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8章 回魂(上)

  • 鑒詭
  • 葉莫
  • 11061字
  • 2024-07-26 14:14:01

這6號樓605室也不是頭一回有人來說了。

上個星期保安李寶生就被叫去過一回,對面、還有樓上下的鄰居都說他家特別臭。

敲門也不理,可家里肯定有人,因為有時候門底下會透出光來。

這次大半夜又被叫去,李寶生有些憋氣,舉起拳頭砸起門來……

結(jié)果這一砸,就出了事。

二十一年前,11月17號,晚上,八點。

李寶生一出保衛(wèi)室就被一陣冷風呼啦啦地吹在臉上,渾身一哆嗦,打了個冷顫。進入十一月中旬,在這個北方小城市,實時溫度早就零下了。李寶生也不想出保衛(wèi)室。就算保衛(wèi)室再怎么簡陋,那也比在外面呼呼地喝西北風強。

可沒辦法,茍廠長的老婆打了電話過來,非要他現(xiàn)在就過去看看6號樓605室。他們這小區(qū)是家老廠的宿舍,茍廠長雖然是退休的老廠長了,但也不能不給面子。

再一個,這6號樓605室也不是頭一回有人來說了。上個星期他就去過一回,對面、還有樓上下的鄰居都說他家特別臭。李寶生敲半天門也沒人理,只得站在門外頭說了兩句,無非都是老鄰居老同事,影響到誰都不好。

老廠子的工人,沒那么多講究,有些人就好在家里腌幾條臭咸魚,悶幾罐臭芥子……李寶生也是煩不勝煩。特別是那臭芥子,逆風都能臭上幾里路,罐子空了,臭味還在。

這回恐怕也是八九不離十。

李寶生縮著腦袋,拎著一只應急燈,一瘸一拐地走到6號樓,爬不到三樓就開始喘了。畢竟也是過五十的人了,再干兩年保安,就去南方投靠兒子,讓兒子來保他的安了。

正扶著扶梯,呼哧呼哧地喘著,樓道里響起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聲音。

“李大爺,來了!”

李寶生一聽就認出來,是四樓的鞠紅梅,連忙應道:“哎哎,鞠阿姨,來了。”上回找他的也是她。

鞠紅梅道:“不急,你慢慢上來。”

旁邊又響起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很是埋怨:“媽,你看看就你事兒多。人家住對門、住樓下的都不說了。咱們這隔著一層的,反倒沒完沒了。”

李寶生剛好走到四樓,正看到鞠紅梅的兒子趙景陽扭頭進去了。這母子倆也挺不容易,趙景陽十二歲的時候,父親工傷去世,鞠紅梅一個人又當?shù)之攱專忠ぷ饔忠芗摇H耸菑妱萘它c兒,不過話說回來,一個女人不強勢點兒怎么一個人為孩子撐起一個家。

鞠紅梅笑道:“我就是打牌的時候說了一句,沒想到老廠長他們就記在心上了。倒又累得你跑一趟。”

李寶生滿臉堆笑:“沒事兒沒事兒。”

看他走得不利索,鞠紅梅不禁問道:“喲,腿怎么了?”

李寶生:“嗐,別提了。前幾天晚上巡邏的時候,被個冒失鬼撞的。老胳膊老腿兒咯。”

走到四樓,確實開始聞到一些淡淡的臭味了。李寶生抽了抽鼻子,這臭味他也說不上來,但也不太像腌咸魚、臭芥子。

李寶生:“他家現(xiàn)在有人嗎?”

鞠紅梅:“應該有吧,不理人。”一面說,一面跟著李寶生一起往六樓走,“從上個星期一直臭到現(xiàn)在了。我倒是想跟他家人當面說說,人家總有本事躲著。”

李寶生不由得一頓:“一直都臭?我還以為上回說過了就好了……”

鞠紅梅:“哪有那好事兒。”

鞠紅梅悶頭還要往上走,卻見李寶生停住了,滿臉上有種說不出來的凝固。

李寶生:“這一個多星期了,你一直沒碰上他們家人?”

鞠紅梅:“啊。”大約有點兒猜到李寶生在想什么,連忙擺手,“不會不會的。他家有人,有的時候門底下會透出光來。對面樓也是啊,好幾家人都看到他家有燈光,也有人影晃來晃去的。”

李寶生松了一口氣。

鞠紅梅笑道:“要真有事兒,我也不叫你了,還不趕緊報警!”

李寶生笑著點點頭。

到了六樓,臭味確實明顯不少,但也確實跟他上回來的時候不好比。

李寶生停在605室前頭,看了看門底下。很細的縫,黑乎乎的,沒有一絲光亮。

那種凝固的感覺又回來了。

夜晚,冷風,還有黑暗,再加上空空的樓道,一切都再平常不過,但此時此刻,卻給他一種毛骨悚然的不妙感覺。

他講不出有什么不妙,但他知道肯定不會是腌咸魚那點兒破事。

一瞬間,李寶生想轉(zhuǎn)頭就走。

但鞠紅梅正在他身后等著,他走不了。他只好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口水,鼓起勇氣敲了敲門。起先敲得很輕,敲了兩下,便又有意地加大了力量。仿佛這樣,就算真有什么不妙,也會被驚走。

“有人嗎?”他大聲地問,努力忽略喉嚨還是有點兒發(fā)緊。

問了幾遍,忽然腦后響起咔嗒一聲,驚得兩人一跳,急忙回頭。原來是對門住戶開門了。

一個七十多的老太太站在門口,后頭還站著一個比她還要再老一些的老頭兒。老兩口也不說話,光是睜著兩只眼睛望著他們,滿眼都是探詢。

李寶生只好主動問他們:“這家什么情況,您二位知道嗎?”

老兩口還是誰都不出聲,烏突突著兩雙眼睛,光在那兒搖頭。

李寶生也是無奈:“就住您家對面啊!”

老太太:“我們從來不管閑事。”

鞠紅梅想了想:“好像老婆是姓麥,是個退休老師,兒子跟我家陽子差不多大吧?”再多也說不出什么來了。幾十年的老廠,工人換了一茬兒又茬兒,不可能都認識。

李寶生只好又去敲門,還是沒人理,便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門還是老舊的木頭門,不是厚重的保險門。忽然,響起啪的一聲,像是什么東西打翻了。

里面有人。

李寶生連忙用拳頭砸起門來:“麥老師,麥老師!開門啊!”

一會兒又把耳朵貼在門上,這回聽到了低低的喘息,好像誰被塞出了嘴巴,連呼吸都困難了一樣。

李寶生登時心口一涼,忙問鞠紅梅他們:“你們聽見了嗎?”

鞠紅梅忙也把耳朵貼在門上,睜著眼睛聽了好一會兒,還是搖搖頭。

李寶生趕緊又貼上去,等了一陣子,又聽見了一聲喘息,隨即斬釘截鐵地道:“有人!”怕是出了什么事!

他便不肯等了,對著門就撞起來。

老兩口嚇得一跳,趕緊縮回房里,老頭兒一只手拉著門把,隨時準備關(guān)門。

李寶生自己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撞了幾下,只有自己的骨頭疼。

鞠紅梅見狀,連忙去把她兒子喊上來。趙景陽二話沒有,一把拉開李寶生,抬腳就是猛地一踹。

砰的一聲。

小伙子力氣太大,門是踹開了,但門上也被踹了個洞,一條腿都穿了過去。他這急忙抽不出腿來,李寶生便先走了進去。

迎面而來的是一股熏人的惡臭,還有嗆人的灰塵。

李寶生連忙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拎高應急燈。

客廳不大,但是空無一人。他們一闖進來,揚得到處都是灰,再看腳底下的灰塵積得像鋪了一層薄土。朝陽的一大一小兩間臥室,房門都關(guān)著。背陰的衛(wèi)生間門也關(guān)著,但廚房門是開著的。

鞠紅梅在后面按了按開關(guān),但燈沒有亮,想跟在李寶生后頭一起去廚房看看,正好趙景陽把腿抽了出來,一把把他媽拉住,自己跟上了李寶生。

廚房門半開著,里面也不大,幾個平方米團團轉(zhuǎn)的空間。一眼就看清沒有人。但是水池子前頭堆著一床被子,鼓鼓的,好像……蓋著什么東西。

李寶生兩眼緊盯著那床被子,腦子里的一根筋就抽了起來。這時候他想起該報警了,但兩條腿像被定在了地上,動不了。

趙景陽初生牛犢不怕虎,從他身后走了上來,伸手就要去揭被子。

嚇得李寶生猛地一抽氣,啪地按住他的手。

趙景陽也給弄得一驚一乍的,愣愣地看著李寶生的臉。

李寶生:“別瞎碰了,咱報警吧。”

趙景陽覺得很怪:“啊?報啥警?”

李寶生真不知道說他什么好。

趙景陽反而覺得他想得多:“不就是一床被子嗎?”說著,伸手就是一掀。

“哎!”李寶生登時睜大了眼睛,想要阻止也來不及了。

就聽吱的一聲又細又長的尖叫,驚得人頭皮一麻。一團灰黑色的東西猛地從被子里竄出來,李寶生和趙景陽又是躲又是跳,全都混亂成一團。

原來是一只碩大無比的老鼠。李寶生活了半輩子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又黑又肥,肉滾滾的像只京巴兒,但竄起來可比京巴兒靈活多了。

鞠紅梅在門口也嚇了一大跳,忙問:“陽子,怎么了?”

趙景陽大喊:“媽,你別過來,快關(guān)門!”

鞠紅梅還愣著,聽兒子又吼了一聲:“快關(guān)門!”連忙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那灰黑的東西被困在小小的客廳和廚房里,來回撞了幾遍,就縮到了角落里,一雙泛著綠色瑩光的眼睛,盯得李寶生和趙景陽后脊梁骨上一陣陣地發(fā)寒。

趙景陽一腦門的冷汗,罵道:“他媽的,吃什么了怎么長這么肥?”一句罵完,不禁自己也是一頓,四周一環(huán)視便打了個寒顫,“人呢?”

李寶生回頭又看一眼那床被掀得亂成一團的被子,咽了一口口水,還是走了回去。

要不怎么說就是手賤呢?

他的腦子拼命地叫他別動,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他顫抖地伸出手,再一次掀起那床被子。就聽一聲輕微的響動,好像啪唧掉了一塊什么軟啪啪的東西,一個小而圓的東西滾到了他的腳邊。

李寶生丟下被子,將應急燈往腳邊一照,見著一只黑糊糊的、像是個小球的東西。他沒敢用手去拿,伸出腳尖輕輕地把那小球撥了撥。正面一翻過來,李寶生登時嚇得驚叫出來。

趙景陽也趕緊沖了進來,沒提防被絆了一跤,整個人摔到那小球的眼巴前。

趙景陽登時也睜大了眼睛,瞪著那小球驚叫出來。

那是個眼睛。現(xiàn)在也正瞪著他。

趙景陽驚得手腳并用地往后劃,沒注意劃到了那床被子,手底下一片濕滑黏膩。扯開被子一看,底下還散落著好幾塊殘肢,其中有只啃了一半的人手。

簡婕和章衡的工作室。

李寶生坐在沙發(fā)上臉色灰白、呼吸急促,眼神都不太對了。可見當年的那一幕,對老人家的沖擊有多大。到今天,他都七十多了,簡婕真有點兒擔心他的心臟吃不消。

“要不我們今天就先到這里吧。”她停止了錄音。

李寶生喘著氣,卻還是搖了搖頭,掏出救心丸吃了幾顆。

簡婕和章衡也不能趕他走。章衡上前扶他老人家躺在沙發(fā)上,又去給他找了塊薄毯子蓋上。李寶生躺了一會兒,氣終于喘勻了。

“我時間不多了。”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去年年底查出了肺癌,最多還有兩三年,少的話,今年的春節(jié)就別指望過了。”

“我一定要把這件事搞清楚,才算沒白活。”

簡婕點了點頭。臨死之人的意志,應該得到尊重。

“那您就躺著慢慢說。”簡婕再次點下了錄音。

兩個人嚇得連滾帶爬地跑出去,話都快說不清了,還是鞠紅梅報的警。對門的老夫妻倆一聽說真出了事,砰地把門死死關(guān)上了。但是李寶生總覺得他倆并沒有走開,一定還在從貓眼里看著他們。

三個人也不敢再待在門前,雖然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但是那股無處不在的臭味還是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們剛剛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于是鞠紅梅扶著李寶生,后面跟著趙景陽,一起跌跌撞撞地下了樓。中途有一戶人家大概聽到動靜開了門,問他們怎么了,也沒人回答。

三個人就默默地坐在樓下花圃的水泥沿子上,抖抖索索地等警察。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反正早就冷到了心窩子里,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暖的,警察終于來了。老遠就聽見刺耳的警笛聲,嗚啦嗚啦的,好像提前在給誰號喪似的。等警車停到樓底下,早吸引了不少居民。

警察問是不是他們報的案。

李寶生點點頭,又指了指樓上,就不想動了。

警察也為難,說總得有個人跟他們上去一趟。

李寶生沒辦法,誰讓他是保安,只得齜牙咧嘴地站起來,兩條腿僵得跟棍子一樣。

樓里,好幾戶人家都站在門口張望,都在那兒互相問著,但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況,看到他們來了,便又想跟著一起往上走,被警察攔回去了。

李寶生真是笑不出來,這人呢,就是好奇心旺盛,也不看看什么情況。

就這樣一步一挪地再爬到六樓,李寶生腿肚子都抽了。

警察也不想再勉強他了,就讓他站在客廳門口。其實也沒差多少,就這么大的房子,你往客廳里頭一站,只要門開了,哪個房間看不到。就是個心理安慰吧。

有個穿白大褂的警察拎著個箱子走到廚房里,把被子整個兒地拎開,啪啪地掉下好幾塊東西。李寶生也看不清,光看見都是黑乎乎的,這一團,那一塊。一股濃得不得了的惡臭直沖出來,之前的那些臭味都不算什么了。

李寶生趕緊背過臉去,哇的一聲就吐在了門口。

后來他才知道,那個穿白大褂的警察是法醫(yī)。人死久了,血都變黑了,所以看起來都是黑乎乎的。根本不是他們以為的什么鮮血淋淋,到處都是紅的。

法醫(yī)又去水池子下面找,手電一照,不禁哎呀一聲,角落里躲著一只碩大無比的肥老鼠。李寶生這才想起來還有這畜生,之前他們光顧著跑了。那法醫(yī)也真厲害,看著瘦精精的,還沒他高,一把就揪著那畜牲的后脖頸給它拎了起來。

滿屋子里頓時充斥著凄厲的尖叫,聽得人寒毛直豎。

旁邊一個警察好奇地問,怪了,這么大的老鼠從哪兒來的?

法醫(yī)嘖的一聲,看你笨的,肉是后長的嘛。原來肯定是個小老鼠,沿著下水道爬上來的。

警察懂了,哦,吃肥了,回不去了。

說到這兒,法醫(yī)不免又唉的一聲,有些懊悔地道,完了,尸體找不全了,不知道多少長成它的肉了。

李寶生才剛回頭,光聽這兩句,胃里登時又是一陣翻江倒海,但是實在沒東西吐了,只好蹲在門口,扶著墻干嘔。

李寶生喘著氣道:“這被子里面掉落的殘肢就是一家三口里當媽的,麥青,是個退休小學教師。”

“后來查明,她是被自家的水果刀捅死的。”

“就是那種不是折疊的,直把尖頭單刃的水果刀。”李寶生一邊說一邊比劃,“也不算太大,一般用來削個蘋果、切個梨之類的。由于尸體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很難確定她到底被捅了多少刀,都捅到了哪些地方,只能說能找到的就有六七個口子,都是捅在后背、后腰上。”

“法醫(yī)推測,麥青在廚房里沒看到兇手進來,她是被兇手從背后連捅數(shù)刀,失血過多死的。水果刀大概就是在客廳的果盤里拿的。”

簡婕輕輕地一皺眉頭:“就地取材。這么說兇手自己沒有準備兇器,他本來沒有想殺人?”

李寶生沖簡婕一點頭:“對,警察也是這么說的。”

簡婕:“那被子也是后來兇手給麥青蓋上的嗎?”

李寶生:“對。”

章衡:“給尸體蓋上被子,兇手也怕再看見尸體嗎?”

簡婕想了想:“有這個可能。兇手可能是第一次殺人。或者,兇手產(chǎn)生了某種內(nèi)疚,他可能和死者認識。”

章衡:“熟人作案?”

李寶生望著他們連連點頭:“對。門鎖也沒被撬,窗戶也都好好的,也沒有硬闖進來的跡象,警察當時就說可能是熟人作案。”

簡婕點點頭。他們剛才只是從兇手的心理進行推測,警察掌握的、現(xiàn)場的物理痕跡更是有力的證明。

李寶生眼睛發(fā)亮:“我就知道這一趟我來對了。”

簡婕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不用管我們,還是按照你自己的順序慢慢說。”

此外衛(wèi)生間里沒有發(fā)現(xiàn)。

這是一家三口?有人向李寶生確認。

李寶生勉強點點頭。

還有兩個人。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兩間房門緊閉的臥室。法醫(yī)和警察先推開了主臥室。李寶生不敢看又伸長頭,只見地上也有一床被子,一雙穿著解放鞋的腳露在了被子底下。

現(xiàn)在好多年輕人不知道什么叫解放鞋,就是一種軍綠色的橡膠鞋,也有黑色的,或者迷彩的。不是什么好鞋,但是很結(jié)實,特別耐穿。在李寶生年輕的時候,滿大街都是穿解放鞋的男女老少。

法醫(yī)揭開被子,這回倒是一具全尸。這大概得多謝房門關(guān)上了,老鼠進不來。

一個半拉子老頭趴在地上,身上外套都脫了,穿的衛(wèi)生衣衛(wèi)生褲。脖子上拴著一圈電線,電線的一端扯斷了,另一端還帶著插頭。法醫(yī)在警察的幫忙下,將尸體輕輕地翻了過來,倒是也沒再發(fā)現(xiàn)什么嚇人的傷口。

老頭兒就是這一家子的戶主,胡大慶,是這個廠子的退休老職工。

他的死因是最明了的。兇手也是就地取材,扯下了有線電視機頂盒的一根電線,趁他脫下外套,剛掛到衣架上時,突然發(fā)難。

胡大慶雖然個頭不高,但以前在廠子里是做車床工的,有把子力氣。但現(xiàn)場幾乎沒有什么反抗的跡象。推測兇手應該比較高大,且體格健壯。

抽屜全都拉開了,好幾個隨手扔在地上,里面的東西翻得到處都是。

事后警察通過對同事、親友的調(diào)查取證,發(fā)現(xiàn)老兩口的存折,還有新買的一套金首飾都不見了。原來老兩口一直在幫兒子張羅婚事,存了幾萬塊錢準備買婚房,還按照當?shù)氐牧曀祝o新娘買好了四金:金戒指、金耳環(huán)、金項鏈、金手鏈。

等警察趕去銀行,存折上的錢早被拿光了。那時候也沒有監(jiān)控,柜員根本沒印象了。

章衡:“看來就是這筆結(jié)婚的錢財給他們引來了殺身之禍。”

“這也和兇手本來沒有準備兇器對得上。他原來就是想偷東西的,沒想到撞上家里有人,或者是有人回來了。”

簡婕正在想著兇器的問題:“殺死麥青的是水果刀,殺死胡大慶的卻是電線。兩種兇器……”

章衡:“難道是有兩個兇手?”

簡婕謹慎地道:“一般來說,同一個兇手連續(xù)殺人,很少會用不同的兇器。”但是想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不一定。在這個案子里,兇手都是就地取材……”

“應該是這樣,兇手潛入他們家偷東西,但還沒動手,胡大慶就回來了。他趕緊躲起來。胡大慶毫無所覺,回到主臥室脫衣服。兇手從電視機頂盒上扯斷一根電線,趁機勒死了胡大慶。電線就拴在了胡大慶的脖子上。”

“兇手趕緊接著找存折、找金子,哪知道這時麥青又回來了。她可能剛買完菜,所以馬上就先進了廚房,完全沒發(fā)覺異常。”

“兇手從主臥室走到客廳,拿起果盤里的水果刀,直奔廚房,趁麥青背對著門口,上前就將她亂刀捅死。”

章衡:“為什么不會是先殺了麥青,再殺的胡大慶?麥青死在廚房里,關(guān)上廚房門的話,胡大慶回來直奔主臥室脫外套,一樣發(fā)現(xiàn)不了異常。”

簡婕:“因為麥青是被刀捅死的,刀拔下來就可以再用。兇手何必放著刀不用,再扯條電線殺人。但是胡大慶被電線勒死后,電線正好被拴在脖子上了,所以兇手才拿了客廳里的水果刀。”

章衡明白過來了,唉地嘆息道:“這夫妻倆也真慘。”

李寶生苦笑:“那他們的兒子就更慘了。”

最后一具尸體,就是在次臥室里發(fā)現(xiàn)的,也就是胡大慶、麥青夫妻倆的獨子,胡峰。

胡峰當時二十多歲,交了個女朋友叫苗曉荷,正在談婚論嫁。兩個小的感情不錯,但是女方家里不好說話。胡峰家里按照當?shù)亓曀诇蕚浜没榉亢退慕穑礁改高€是不肯松口,房子嫌小,四金還要再加一鉆,要么就再拿兩萬塊的彩金出來。胡家也不過是相對穩(wěn)定的普通人家,買房已經(jīng)是不小的負擔,底線就是不能為了結(jié)婚再去借錢。于是雙方僵持住了。

女方父母把女兒看得死緊,絕不許兩個小的見上一面,接上一通電話。所以,胡家出事十幾天,苗曉荷還一點兒沒發(fā)覺,一直到警察找上門。

這都是后話。

次臥室比主臥室要小一些。推開次臥室的門以后,里面亂糟糟的一片,一張單人床,一張辦公桌。床跟桌子之間就放著一張配套的辦公椅,有扶手可以升降的那種。

胡峰垂著頭,就坐在辦公椅上,兩只手、兩只腳都被電線、鐵絲綁死在辦公椅上,脖子上還被一根繩子扎了個死結(jié),肚子上、胸口上被扎了好幾個血窟窿,衣服、褲子上全是血,都變成深褐色了。脖子那里好像有什么東西,法醫(yī)把他的頭抬起來后,才發(fā)現(xiàn)一根電工起子(能測電的那種),深深地扎進了他的喉嚨里。

法醫(yī)推測,胡峰臨死前遭受了數(shù)個小時,乃至一夜的殘忍折磨。

兇手不僅用繩子反復地勒他脖子,還用電工起子一次又一次地扎傷他的小腹和胸口。然后索性用繩子在他的脖子上打了一個死結(jié),讓他持續(xù)地處于窒息、流血中。

直到兇手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存折密碼,才用電工起子扎進胡峰的喉嚨里。

胡峰是一家三口里最后一個遇害的,也是遇害時間持續(xù)最長的。

警方后來從胡峰的同事那里得知,胡峰最后一次上班,就是11月05號上午。中午他照常回家吃飯,可是下午就沒來。再結(jié)合存折被取光是在11月06號上午,可以推定這一家三口的死亡時間就是在11月05號接近中午開始,到11月06號早上。

因為天氣變冷,減緩了尸體的腐爛。過了兩三天,鞠紅梅和周圍鄰居聞到臭味,第一次向保安李寶生反映,但是沒有發(fā)現(xiàn)。然后過了一個星期,也就是11月17號晚上,臭味依舊不散,鞠紅梅第二次找來保安李寶生,再加上她的兒子趙景陽,一起闖門而入,發(fā)現(xiàn)胡家出事,立即報警。

簡婕有點兒詫異:“兇手沒給胡峰蓋上被子?”

章衡也注意到了。李寶生他們一進去,就看見胡峰被綁在椅子里,并沒有被子的事兒。

李寶生嗯了一聲:“被子就扔在床上,一團亂。”

那簡婕就有點兒想不明白了:“奇怪。胡大慶,麥青,兇手都蓋了被子。尤其麥青,她死在廚房里,兇手還得從臥室里把被子拿過去。可是胡峰就死在自己的臥室里,被子就扔在床上,兇手都沒給他蓋上?”

李寶生也給問得一愣:“這,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又問,“這很重要嗎?”

簡婕也給問住了,呵地一笑:“您別介意啊,我這人有的時候就是比較龜毛。”

章衡:“可能,兇手折磨了胡峰那么久也不耐煩了,再說好不容易得到了存折的密碼,肯定滿心都想著趕緊去拿錢了。”

簡婕點點頭:“有道理。人有的時候吧,一個不小心弄死只小動物,都難過得不得了,但要是毆打、凌虐起活生生的人來,真是越動手越狠……也就無所謂了。”

章衡、李寶生聽得一片默然。

章衡吸了一口氣:“真是不敢想象胡峰最后的幾個小時是怎么過的。父母都死了,尸體就在家里。然后自己還被兇手一次一次地勒脖子,還有電工起子不知道扎了多少次……”

李寶生:“二十三下,至少。”

簡婕、章衡吃了一驚,一起看向李寶生。

李寶生臉色發(fā)著白,嘴唇顫抖地道:“法醫(yī)在那兒數(shù)的時候,我就在門口。有的窟窿靠得很近,扎得好像重疊了,所以至少二十三下。”

“他不是一下一下扎的,”李寶生干咽了一口口水,“有一陣子他發(fā)急了,一口氣連著扎。”

“那個起子不是特別大,就是以前家里常用的那個型號,大概跟筷子什么的差不多長短。塑料的把手,那個釬子也沒有特別粗,比筷子頭稍微細點兒。”

李寶生絮絮叨叨地說著,就好像那把電工起子就在他眼前。

“后來把手上沾了血,扎幾下就容易打滑。他就用被子把把手上的血擦干凈再扎。”

“被子上擦得都是血,好幾塊。”

簡婕、章衡:“……”

簡婕低低地道:“這都扎不死人。兇手就只是在延長胡峰的痛苦。”

章衡:“如果不是最后喉嚨上那一下,胡峰是不是就不會死?”

簡婕搖頭:“就算當時不是致命傷,失血過多也一樣會死。”

章衡輕哼出一聲冷笑:“所以,還不如喉嚨上來一下,也算早點兒解脫。”

簡婕:“嗯。八成兇手就是這樣跟胡峰說的,你把密碼告訴我,我就讓你少受點兒罪。”

李寶生猛地一顫,抬頭看向簡婕,然后又低下了頭。

會這么說,一點兒也不稀奇。

有些人為了錢財,連人都不做了。

“案子還是很快就破了的。”李寶生輕嘆了一口氣,接著說下去,“因為警察在現(xiàn)場還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帶血的腳印,還有幾枚沾血的指紋。”

“之前已經(jīng)斷定,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所以就先在老廠宿舍里進行了排查。查出了幾個有嫌疑的人,一對比腳印和指紋,很快就確定真兇了。”

簡婕、章衡不約而同地問:“誰?”

李寶生苦笑:“是個做過牢的小偷,叫耿軍。出來以后一直沒什么正經(jīng)工作,三十多歲了還沒成家,跟他父母住在老廠宿舍,又喜歡賭錢。原來只是認識的人打打牌小賭幾把,后來又學人家去賭大的,欠了一屁股的債,天天被人追。”

章衡眉毛一挑,算是明白了:“他也是遇上殺豬盤了吧?那些做賭局的人,就是要他們先贏后輸,再攛掇他們借錢翻本,當然借錢給他們的也是做賭局的人,于是債滾債,利滾利,被人玩死了。幫忙追債的也是狠角色,地痞流氓是標配。”

“耿軍被逼得走投無路,就拿胡峰一家人開刀了。”

李寶生:“對,就跟你說的一樣。警察因為他這案子,后來還破了一個地下賭莊,抓了好些人。好多人都說,就是黑社會。”

簡婕:“那他是怎么進去胡家的呢?”

李寶生沒說先嘆一口氣:“這就得說老爺子。胡大慶退休后也沒別的愛好,就喜歡跟一些老職工在樓下一起下個象棋,嘮嘮嗑兒。”

“他兒子的婚事不是不順利嗎?他就在下棋的時候,跟別人抱怨上了,說自己家準備了好幾萬塊錢買婚房買四金還不夠,還要硬逼著他們借錢再換大房,再加彩金。”

“這個耿軍在旁邊聽到,就惦記上了。后來就趁胡大慶跟人下棋胡侃的時候,把他的鑰匙給順走,印了個模,又還了回去。然后自己就拿這模又配了兩把鑰匙。這是他老本行,神不知鬼不覺。”

怪不得李寶生沒說話先嘆氣了。簡婕和章衡聽了,也說不出話,先嘆一口氣。

有時候,人就是在不知不覺間招來了禍患。這是防不勝防的事,因為永遠都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雖然這事聽來很是唏噓,但最終案子畢竟還是破了。動機、手段、指紋、鞋印……包括兇手的招供,這全都對得上,形成了完整的證據(jù)鏈,也并沒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

簡婕便要問了:“既然這案子警察都給弄得明明白白,都了結(jié)了,那您還來找我們干什么?”

李寶生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你們忘了?那個燈啊!”

兩個人登時一驚,連忙想起來。

李寶生呼吸又有些急促了:“鞠紅梅喊我去胡家的時候不是說了嗎?她看到過胡家有燈光,不光是她一個人這么說,對面樓還有人說看到過有人影晃動。不然我們一早就直接報警,也不會……唉!”

簡婕:“會不會是兇手,就是那個耿軍又回去現(xiàn)場了?”

李寶生不明白:“他存折金子都到手了,還回去干什么?”

簡婕解釋道:“很多兇手都會回到兇案現(xiàn)場的,有一些是不放心,有一些就是想再回味殺人的過程。”

李寶生吃驚地睜大了眼睛。老人家活了一輩子,生平第一次才知道還有這種人。

他驚了好一會兒,才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是。后來聽他家親戚說,警察也問過他有沒有再回去,除了存折和金子,是不是又翻到了別的東西。他說沒有。”

“他說,他本來倒想再回去搜刮看看,起碼那臺電視也能賣幾個錢。”

“但是……”李寶生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口水,“他看見鬼了。”

簡婕和章衡也很意外。

都說鬼也怕惡人,難道終究還是惡人怕鬼?

話說耿軍殺了三條人命,得了一筆橫財,著實快活了幾天。但也只有幾天。

賭債還一還,小酒喝一喝,再找了兩個小姐,回頭一看錢沒了,賭債還有尾款沒清。

開頭兩天他也是有點兒心慌的,但一看連著幾天什么事兒都沒有,那一家三口都死了,也沒人發(fā)現(xiàn),膽子就大了。他尋思著再去胡家看看。

到了晚上,耿軍便鬼鬼祟祟地往6號樓走,一邊走,一邊有意無意地望幾眼胡家。周邊的燈都亮著,只有胡家是黑的。耿軍心道,還得等一等,等周圍幾家燈都熄了才行。

于是,他先在樓下花圃旁的一棵老樹底下,靠著樹干點了一根煙抽起來。

抽了大概兩三根煙,周邊幾家的燈終于一盞一盞地滅了。

耿軍便把煙屁股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了一腳,就準備往樓里走去。最后他又望了一眼胡家,剛想收回視線,猛可地就覺得眼皮子一跳,定睛一看:胡家居然亮了。

耿軍登時頭皮一麻,腳底下竄上一股涼氣。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扇窗戶。就在幾分鐘前,周圍都是亮的,只有它是黑的;可是現(xiàn)在顛倒了個兒,周圍都是黑的,只有它是亮的。

耿軍不敢相信,覺得一定是自己看錯了。他咽了一口唾沫,仔細地將窗戶數(shù)了數(shù),無論是從左邊數(shù)過來,還是從右邊數(shù)過來,沒錯,就是605室。

更確切地說,是胡峰的臥室。

一想起胡峰,耿軍的心臟又是漏跳一拍,兩條腿本能地有點兒發(fā)軟。

這會兒,他倒是想起自己對胡峰干的那些好事兒。他又想起了自己滿手都是胡峰的血。

耿軍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兩只手連忙在褲縫那里擦了又擦。

他還死死地盯著那扇窗戶,昏黃的燈光從緊閉的窗戶里擴散出來,似乎也變得有些陰森森的。然后更陰森的是,那燈光在忽明忽暗,好像有人在臥室里走來走去。

耿軍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一家三口都死了。老頭子被他活活勒死的,老太太被他亂刀捅死,兩個人連頭都沒來得及回。只有胡峰,對著他好幾個小時……絕不可能有人的。

他又害怕,可是又想看清楚,整個人就像被定住了似的,木樁一樣地杵在那里,兩只眼睛就像被膠水粘住了。

那人影的晃動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接近窗戶。一個瘦瘦的,中等個子就站在了窗戶前,向下瞥了一眼。

那一眼正正地對著了耿軍。

驚得耿軍倒抽一口冷氣,調(diào)頭就跑。

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眼睛睜得大大的,腦子里所有的打算全都扔得一干二凈。他不敢回頭,老覺得背后好像有一股冷風跟著他跑,眼睛前面全是黑影,耳朵旁砰咚砰咚地響個沒完,心臟快跳出喉嚨了。他什么都不管,只管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前跑,往前跑……

嘭的一下。

“哎呀!”有人惱怒地發(fā)一聲喊,“瞎跑什么!”

那人被撞得仰面倒在地上,耿軍自己也摔了一個屁股蹲。他喘著粗氣一看,原來是那個老保安,一個應急燈掉在了旁邊。

李寶生手都擦破了,一把老骨頭半天不能動,氣道:“見鬼了啊?”

耿軍心跳都嚇沒了,臉上一陣扭曲。他啊的一聲爬起來,不要命地狂奔。

是見鬼了。他又看見胡峰了。

李寶生接過章衡新添的熱茶,一口氣喝光了。

“我那時候啥也不知道。”他端著空杯子,有點兒后怕地舔舔嘴唇,“還是后來聽他家親戚傳出話來,才想起來還有這一段兒。”

“原來那天晚上撞到我的人就是耿軍。”

“那天……”李寶生吸了一口氣,“是11月11號。”

簡婕心里默默一算,便不由得暗暗一驚。胡家一家三口都是11月5號死的。特別是胡峰。按照耿軍后來的招供,他折磨了胡峰好幾個小時,胡峰應該是當天晚上死的。

11月11號,那會兒可沒有什么光棍節(jié),而是剛好是胡峰死后第七天,俗稱頭七。

主站蜘蛛池模板: 吴忠市| 黔南| 麟游县| 伊宁市| 苍梧县| 鹤峰县| 陇川县| 通化市| 浏阳市| 京山县| 清丰县| 杭锦旗| 华阴市| 韩城市| 德格县| 济阳县| 苗栗县| 浪卡子县| 常山县| 仙游县| 伊川县| 静乐县| 金坛市| 温州市| 阿拉善左旗| 濮阳县| 武冈市| 永新县| 抚宁县| 五峰| 卫辉市| 西藏| 沐川县| 罗源县| 纳雍县| 武陟县| 蒙城县| 鸡西市| 黄冈市| 太谷县| 勐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