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們真的沒什么可以幫到你的地方？”

吳長青最后再確認一次。

“幫助么？說起來還真有……”袁曦沉思片刻，露出令人心疼的笑：

“我會把租屋的鑰匙塞進門前的花盆下，第二天請你們記得來拜訪我的家，確認我的狀況，地址是......”

“如果發現我已經死了，就替我辦個簡單的葬禮，隨便埋哪里都行。如果我失蹤了，也不用找我，但臭條子你記得一定要引導治安局去狠狠調查一下那個名叫楊暗年的房東！”

袁曦其實也不期待吳長青能從楊暗年那里查出什么，但官方治安局的關注，只要能惡心一把楊老板，對她就算成功。

“別這么說，老袁你怎么開始交待后事了？我們不是都說好了要一起把老曹給找回來的？”江毅激動地說。

“只是以防萬一，不用太擔心，說不定靈界要遠比我想象的要安全呢？我肯定會贏的。”

“我知道了，明天我和江毅一早就到。”吳長青并沒有再說更多。

袁曦故作輕松地對兩位老友揮了揮手，露出甜美的笑，把身前的啤酒朝著對面推去：

“大哥哥們，啤酒未成年人不能碰，以我現在的樣貌，喝酒被人看到了說不定會有人舉報的，所以就留給你們慢慢喝嘍。”

“你這就準備走了？至少陪我們吃完這頓吶。”江毅習慣性地開始挽留袁曦。

“非常抱歉，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另外現在的我飯量真的不大，胃口也不算好，祝你們吃的開心。”

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菜單。

袁曦低頭在手機上點了點，隨后吳長青和江毅看到她在群里發了一個紅包，正好是三分之一的飯錢。

“還是老規矩，我們AA哦，一會你們記得領了，替我結賬。”

“哪里能讓女孩子付錢！肯定是我們倆結賬啊。”江毅說。

“我請客，你們都知道我家不差錢的吧。”吳長青挑了挑眉。

“別這樣，以前是怎樣現在還是怎樣，我希望你們別把我當女孩子看，大家還是互相扶持的好兄弟，這樣就好。”

輕嘆一聲，搖了搖頭，又把紅包撤回了：

“算了，我去結賬，我看你們也不像會領紅包的樣子，你們一會把自己的份轉我就行了。”

沒等江毅和吳長青阻攔，袁曦已經頭也不回地跑到柜臺找老板娘結了賬，老板娘懷疑的目光讓江毅和吳長青很不自在。

“就這樣，明天再見嘍。”

對著身后揮了揮手，隨后戴上帽子與口罩，雙手插進口袋，走出了燒烤店。

如同來時一般，有著晨曦名字的少女，又如幽魂般消失在店外沉重的夜色之中。

徒留吳長青和江毅面面相覷，他們還有很多話想說，但一看到袁曦那張美好到令人驚心動魄的笑靨，萬千話語都停駐在唇邊。

最終他們只是不約而同地在微信里給袁曦轉了賬，按照袁曦的要求，AA制，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袁曦瞬間就點了收賬，還給好兄弟們在群里發了一個小熊微笑的OK表情。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表情包，兩人心中卻不約而同地浮現袁曦那張無瑕的小臉露出甜蜜的笑。

本來不過是想像老友一樣日常聚一聚，但遇到袁曦之后，他們無論如何也沒興致再鬧騰起來了。

“老吳，我們就讓她這么走了？我們真的不陪陪她？她這樣的女孩子，闖進那個叫靈界的鬼地方……”

江毅不安地說，他好幾次心底涌現沖動，想要追上那個纖弱的女孩，隨她一起殺進那個黑暗的世界。

甚至忍不住開始幻想自己已經變成了護花的騎士，用生命去捍衛那個女孩，從那無盡的邪惡中守護她。

但吳長青始終按在他肩頭的手，卻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站起。

“小袁已經說過了，她希望我們別把她當女孩子看，你沒聽到么？雖然身體變了，但她的靈魂還是我們熟悉的那個家伙，她才不是需要被人保護的易碎花瓶。”

“我還是不敢相信，怎么都無法相信這個世上真的會發生這種事，她怎么看都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女孩子，和老袁完全不是一個人。”

江毅還是一臉如夢初醒的表情，雖然袁曦坐在對面時，他一直努力裝作相信她的樣子，但他的心底無論如何仍然無法將袁曦與同寢四年的好兄弟聯系到一起。

“我也沒有完全相信她，但還有其他可能性嗎？她知道老袁應該知道的一切，言行中的任何細節都和老袁完全一致，如果她真的不是老袁，那她還能是誰？從那個名叫靈界的鬼地方鉆出來把老袁吃掉的怪物？披著畫皮的妖精？我們是不是該請個驅邪的道長？”

吳長青不置可否地說。

“怪物么？怎么可能！她這樣的女孩子，絕對不會是什么怪物，她更不可能騙我們的！她的眼神是如此真誠，我找不到一絲虛偽和猶疑！”江毅斬釘截鐵地搖頭。

“那我們就試著相信一下她吧，暫時就把她真的當成是老袁，除非我們哪一天，真的發現了能夠推翻她說法的證據。”

江毅與吳長青心事重重地喝著酒，之前點的啤酒，如果是三個男人喝，顯然剛剛好，但現在只有兩人，喝起來怎么都不是滋味。

“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等，看事態接下來該怎么發展。她說的很清楚了，老江，靈界可不是一時熱血上頭就能征服的，我們要相信她肯定能活著回來。”

“我們三兄弟，遲早會有并肩闖入靈界的一天，但不是現在，更不是她要去的那個靈界，那里跟我們沒有【緣】。”

江毅疑惑地看著吳長青，仿佛直到今天才認識這個共處這么多年的兄弟，吳長青一直都是這樣，他似乎永遠藏著江毅都弄不明白的秘密。

“老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關于靈界的事？”

“我只是有一些屬于我自己的情報網，過去有過一些無法驗證的猜測而已，今天小袁妹妹告訴我們的情報，給我提供了一個十分有價值的調查方向。”

吳長青面色微紅地低頭看著冒著泡的啤酒，仰頭又將一整瓶一飲而盡。

“這個世上確實存在很多以人類的視野絕對無法看清的事物，或許我可以從另一個新角度去觀測。”

“過一段時間吧，等我進一步的調查，結果出來后，我會第一時間告知你們。”

他始終半睜不睜的眼瞳中，精芒一閃而逝，江毅覺得吳長青應該暗自里下定了決心要去做某件事。

兩人并不想浪費袁曦沒吃完的一大桌燒烤與啤酒，既然袁曦不想讓他們跟上，索性繼續開始放開肚子掃蕩吧，吃吃喝喝，應該能暫時驅散他們心底的疑慮。

酒過三巡，兩人都已經半醉，摟著肩膀開始回憶起大學的時光。

半夢半醒的吳長青摟著仰頭大笑的江毅，斷斷續續地說：

“老江，要不了多久了，我們很快就會回去，從遇到她開始，我的心底就一直有這個預感！”

“回哪里？”

“重登那座山，歸還那座村，回到那座道觀，跳入井中，覲見神明……”

“靈界，真是不可思議的地方，老吳，你說那里真的會有靈界嗎？我們其實很早就進過靈界了？”

“或許不止是靈界，是要比靈界更邪惡、更古老的東西，讓我們拭目以待吧，呵，拭目以待！”

兩人爛醉如泥地開始說起了胡話。

渾然沒有覺察到，頭頂不斷旋轉的吊扇，突然開始冒出電火花。

它轉動的速度正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甚至快到遠遠超出它的承載極限的程度。

簡直就像有什么東西，不講道理地在撥弄著它，扭動著它，想要破壞，想要作祟。

吳長青聽到什么東西斷裂的清脆聲音，非常熟悉的聲音，或許也曾在那座山上回響，是女子的歌唱聲。

他抬頭，恍惚地眨了眨眼，有什么東西蹲在吊扇的吊桿之上嗎，黑糊糊的，從頭到腳都罩著一團迷霧，像是嬰兒一般大小，低頭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小小的眼珠紅得像石榴。

是什么時候它爬了上去？為什么袁曦坐在這里的時候什么都沒發生？

“小心！”吳長青朝著江毅飛撲過去，將沒反應過來的江毅按倒在地，整張餐桌都被掀翻、筷子、烤串和餐盤四處亂飛。

就在他們狼狽不堪地摔倒在垃圾中的同時，清脆的吱嘎聲，不堪負荷的吊扇居然就這樣飛速旋轉著朝下墜落而去。

恐怖的轉速居然將半張餐桌都幾乎絞碎，數片風扇的扇葉都因為飛快的轉速產生的離心力，被甩脫了扇身，散花般四處飛濺。

有一片扇葉閃電般掠過江毅的側臉，深深釘在距離他腦后數米的墻壁，燒烤店張貼的一張小白啤酒廣告畫中明星豎起的大拇指也被切斷。

心有余悸的吳長青和江毅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異常景象，如果江毅剛剛沒有被吳長青拉走。

絞碎的絕對就是江毅的腦袋。

吳長青揉了揉眼，他確定他看到了，就像袁曦不久前親口告訴他的所謂“靈視”一樣，他看見了。

那個黑咕隆咚，嬰孩一般的東西，正蹲在扇葉之上，用通紅的怨毒眼瞳直勾勾地看著江毅，身后的黑氣火焰一般在燃燒。

伴隨著一陣陰風，它輕盈地從墻頭躍下，就在半空化作了一只漆黑的烏鴉，腦袋卻很像人類的輪廓。

轉瞬間便乘風遁入黑暗之中無影無蹤。

“我勒個去！剛剛發生什么了？風扇這玩意居然真的能殺人么？”

江毅心有余悸地摸著自己的脖子，反復確認他的頭還在。

整座燒烤店內，顧客們都嚇壞了，隔壁桌子有人發出了慘叫，有一片扇葉剛好切中了一個倒霉鬼的手。

還有一片扇葉則好巧不巧地命中了一個本來正在仰頭吹酒的胖子的額頭，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額頭正在飆血，附近的人根本不敢動他，眼看像是不活了。

滿頭大汗的店長和店員正在打電話喊救護車，還有人正滿臉驚恐地報警。

“你看到了嗎？”吳長青卻近乎癲狂地拽住江毅問。

“看到了什么？”

江毅一臉茫然。

“有個東西，是它把風扇弄壞的，它想殺你！”

“吳警官，和小袁見了一面，你也覺醒陰陽眼了嗎？我什么都沒看到啊……”

“不用報警了，我就是治安局警員，請無關人士都立即離開本店，維持好現場，我懷疑這是一起有目的的惡性傷人事件！”

神色陰沉之極的吳長青站了起來，對著滿臉惶恐的店長亮出證件，同時開始對著對講機呼喊他的搭檔。

吳長青就地開始搜查，最先調查的正是被擰成了菜花形狀，掉在自家餐桌正中央的吊扇殘骸。

這一次他確定沒有看錯，戴上隨身的塑膠手套，自吊扇頂部斷裂的吊桿接口處，小心翼翼地捻起了一根細長的黑色毛發，它本來像是生根一般粘在吊桿的底部。

這真的是毛發嗎？不安地凝視著手頭無風卻仍然活物一般在扭動著的不明事物，沒來由地讓人想起蠕蟲。

明明已經脫離了本體，但它居然還在不斷從吳長青的指尖朝上繼續生長。

黑色毛發的末端。正在分岔成兩根、四根、甚至八根，它還在不斷變長、延伸、變形，諸多的根系跳著一支無序而混亂的舞……

它的末端長出了鋒利的尖刺，沒等吳長青反應過來，低頭輕易地扎破了吳長青戴著手套的大拇指。

在吳長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之前，僅一眨眼，剛剛還扭動在他指尖的黑色毛發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有大拇指處淡淡的微痛，在證明吳長青剛剛看見的絕不是幻覺。

“老吳，發生什么了？你的手上什么都沒有啊。”

回過神的江毅，將頭湊了過來。

“鉆進去了！”吳長青觸電一般摘下他的手套，反復檢查著自己的左手，驚恐地低喝。

“它鉆進去了！”

卻理所應當的什么都不可能找得到，甚至連大拇指處本應存在的傷口，那根“毛發”扎破的小小傷口，也在轉瞬間便已經自行愈合。

吳長青根本不回應江毅的呼喊，轉頭就沖進廁所里。

反復揉搓雙手，一遍又一遍涂抹洗手液和消毒液，一次又一次將手伸進冰冷的水中沖刷，仿佛這樣就能將他手中剛剛沾染的污穢完全洗凈。

抬頭看著鏡中自己糟糕頭頂的臉色，捧起一抔水潑在臉上，讓頭腦稍稍恢復冷靜。

吳長青又一次聽到了那個聲音。

女子寥廓、凄美而絕望的頌唱聲，來自極其遙遠的彼方，卻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凝重。

就像好幾年前他曾在那座山里聽到的一樣。

吳長青意識到，今日與自稱“袁曦”的少女的相遇，不過是未來即將發生的某個無法逃避的盛大戲劇的開篇，一場平平無奇的序幕而已。

黑暗一直追逐著他們，從未遠去，只是等待著被召喚，而那個謎一般的少女，正是一切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