抽氣聲又仿佛喉嚨不很舒服,中間夾著咝咝的雜音。
聲音不大,但足以讓趙景陽嚇得肝膽俱裂。
是胡峰!
趙景陽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幾乎成了血人的男人,他在微微地、吃力地喘著氣,他真的又活過來了。
“讓我死吧,”他咕咕哢哢地說,“我說,我都說。”
“還有一個鉆戒,還有一萬塊錢。”
趙景陽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他屏住呼吸,這時候也不害怕了,恨不得把耳朵貼到胡峰的嘴上。
“就,就在頂燈里。”
趙景陽立馬抬頭看向頂燈。他站上床尾,搖搖晃晃地拆了頂燈,燈罩里什么都沒有。他摸了一圈木框里頭,終于找到鉆戒和錢。
他看著那亮閃閃的小石頭,還有厚厚一疊的錢,差點兒笑出聲音來。
這時,胡峰卻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艱難地抬起頭來:“你,你不是那個人?”
“你,你是誰?”
趙景陽嚇了一跳,不敢動了。
胡峰的眼睛無神地看來看去,好像看不清,但他還是急切地改口了:“救,救我!”
“救我,救……”
他不停地說。
趙景陽的視線卻從他不停翕動的嘴唇慢慢移動到了他喉嚨上的電工起子。只有那把電工起子是不動的。
他聽不見胡峰的聲音了,眼睛只會盯著那把電工起子。不知過了多久,他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伸出手掌,對準了電工起子的屁股,猛地一拍。
胡峰終于又垂下了頭。
李寶生沖趙景陽笑著,聲音卻變成了另一個人:“原來人死了,真的要到頭七才能回魂。”
“我也不知道該找誰,只能先找上第一個沖進我家的人。”
“可惜我的命就是這么不好,他竟然是個命硬的。多少年了,我一直沒辦法用他的身體,只能等著。”
“終于讓我等到了。”
“也終于讓我找到,原來是你。”
趙景陽嚇得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一個勁兒地在那兒抖。他想跑,但連爬都爬不起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寶生慢慢地走過來,越來越近。
“是時候了,”他喉嚨里咝咝地響著,“拿了我的東西,也該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