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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輪回(上)

  • 鑒詭
  • 葉莫
  • 11240字
  • 2024-07-26 14:14:01

一個女孩子租房住,不怕房里少點兒什么,就怕多點兒什么。

所以房東找人來除蟲時,我在屋里待著沒敢出去。

但如果能提前知道會看到那可怕一幕,說什么我也不會留在這里……

衛(wèi)琳睡得迷迷糊糊的,又被癢醒了。

昨晚加班加到快十二點,一回到家里,倒頭就睡了,睡得一身熱汗。

她還不想睜眼,難得小長假,可以連休三天,閉著眼睛抹了把脖子上的汗,又把被子蹬下去點兒,露出上半身,便又繼續(xù)睡了。

熱氣散了,身上涼快下來,果然舒服多了。

可剛要快睡著的時候,身上又癢起來。

手臂上,腰上,肩膀上……好像哪兒都癢。

衛(wèi)琳實在熬不住,狠狠地抓了抓手臂。這一抓,卻是一愣。指尖上傳來一陣濕漉漉、黏糊糊的感覺,還有點兒臭,好像抓破了一個小膿包似的。

衛(wèi)琳抬手一看,指尖上有些白白的東西,被她抓碎了,一些微黃的黏液就在她的指頭上緩緩地流下來。

衛(wèi)琳覺得有些惡心,趕緊坐起來,一看手臂登時嚇了一跳。好幾條又白又肥的小蟲子在她的手臂上爬來爬去。她趕緊把小蟲子都拂掉,再一看嚇得叫起來。她的腰上、肩膀上全都是。脖子也癢,一摸脖子,又掉下來好幾條。

一掀被子,腿上也是,床上,被子……到處都是。

衛(wèi)琳嚇得頭皮都炸了,光著腳就跳到地上,拖鞋都不要了。

是蛆,全都是蛆。

聽到這里,簡婕不由得一陣反胃,差點兒吐出來,手上撒著彩虹糖的巧克力甜甜圈登時不香了。那一粒一粒的彩虹糖,尤其是白色的,一條一條的……

簡婕趕緊打斷了不好的聯(lián)想,先放回自己的碟子里了。

怪不得衛(wèi)琳不肯吃,讓她自己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話真不假。

兩個人微微有些尷尬。

“那房子是我租的。”衛(wèi)琳說,“98年,我畢業(yè)以后回東北老家找的第一份工作離我家很遠,為了方便工作只好租了一個便宜點兒的房子?!?

“哎,那會兒找工作可不容易?!?

簡婕表示理解:“知道,98年亞洲金融海嘯。歐美資本利用亞洲金融市場的漏洞惡意做空,整個亞洲都損失慘重。像印尼、菲律賓、泰國等等,十幾年甚至二三十年的穩(wěn)定發(fā)展說沒就沒了。我們中國算情況好的了,多虧國家及時轉(zhuǎn)向,不能過度依賴外貿(mào),也要擴大內(nèi)銷?!?

“現(xiàn)在的情況也差不多。這個世界好像一直在輪回?!?

衛(wèi)琳聽到最后兩個字:輪回,不由得神色一緊。

“是啊,”她不禁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可能只有靈魂是不滅的吧。”

簡婕有點兒預(yù)測到話題的走向,但她并不急著直接跳到結(jié)論,仍是不緊不慢地道:“阿姨,您接著說?!?

衛(wèi)琳便也笑了笑,點頭應(yīng)了一聲。

衛(wèi)琳受到了多少驚嚇,當(dāng)然就有多少怒火。

這其實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

因為公司經(jīng)常加班,她有的時候就在公司過夜。上次回來想睡個午覺,就發(fā)現(xiàn)家里有蛆,她也沒多想,只以為自己連著幾天沒回來住,難免有點兒蟲子什么的,趕緊打掃了一遍就算了。

沒想到今天直接就爬到床上,爬到她身上了。

這么多,還讓她怎么住下去。

衛(wèi)琳氣沖沖地打電話,叫來了房東。房東是個上了年紀(jì)的大媽,瘦精精的,燙著一頭夸張的卷發(fā),走路都帶風(fēng),一進門什么都還沒看,就來個先發(fā)制人。

“我們可是打掃得干干凈凈交給你的啊,不然你也不會把定金交給我們的吧!我們家這房子都不知道租過多少人了,真是頭一回碰上……什么有蛆?”

衛(wèi)琳一聽,更氣。這不是倒打一耙嗎?

她也不跟她吵,直接拉著大媽的手往臥室走:“您自己看看?!?

房門一開,大媽半信半疑地伸頭往里一張望,正好一小團蛆從床上掉下來,驚得大媽一下子叫了出來:“哎呀!”趕緊退出來,拍著心口又哎呀了好幾聲。

衛(wèi)琳趁勢道:“我這房里是干干凈凈的吧!您說您這都是哪兒來的!”

事實俱在,大媽還算知道自己理虧,白著一張老臉連道:“對不住,對不住?!币幌耄按蟾攀强焕镉兴览鲜蟀桑 ?

臥室里的床原來是大炕。后來能取暖的東西多了,大炕就不怎么燒了。

衛(wèi)琳皺著眉頭道:“那您說怎么辦吧?!?

能怎么辦?

當(dāng)然是趕緊打掃干凈??!

大媽連忙又打電話回去,把兒子和老公都叫了過來。一家三口隨即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動起手來,主要還是老公和兒子出力,大媽站在一旁指揮著,一會兒又勸衛(wèi)琳出去透透氣,這里只管交給他們一會兒就好。

衛(wèi)琳婉拒了,也跟著站在一旁看著。她也不是喜歡看——說實在的,蛆能有多嚇人,主要還是太惡心——但是出來租房的時候,家里人就跟她說了好幾遍: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尤其她一個女孩子在這里住,不怕少點兒什么,就怕多點兒什么。

最低限度,她在這里看著,他們打掃得也盡心盡力一些。

要不怎么說就該她碰上了呢?她要真出去透氣了,后來也不用親眼看到那可怕的一幕。

父子倆一個是二十出頭的大小伙子,一個是正當(dāng)壯年的中年人,都是有力氣的時候。兩個人合力把蓋在炕上的老床板一抬。本來是想抬起來的,沒想到這床板沉得很,竟然抬不起來。

急得大媽忙在旁邊下指示:“這跟咱家那一大一小兩條老青凳是一套的,都是當(dāng)年我爺爺親手打的,死沉死沉的?!碧貏e提醒她老公,“你不要用死勁兒,小心你的腰!”

衛(wèi)琳沒聽懂:“老青凳?”

大媽笑著解釋:“我爺那輩兒從南方過來的。這是他老家的說法,我也跟著這么說。大概就是指用料特別扎實,有年份了?!?

衛(wèi)琳:“哦?!?

說到這兒,大媽就想起來了:“哎,對了。那條小青凳怎么不見了?”一面說一面比劃,“這么大點兒,其實就是個小板凳。大的還在我們家,小的就放這里了?!?

衛(wèi)琳連忙說清楚:“沒有啊,我來就沒有?!?

大媽也記不起來了,就是覺得挺可惜:“那小青凳可結(jié)實了,比現(xiàn)在那什么塑料的、木板的,都強多了。算了,沒了就沒了吧,也不是什么值錢東西?!?

說話的功夫,父子倆又小心翼翼地試了兩三回,還是抬不動,空費了一身的汗。

父子倆一看,抬不動,那就挪吧。

這下省力多了。

一個推,一個拉,沉沉的床板挪動了,挪到下面的炕坑露出來,一股惡臭登時沖了出來。

大媽和衛(wèi)琳連忙捂住了口鼻,還是忍不住一陣陣的惡心。

父子倆也被熏得難受,可惜兩只手都用著,只能憋住一口氣,一鼓作氣地將床板全部推開,搭著炕沿歪到一邊地上。

那股惡臭更是無法形容,帶著炕里常年燒火的陳年煙氣,威力加成。

炕里黑乎乎的,滿滿的煙灰,跟個煤坑似的。靠著另一邊炕頭的角落里,蜷縮著一團麻袋一樣的東西。

小伙子翻進炕里,惹得大媽趕緊提醒:“臟死了,你小心點兒,回頭衣服難洗?!?

小伙子應(yīng)了一聲,盡量不沾身,一雙球鞋本來就是臟的,一腳下去黑一塊,那也就算了。他小心翼翼地踩著厚厚的煙灰走到坑頭,拎住那團東西的一角輕輕地抖了抖,煙灰掉了好些,露出土黃色的粗麻,還真是一只麻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的抖動,空氣里的惡臭也跟著一波一波地增強了。

大媽捂著口鼻道:“好像就是那麻袋里的東西?!?

小伙子就要把麻袋拎出來。

驚得大媽趕緊又道:“你別拎出來了!臟死了,弄得房間都臟了。你就在炕里打開看看?!?

當(dāng)媽的說啥,兒子都照辦。

你別說麻袋口扎得還挺緊,小伙子費勁兒巴拉地又是摳又是拽,就是不松。最后是衛(wèi)琳趕緊找了一把剪刀給他。

小伙子三兩下剪開繩結(jié),把袋口一翻,先猛地一看,是一個黑乎乎毛蓬蓬的東西,再仔細(xì)一看,登時嚇得嚎叫起來,腳下一滑,摔了一個屁股蹲。

這下,站在炕外的三個人也都看清了,全都嚇得叫成一片,魂飛魄散。

麻袋里套著一個人……不,是一個骷髏。

也,也不是。是一個露出骨頭,但又還剩些腐爛皮肉的死人。

很多又肥又白又長,比在衛(wèi)琳的床上、身上爬過的、更精神的蛆正在他殘破的衣服和身上不停地蠕動。

簡婕的視線又不自覺地垂落到那只沒吃完的甜甜圈上。那上面白色糖條,不知道為啥好像變粗了,馬上就會動起來一樣。

她連忙又將裝甜甜圈的碟子往前推了推。

衛(wèi)琳本來回想起那一幕,也是找回久違的惡心,一看到簡婕這有些孩子的舉動,不禁輕笑出來,反倒緩和了不少。

“不瞞你說,”衛(wèi)琳道,“頭幾年的時候,我連米飯都吃不下去。”

“我們東北大米可好吃了,越是長得好的大米,越讓我想起……”

衛(wèi)琳不說了,連忙搖了搖頭。

簡婕呵呵一笑:“沒事沒事,就這一陣子過去就好了。咱們還是繼續(xù)說咱們的?!?

衛(wèi)琳哎地一聲應(yīng)下來,就繼續(xù)說了:“后來就是房東報的警,怎么說也是他們家的房子。”

“我也提供不了什么情況?!?

“我租那個房子說是租了一個多月,但是因為公司忙,真正住在里頭的日子一個巴掌就數(shù)得過來。不然也不能一個多月才發(fā)現(xiàn)?!?

“房東他們當(dāng)然也是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房子可是好好兒地交到我手上的?!?

“可是后來,警察在尸體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個錢包?!?

“錢包里的銀行卡還在,還有一百多塊的現(xiàn)金,還有一張身份證?!?

“身份證上寫得清清楚楚,這人叫烏少祥,69年生的。就是我老家那個縣的鄉(xiāng)下人。”

“證據(jù)就在眼前,房東一家才松口了。”

“這個叫烏少祥的,就是我前面的那個房客。租約到期后,他也沒續(xù)約,房東一家電話也打不通,過來幾回都沒看見人,就以為他走了?!?

“當(dāng)時,他們其實也聞到有些臭味,以為是死老鼠,或者是房客留下的垃圾,就把房間仔仔細(xì)細(xì)地打掃了一遍,通了幾天風(fēng)?!?

“再后來,就倒霉到了我頭上?!?

簡婕:“69年,那他當(dāng)時還不到三十歲?!?

衛(wèi)琳一聲嘆息:“唉,可不是嗎?聽說他父母就他這么一個兒子。上面有個姐姐,但有一些殘疾。全家都指望著他?!?

簡婕:“他怎么死的?”

衛(wèi)琳:“還記得女房東說過,小青凳不見了嗎?”

簡婕登時明白過來。

衛(wèi)琳:“就是被那把小青凳砸死的,腦袋都砸開花了,臉都變形了。后來在麻袋里找到了小青凳,和尸體放一起的。那么結(jié)實的小青凳都被砸得坑坑洼洼。你說那腦袋能不碎嗎?”

衛(wèi)琳想起來都心有余悸:“警察把尸體放出來的時候,那頭骨都是碎的,還得拿回去拼?!?

簡婕點點頭:“這是有很深的仇恨吧?可是兇器就是租屋里的小青凳,并不是兇手一開始就準(zhǔn)備好的,顯然并不是兇手有意地計劃殺人?!?

衛(wèi)琳臉色發(fā)白地道:“是,是有人這么說?!?

簡婕再次問道:“房東一家以為烏少祥走后,打掃房子時,什么發(fā)現(xiàn)都沒有嗎?”

衛(wèi)琳:“沒有。什么都沒少。”

簡婕:“那有沒有多什么?”

衛(wèi)琳給問得愣了一下,但馬上明白了簡婕的意思:“也沒有?!边@話她答得比較猶豫,“不過也難說吧……你想,他們連烏少祥的尸體被藏在大炕里都沒發(fā)現(xiàn)?!?

簡婕一陣無語,只得點了點頭。

話說回來……您自己不也跟烏少祥的尸體隔著一張床板睡了好幾回嗎?

當(dāng)然這話她不敢說出口,就是在心里嘀咕一下:總之,一般人的警惕性確實沒有那么高。

簡婕支起下巴:“銀行卡也在,連那一百多塊錢都沒拿走。98年,一百多塊錢現(xiàn)金不少啊?!?

衛(wèi)琳:“誰說不是。我記得我那年的工資才五百塊?!?

簡婕:“不是為財殺人,難道真是仇殺?或者是情殺?”

衛(wèi)琳也不知道。

簡婕又問:“案子破了嗎?”

不說還好,一說吧,衛(wèi)琳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息:“破是破了,但是兇手跑了,到現(xiàn)在都還沒抓到?!?

潛逃二十四年,也是個人物。雖然她看過不少資料,還有潛逃三十多年,甚至一輩子都沒被抓到的,但是真讓自己碰到一個,二十四年已經(jīng)足夠震驚。

簡婕:“兇手是誰?怎么破的?”

衛(wèi)琳:“這又要多虧房東家了。”

衛(wèi)琳:“房東向警察反映,烏少祥是個做小生意的,經(jīng)常人來人往,其中有個朋友跟他來往最多,叫盧拴柱。說起來,烏少祥沒出現(xiàn)后,有好些人都來問過,他們都說他不租房子了,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倒是那個盧拴柱竟然一次也沒來問過,到出事都沒見過?!?

“這個盧拴柱跟烏少祥是同鄉(xiāng),還是一個小學(xué)畢業(yè)的同學(xué)。他也是一個人在縣城里租了個房子,做點兒散工,有時候也給烏少祥幫幫忙。烏少祥每次都不會讓他白干。吃個飯喝個酒,也都是烏少祥包了。兩個人看起來都是有說有笑,真的挺好的。”

簡婕:“就他們倆,沒有女人在他們周圍嗎?”

衛(wèi)琳:“沒有。房東,周圍鄰居,還有一些熟人,都說沒見過。后來去他們兩個家里調(diào)查,也說都沒有處對象呢?!?

簡婕皺起眉頭,不得不再次推翻關(guān)于殺人動機的猜測:“這么說,也不像為情,也不像有仇。那是為什么?腦袋都給砸開花了,這必須是有很強烈的動機?。 ?

衛(wèi)琳也納悶。

靜了一會兒,簡婕及時驚醒:“哦,您別被我打斷了。您接著說。”

“沒事兒沒事兒?!毙l(wèi)琳望著簡婕微笑,眼神里不自覺就流露出一絲慈祥,“你還跟你小時候一樣,一想事情就特別容易入神?!?

簡婕有點兒不好意思。

衛(wèi)琳便接著講道:“然后……然后警察就趕緊去找這個盧拴柱?!?

“找到他租的房子后,鄰居、房東都說好幾天沒看到他了,進去一看早跑了,衣服、證件、錢……該帶的東西都帶走了。”

“警察推測,他殺了烏少祥后就立刻跑路了?!?

“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抓到。”

“我老家的警察到現(xiàn)在都還盯著這個案子,每年年節(jié)還會去他家明里暗里看看,但他一直都沒露頭,電話也沒抓到一個?!?

“所以,也有人說他可能已經(jīng)死了。不然,也不會真的連一個電話都不打吧。他爸媽說句不好聽的,也是過一天算一天的人了,指不定哪天就……”

簡婕算了算:“他跟烏少祥是同學(xué),當(dāng)年也就二十八九歲吧。二十四年,到今年也就是五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睋u了搖頭,“一定在哪里改名換姓,說不定連臉都換了?!?

這事她有經(jīng)驗,前不久才剛碰上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衛(wèi)琳也有點兒憤懣:“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禍害遺千年,才沒那么容易遭報應(yīng)?!?

雖然簡婕對這句話也很有感觸,可是:“那這……您找我也沒用啊,我也不會追蹤逃犯?!?

衛(wèi)琳連忙擺了擺手:“不是,當(dāng)然不是為了抓盧拴柱。他自然有警察去抓?!币Я艘ё齑?,望著簡婕的雙眼又睜大了一圈,“我……”

弄得簡婕也有點兒緊張。

此時語言是乏力的,衛(wèi)琳干脆從包里拿出了一本紅通通的小冊子遞到她面前。

簡婕定睛一看,上面兩個燙金大字:請柬。

“?。俊焙嗘汲粤艘惑@,“這是……”她還以為是衛(wèi)琳的女兒要結(jié)婚了。

“不不不,”衛(wèi)琳連忙解釋,“這是我老家的外甥女,大表姐的女兒寄給我的。你,你打開看看?!?

簡婕心想你外甥女結(jié)婚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但還是愣愣地翻開了小冊子。結(jié)果一翻開,就先響起了音樂,跟小時候的生日卡一樣,只不過音樂從祝你生日快樂變成了婚禮進行曲。紙張也很厚實,還是灑金印花的,一面印著兩位新人的婚紗照,一面用毛筆龍飛鳳舞地寫著邀約的話,最后的落款是:新郎周普,新娘黃愛萍。

簡婕摸了摸那手感近似膚質(zhì)的紙張,又來回翻看了一遍。

這些年生活水平的提高真是滲透進了方方面面,連請柬的制作也是達到一個新高度了。

既然對著人家小兩口的婚紗照,最低限度的客套還是得說一句啊。

簡婕:“恭喜恭喜?!?

衛(wèi)琳卻毫不在意,伸手指了指新郎。

簡婕便又看了一眼新郎,穿一身黑色西裝,個子不高,但腰板不錯,挺帥的。說實在的,新娘就普通多了,圓臉小眼睛,但笑起來很喜慶。

簡婕本能地問:“新郎當(dāng)過兵?拍照都像站軍姿?!?

衛(wèi)琳神色又是一緊,匆匆地道:“你再看看這張?!比缓笥謴氖謾C里調(diào)出一張照片。

照片里拍的又是另一張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男人雖然一手撐腰,一手扶著一棵樹,但腰板挺得筆直,就差一身軍裝。拍攝角度是時下常常戲稱的死亡角度,BBC至愛。拍照的人應(yīng)是蹲在地上,由下至上地拍,本意是想把男人拍得高大一些,但角度過頭了,反而使男人看鏡頭的時候過分地垂著眼睛,仿佛精神不振,承受著巨大壓力一樣。

這拍照風(fēng)格,還有相片質(zhì)感,少說也是二十多年的老照片了。

但是……

簡婕將請柬里的婚紗照和手機里的老照片并排放到一起,特別是將彩色照片里的男人,和黑白照片里的男人放到一起看。

她不禁咝地吸了一口氣:“怎么這么像?”

衛(wèi)琳登時得到了鼓勵,殷切地道:“你也覺得特別像?”

簡婕微微地瞇起眼睛:“老實說,不光五官像。身高,體格,連站姿都特別像?!?

衛(wèi)琳連連點頭。

簡婕便有了一種預(yù)感,指著老照片里的男人道:“這不會是……”

沒等到她說完,衛(wèi)琳便急急忙忙地一口應(yīng)下:“沒錯,就是烏少祥?!?

“我那天一翻開請柬就嚇?biāo)懒?,”她緊緊地抓著自己的包,“當(dāng)年我只看過他的身份證,又怕是自己嚇自己,幾個晚上睡不好。我就跟自己說,再這么下去不行,趕緊跟老家聯(lián)系。”

“這照片可是我輾輾轉(zhuǎn)轉(zhuǎn)問了好多人,好不容易找到當(dāng)年的房東,又請房東幫忙找到烏家的親戚朋友弄來的。”

衛(wèi)琳死死地盯著那張照片,好像在盯著什么禁忌的東西,一時之間連自己的手機都想敬而遠之。

“你說得不錯,烏少祥確實當(dāng)過兵?!?

“這張照片就是他當(dāng)完兵回家后拍的。當(dāng)時,他二十二歲。”

“現(xiàn)在這張婚紗照里,這個叫周普的,也是二十二歲?!?

簡婕不想讓她太激動:“有可能就是長得像吧。不是說世界上至少有三個人會長得一模一樣嗎?”

衛(wèi)琳無奈地笑:“我小時候吧,瓊瑤戲看一大堆,那什么《海鷗飛處彩云飛》是吧?這都二十一世紀(jì)了,你們年輕人怎么也相信呢?”

簡婕:“……”只好笑了笑,“可是從概率上來說,全球七十多億的人口,確實是有這個可能的?!?

衛(wèi)琳才不想聽什么概率的問題,指了好幾下桌面道:“這明明就是同一個人。”

是很像,簡婕也承認(rèn):“可是……”她提醒道,“烏少祥已經(jīng)死了二十四年了?!?

“所以??!”衛(wèi)琳睜大了眼睛,又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低聲音,“就像你剛剛說過的,這個世界,一直在輪回。這就是烏少祥的輪回。”

章衡一回到工作室,就看到簡婕像個小學(xué)生似的坐得端端正正,面對著茶幾上的一封大紅請柬。

“喲,誰發(fā)的紅色炸彈?”章衡笑道,“不會是剛剛的那位阿姨吧?”

簡婕抬頭:“你看見衛(wèi)阿姨了?”

章衡:“衛(wèi)阿婕?我還以為她是客戶?!?

簡婕:“都是。小時候我跟我奶奶住過幾年,她就住我奶奶家附近。”

“不過聽她口音,有點像東北那邊的,”章衡有點兒意外,“我還真不知道你老家是東北那邊的。”

簡婕:“不是啊。我奶奶家是蘇州閶門的。衛(wèi)阿姨很早就過來蘇州工作了,后來落地生根,就在我們那兒結(jié)婚生孩子了?!?

“這請柬是她送來的,但不是她女兒的?!?

于是,就將衛(wèi)琳的委托言簡意賅地講了一遍。章衡脫掉外套掛到衣架上,自己坐到她旁邊認(rèn)真地聽完。

“喏,”簡婕讓衛(wèi)琳把烏少祥剛退伍回來的照片也傳給了她,“就是這個人?!?

章衡一手拿請柬一手捧手機,湊到一塊看了又看,不禁道:“我也覺得是同一個人?!币姾嗘嫉囊暰€涼涼地掃了過來,先不打自招,“我承認(rèn),我這是聽你講完了,已經(jīng)先入為主了。”

簡婕:“那我講的也不一定對??!”

章衡:“可是也很少錯?。 ?

簡婕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憋了一下,還是笑了出來。她知道這話章衡不是演的,確實是認(rèn)真說的。

章衡便也笑了,放輕聲音問:“哎,你真覺得可能只是長得像?”

簡婕嘆一口氣,沒說話。

章衡便也不多問了,支著下巴開始念叨:“輪回,這原本是佛教的一種說法。佛教認(rèn)為有六道,分別是天神、人間、修羅、地獄、餓鬼、畜生,前三道為善道,后三道為惡道。”

“眾生各行善惡,在六道中生生死死,輪回不滅。”

“如果這個周普真是烏少祥的輪回,你猜他還有沒有烏少祥的記憶?”

這也正是簡婕感興趣的地方。

第二天,兩個人就拿著請柬坐上了趕往衛(wèi)琳老家的高鐵。以前坐普通火車要三十多個小時,現(xiàn)在早上出發(fā),算上換車到小縣城,下午就能到。

請柬上寫得明白,婚宴要兩天后舉行。兩個人稍作休息,還能先做一些預(yù)先調(diào)查。

頭一個房東一家是肯定跑不掉的。他們一家也不住原來的地兒了,早搬了。新地址當(dāng)然還是從衛(wèi)琳那里得來的。

當(dāng)年瘦精精的大媽大爺晉升成了一臉富態(tài)的老太太和老爺子,他們的兒子也是奔五十的人了。老太太手上抱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兒,正給他喂輔食。簡婕心道,這要是孫子好像小了點兒,不會是……

果然,老太太劈頭就道:“這是我重孫子,他們都要上班,就丟到我們老兩口這兒來了?!彪S即問簡婕和章衡,“你們倆多大了?也該結(jié)婚生孩子了吧?”

簡婕笑了笑:這么快就來了。每一個中國晚輩,必然要領(lǐng)受的中國長輩式關(guān)懷。

章衡模糊地道:“快了快了。”

老爺子從旁打岔:“你少說兩句,現(xiàn)在年輕人不愛聽這些?!?

老太太不聽,偏要努嘴笑道:“這可都是為你們好。你看就像我們家,早點兒生,我們身體還跟得上,還能幫你們帶孩子。再說,也是早點兒讓爸媽放心不是?!?

簡婕繼續(xù)微笑。這些話自有章衡打點。

章衡連連點頭:“我們這次代衛(wèi)琳阿姨回來參加婚禮,也是想看看人家婚禮怎么辦的,做個參考?!闭f著回頭看了她一眼,那帶笑微瞇的桃花眼,給人家老太太老爺子傳達的錯誤信息就更足了。

老太太高興了:“這才對嘛。”

簡婕瞥了章衡一眼,真想給他比個大拇指:他只說參考,又沒說一定會用上。不說謊就把老太太給哄完了,實在高。

章衡不再給老太太跑題的機會,馬上切入正題。一提起當(dāng)年的事,老太太就跟打開了話匣子一樣。反倒是老爺子不怎么插得了嘴。

“哎喲,那房子早就沒了?!崩咸欀碱^嘮叨,“出事以后,租也租不出去,賣也賣不出去。哎喲,我一想,完了,這房子要爛在手上了。可把我愁得,一宿一宿地睡不著?!?

“哎嘿!他就這么巧,修路了!”

簡婕、章衡登時一驚。

“你說說,我們這地方都沒什么好指望的事兒了,竟然修路了!正好那么一劃拉,把我們家那兩套房子都劃進去了?!?

說到帶勁兒的地方,老太太抱著重孫子把手一拍。小屁孩兒也跟著咔咔直樂,小手亂拍,小腿亂蹬。老爺子見狀,趕緊把孩子抱到自己腿上。

這下老太太更松快了,說起來也更自如了:“兩套老房子換了兩套新房子,真是天上掉下來。我們老兩口住的就是其中一套。你看看多敞亮,不比那小平房強多了。”

簡婕和章衡卻被潑了一桶冷水。他們原本的計劃要去看看出事的房子。前不久接的一個案子,也是大北方的,因為經(jīng)濟發(fā)展放緩,大量青壯年外流,造成房價跌至谷底,所以多的是二三十年的老房子還在的。他們以為這次也能一樣。

簡婕忙問:“那房子已經(jīng)沒了?”

老太太:“都多少年了。我算算……”

老爺子總算插上一句了:“05年的時候?!?

老太太:“啊對對對。也就那會兒還能修路,現(xiàn)在路也修不動了。哎,就你們來的時候,經(jīng)過的那條,比別的路都寬的那條?!?

兩個人一陣無語,算是涼透心了。

老太太看他們那神色,趕緊又加一句:“不過,我這兒還留了一些烏少祥的東西?!?

兩個人不禁又一起抬起頭來。這真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老太太戴著老花鏡,從儲藏室搬出一只陳舊破損的紙箱子。

章衡連忙迎上去接道:“我來我來?!?

老太太端著紙箱子一讓:“沒事兒,不重。”說話間,三步并作兩步,很輕松地放到了茶幾上,一邊撕掉上面的膠帶一邊道,“當(dāng)時好多人都叫我扔掉,最好燒掉。他們都說,死人的東西不興留著,容易招死人的魂。”

“我是不信這些的。”

“我就挺可惜烏少祥那孩子,人挺不錯的,平白遭這場禍?zhǔn)隆!崩咸哪樕虾茏匀欢坏亓髀冻霾蝗?,“再說,我也是有兒子的,他爸媽萬一要來拿走他的東西呢?”

“嗐,沒想到,別說他爸媽了,他家里連半個人影也沒來。我說我給他們送過去吧,他們干脆說不要。我又不忍心真扔了,總覺得說不定哪天,他們誰能改變主意了……唉,這箱東西一擱就擱到現(xiàn)在了?!?

“也沒怎么樣,什么事兒沒有?!?

說完,一把打開了紙箱。

東西確實不多。兩套換洗的衣物,包括內(nèi)褲、襪子,說不上啥牌子,質(zhì)量都過得去。還有一雙白球鞋,時間長了,有點兒發(fā)黃了。還有兩個筆記本。簡婕和章衡拿出來一人一本翻了翻,再頭靠頭一交流:原來一本是日記,一本是賬本。

日記有長有短,幾乎天天都在記,一時半會兒來不及看。先把賬本迅速地翻了一翻,每月的小結(jié)都是盈余。考慮到那是在97、98年,以一個小生意人的盈余來說,還是不錯的,肯定比普通工廠里的工人收入要高。

以這樣的收入,再看看他的衣服鞋子,簡婕不由得道:“烏少祥挺節(jié)儉的啊。”

老太太登時一口應(yīng)下:“可不是嗎?平時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攢下來的錢都要寄回去給他家里。他家里人也是奇怪。我把房子租給他前前后后有兩三年,只見過他一個老鄉(xiāng),說是他家里人給他帶的一個口信兒,他爸中風(fēng)了,急等錢治病。急得他東拼西湊,到處賒賬借錢,總算把錢給人帶回去了。后來他自己吃了小半年的白飯、光面條,那時候物價也低,一毛錢的綠豆芽他煮一鍋,多放點兒鹽,就是菜了,能吃一個星期?!?

“后來還是我看不過去,給他送點兒雞蛋,炒點兒菜。”

“孩子可不好意思了,經(jīng)常幫我們做這做那,后來緩過來了還給我們老兩口買過好些東西?!?

老爺子聽到這里也是默默地點頭不已。

“再不然,就是他那個朋友……”說到這里,不禁一頓,臉色微微地變了變,很不愿意提起那個人的名字似的,但更不愿意說那個人是烏少祥的朋友,“就那個盧拴柱?!?

“倒是他三不五時地給烏少祥帶點兒吃的用的,什么他媽媽在鄉(xiāng)下自己曬的臘肉,腌的辣白菜,蒸的黏豆包……有時候還給他帶雙厚棉襪,手套什么的?!?

章衡聽得明白,一口道破:“都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但都是心意滿滿。”

“哎!對了!”老太太猛地一拍膝蓋,再盯上章衡,兩只眼睛就開始發(fā)光了,“這小伙兒真不錯!”

章衡抿嘴笑了笑。簡婕看他那樣兒也挺受用的。

“那烏少祥對盧拴柱怎么樣?”簡婕問。

老太太想都不用想:“也沒話說??!”

“烏少祥對自己那個摳門兒,但只要盧拴柱來了,他一準(zhǔn)兒帶他下館子?!?

“哪怕他自己再吃一個星期的光面條,也不能怠慢了盧拴柱。”

“誰就想到后來竟然會發(fā)生那種事了呢?”老太太一說起來,就是現(xiàn)在也還是想不通,“我是真看不出來??!當(dāng)初我還真以為他們哥倆兒挺好的?!?

簡婕注意到老爺子抱著重孫子,這回卻沒有點頭,只是緊緊地閉著嘴巴,仿佛老僧入定。

當(dāng)兩人提出想把烏少祥的一箱東西都帶走時,老太太一口就答應(yīng)了。老爺子把重孫子又塞給了老太太,自己送送客人。

三個人走到了單元門口,簡婕才問道:“您是不是有話要說?”

老爺子停住腳,看看他們兩個,還是猶猶豫豫地開口了:“其實,他們倆也沒有那么好。”

簡婕和章衡默默地對視一眼。這個他們倆當(dāng)然指的烏少祥和盧拴柱了。

老爺子雙手插在口袋里,抿緊了嘴唇又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低地道:“盧拴柱就沒把烏少祥當(dāng)成朋友,他根本就看不起烏少祥。”

簡婕、章衡不覺吃了一驚。

他們當(dāng)然也不會真相信兩個人有那么好。真那么好,還能最后一死一逃?必然是平時就有矛盾,積累起來的。

兩個人周圍又并沒有女人的問題,那最常見的還是為了錢。

盧拴柱說得好聽一點兒,是個到處打短工的,其實根本沒有穩(wěn)定的收入,說是無業(yè)游民也不為過。他經(jīng)常給烏少祥幫忙,烏少祥也都沒有讓他白干。以烏少祥的小本經(jīng)營來說,如果他真的需要幫忙,大可以直接雇個人手,但是他并沒有。

現(xiàn)在他們又看到了賬本,每月的盈余的確是一人有余,兩人不足。那盧拴柱所謂的經(jīng)常幫忙,對烏少祥也是個不小的負(fù)擔(dān)。

一來二去,矛盾就是這么來的。

這是他們本來的想法。

但要說根本不是朋友……這個轉(zhuǎn)折有點兒大。

章衡:“您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老爺子這會兒不猶豫了,很干脆地道:“我親眼看到的,盧拴柱把烏少祥往死里打。那會兒烏少祥才剛租我們家的房子,什么生意都沒做呢!”

時間回到烏少祥剛租下那間房子的那一年。老爺子才四十出頭,還在壯年。

前兩天烏少祥跟他們反映,水龍頭不靈光了,老是流口水。今天剛好周末,老爺子吃完午飯,就拎上工具箱,準(zhǔn)備去給租屋換個水龍頭。他本來就是干水電工這一行的,請啥師傅,那不就是他自己的活兒。

悶頭趕到租屋外頭,雖然他有鑰匙,但還是準(zhǔn)備先拍門,萬一沒人再說。手都抬起來了,忽然聽到里面哐的一聲巨響,好像什么東西翻倒,還是砸壞了。

老爺子一驚,便立刻停住了。

里面稍微靜了一會兒,隨即又傳來一連串磕磕碰碰的聲音,似乎還有人在呻吟。

老爺子一聽不好,以為烏少祥出了什么事,正準(zhǔn)備出聲,就聽里面忽然響起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就是盧拴柱。但是當(dāng)時他不知道那是盧拴柱,聽起來惡聲惡氣的,一點兒也不像后來盧拴柱在他們面前總是笑嘻嘻的樣子。

“啊?你還敢撓我?”

啪的一聲,響得老爺子在門外都是心口一顫。這一耳光亮得很,一準(zhǔn)兒臉皮都要被甩麻了,他要是連這都聽不出來真是個棒槌了。

“你他媽也算個男人?老子弄不死你!”說著,就咬牙切齒起來,好像真在用力……

老爺子心口咯噔一響:不能等了。

他趕緊大喊一聲:“烏少祥在家嗎!”說著,已經(jīng)從口袋里掏出鑰匙。

門里好像又靜了下來。但也不是全靜,窸窸窣窣的,偶爾冒出一兩下比較大的聲音。越發(fā)可疑。

老爺子也沒那個心情再去仔細(xì)分辨了,抓起鑰匙就咔啷咔啷地轉(zhuǎn)開了門鎖。

小小租屋的客廳里狼藉一片,小飯桌歪倒在墻根,幾張椅子凳子橫七豎八,一只塑料袋裝的蘋果也掉在地上,蘋果跑得到處都是……就沒有一樣?xùn)|西在它應(yīng)該在的地方。

老爺子正要往臥室沖,剛走到門前,虛掩的臥室門霍地從里面打開了,烏少祥站在門口,差點兒跟老爺子撞成一團。

烏少祥扯了扯嘴角,還對老爺子笑了笑:“大叔,您來了?!?

老爺子可笑不出來,兩只眼睛緊緊地盯著烏少祥的臉,尤其是他的額頭和嘴角。烏少祥左邊臉上又紅又腫,鮮明的幾個指印,額頭和嘴角更是見了紅。

大約是感覺到老爺子的眼神不太對,烏少祥趕緊抹了一把自己的嘴角,掩飾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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