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可是那么好的一個人你們為什么要逼死他?為什么?”她陡地聲音揚高,尖叫一聲。說實話,她的聲音早已哭啞,此刻的尖銳一叫實在難聽至極,像是被拔了毛就要煮沸的鴨子。
司簡沒有動。而尋善在尖叫后也迅速平靜下來,低聲道:“我沒有恨你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怨我自己。”
眼淚又滑下,她伸手抹去,將信紙鋪直,疊好,重新裝入信封中。“謝謝主子命人將我爹的遺書交給我。如爹爹所講,我會安生活于青霜,不憤世嫉俗,不怪任何人。”
司簡依舊沒動,只問:“身體可好?”
“很好。”除了失憶之癥,一切安好。
“糖糖在主上那?”她問。
“睡著了,明日會過來。你歇著。”
尋善點一下頭,起身向司簡作了一禮,“謝主子關心。”
“權當你照料糖糖的謝禮。”
司簡見她無礙,便起身離開。
此時起了風,吹起他的白衣,晃過門邊,迷離了尋善的眼。看著他的背影,她心下無故安心許多。
恨也罷,怨也好,也不過如此,活著的,還是要向前看。再者,這個世上本就沒有誰對誰錯。
眼淚和心痛過后,什么都化成了最平淡的回憶。往事成風,不痛不癢。
“這個世界,正是因為有了那么多俗人,才造就了這個眾人口中的俗塵。我們都活在這個俗塵里,如何能避免不俗?于是,便也有了七情六欲。不過,有俗才有情,我覺得甚好。所以,冷漠無情寂寥也罷,仇恨欲望權勢也好,都不要太放在心上了。”恍惚地,尋善記得有誰跟她說過那么一段話。
頭痛起來,有一個女孩的聲音回應:“為什么呢?”
“因為,心太小了,只能裝下一個你。一個你,就超越了這一整個俗世。”
“真的嗎?”
“嗯,你是我心里最大最繁華的紅塵。”
然后,所有一切都成為襯托她的浮云,都低到了塵埃里。
司簡站在榻邊,看著在上面熟睡的女孩,俯下身,輕柔吻了吻她的額頭。
糖糖長睫一動,夢中呢喃:“青霜哥哥……”
司簡手指僵住,眼里浮起無盡悲傷,如三月的江南煙雨,朦朧了整座古城。期期艾艾。
次日下了雨。
連綿的雨從天而降,順著屋檐瓦頂下來,像是斷線的白玉珠子。稀稀落落,砸在整個青霜宮。
糖糖被送了回來,她一見尋善便撲進她懷里哭泣。
尋善拍著她的背安慰她。許久,這個孩子才喜笑顏開。
白熙也來看她,見她沒事安心許多。她說:“一切都是劉氏的錯,他們逼死了顏伯。主上是命唐大人手下留情的。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尋善只是笑笑,什么都不說。她低眉斂首的樣子讓白熙有些怪異。“尋善,總覺得這些天來你不一樣了。好像,換了一個人。”
“這樣不好嗎?總比以往癡傻時要好。”
“對,比以前好多了。顏伯說的對,是該出來的,不然怎么可能好呢?”
白熙笑容大大的,依舊是個單純直爽的姑娘。
然而,西山的事還未結束。
司簡看著到手的信紙,問:“滄瀾呢?”
地上匍匐一名黑衣人,垂首道:“滄瀾公子中了埋伏,無法與唐大人匯合。暗衛死傷眾多。劉氏是有備而來。”
司簡冷笑,眼底有了寒氣,“傳令下去,加派人員,把學藝精的弟子也派出去,勢必奪回西山。”
“是,屬下領命。”
司簡手中用力,薄薄信紙瞬間化為粉末。
整個世界一片潮濕。他走回桌邊,叫來三娘。
“三娘,流雅被貶為學藝弟子了是嗎?”
“是,主子。”
“把她叫來。”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站在廊下也能濕人。
流雅一身白衣濕了不少,站在司簡面前不住抓著裙子,嬌羞緊張之余也是興奮不已。
“主子喚屬下來是為何事?”
“聽聞你在入青霜宮之前是在花針繡莊做事?”
花針繡莊,天下第一繡莊,針法一流,繡工獨門,同時給朝野權貴提供獨到的布匹華服。繡莊現任掌門是一對如花姐妹,姐姐花枝人稱“花家一姐”。妹妹花落乃是響徹江湖的“花家俏妹妹”。青霜宮的一些珍貴布料也是從花針繡莊進來。憑著這個,流雅在初進青霜宮的時候還炫耀了好一會兒。
這一會兒,流雅猜不透司簡的用意,“主子,屬下如今生是青霜人,死是青霜魂,對主子絕無二心。”
“嗯,表現你忠心事主的時刻到了。”
“主子請吩咐。”流雅心里惴惴。主子曾一度讓她迷戀,但也是懷著一絲敬畏的。畢竟是一個在江湖中翻云覆雨的男人,執掌半邊天下,又殘忍滅了王氏滿門。光憑這些,司簡就定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然而她癡迷這個男人許久,所以敢抱著一顆必死的心去放一只被禁忌的風箏,雖然換來一個處分,身份貶低,但至少讓他記住了自己。
想著,她笑了,如花似玉的面容,暈出桃色喜悅。
司簡道:“你在花針繡莊,針法學的平庸,媚術倒一流。”
流雅面色頓時一僵,“主子……”她又羞又惱。
“你所學之術是花針繡莊獨有的用來蠱惑人心的顛媚術,通過聲音來控制人心。這有點相像西域的蠱術。”
流雅心中不無驚駭,“主子息怒,屬下只是會些皮毛,也不曾用來對付過誰,主子若不喜,屬下以往不使便是。”
“今日,一事相派。”
司簡看向窗外,淅瀝的雨聲一下下像是澆灌在心頭,潮濕一片,也堵得慌。
另一邊,尋善站在廊下,若有所思。
糖糖在榻上睡著了。
前方雨幕中有一人撐傘而來,步履平緩,不疾不徐的樣子。
尋善仔細看去,倒吃了一驚,“思思?”
思思在傘下莞爾,笑容溫善,親切的模樣。“你怎的在屋外不進去?這廊下也是潮濕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