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屋內悶得慌,所幸來外頭透透氣。”
“也是,叫我我也在這樣悶的屋子里呆不久,這不,逛了一圈就來你這里了。”思思收了雨傘,抖落雨水,挨著門邊放好,“姜小姐呢?”
“她睡著了。我也歇一歇。”
兩人站在廊下。陰暗的天氣,老早點起了燈火。
思思細細打量著尋善,笑道:“一月不見,總覺得你不一樣了。剛來那會,我還記得,你靦腆茫然,像是初生嬰兒。現在倒好了,長大了,懂事了,也會做人了。”
尋善也笑了,“是啊,總會長大。不過看著思思你,總覺得你還是什么都沒變。”
思思也算是個極聰慧的女子,懂得逆境生存,懂得不動聲色,處處拿捏到極好的分寸。不抓人把柄,也不給人機會抓她把柄。
思思道:“西山似乎是一個泥潭。”
“唐管事陷進去了。”尋善道,“在浣衣院這么長時間一點也不悶,是因著唐管事吧。”
思思只是微笑,淡然極了,“作為一個心腹,能如何?”
“為何安排在浣衣院?”
“最是簡陋,最是防人眼線。”
尋善思吟片刻,“為何找我講這番話?”隨即嘆息:“他說了什么?”
“他臨行前告訴我如若他此去半月不回,便叫我把這事告知與你。”
“為何是我?”
“是啊,為何是你?”
思思轉過頭來看著她,眼里好像浸了雨水,泛起潮濕。為何是尋善呢?她不過一個新人,不過茫然癡傻,運氣好才被選到清銘宮來伺候姜小姐。她什么都不懂不是嗎?唐大人卻查了她的身世,一而再再而三的關注她。
此次前去西山,唐年君并未與她多商討關于剿平之事。次日出發也只是把她叫到跟前囑咐,叫她看好顏尋善。顏尋善,什么都是顏尋善。
所有人以為她那日懲罰尋善是因為公事公辦,人人皆知,她辦事素來嚴謹,那次懲戒卻是藏了私心,刻意叫她難堪,刻意拿燙水罰她站著。唐年君是知曉的,可是他并未阻止。她也以為他再如何也不會因為這件小事責難自己。誰知,入夜,唐年君叫來她反手就是一嘴巴。一句解釋也沒有。她目瞪口呆,跟著他好些年,他們從未把氣氛鬧得如此僵硬過。眼淚瞬間下來。人生諸多難過,合起來也不及那一刻來的兇猛。但又如何,她是屬下,那一巴掌最好的證明便是她做了錯事。許多年來頭一遭。心也疼痛難忍,亦是頭一遭。
她深深吁出一口氣,伸手捂住自己心口,低聲道:“這些天,我一直想不明白許多事情。那么,這事,就留給你去想吧,也算給我分擔點了。”
“思思?”尋善從她的表情里看出一絲端倪來,“唐大人沒事的。”
思思點一下頭,復又拾起自己的雨傘,撐開,走入雨簾中,款款消失在尋善的視線里。
見她離開,尋善眉頭才一擰。
所有事端都不是空穴來潮。所有禍福也是前世積累而來。
而她的因果是由什么種下?記憶一片空白,不得而知。
陰雨連下兩天。西山上一片泥濘,雙方陷入拉鋸戰。
遠處灰蒙,群山隱在濕雨里,稀稀落落的聲音響個不停。半山腰起了幾頂帳篷,青霜宮的人暫時住下,等待時機到來。
唐年君的袍子臟亂一片,他脫下來扔到一旁,兀自瞇著眼養精蓄銳。
他不懂,司簡怎么會失算呢,讓他們陷入這種不堪狀況。他早跟司簡說過顏老或許是劉氏殘余,不可小覷。他卻執拗不聽他的話。證據?如今的境地便是最好的證據,恐怕現在劉扶蕭正在嘲諷他們的愚蠢。
不進不退死守著,逐漸耗光耐心。
他不禁想起那個傳說中專斷局勢猶如神人的青霜。王氏膝下只有一子,養在深苑深造,他們幾名弟子也不過見過幾面,唯一有機會接觸的也不過是司簡,作為不敗神話的大弟子,常被王固城叫去陪青霜練武比試。司簡卻從來不與他們討論關于青霜的事情,他的面貌性格武藝,他一概不提。
所幸他是見過兩回的,那般風姿實在叫人過目不忘。猶如月華稀世,散著淡淡的矜貴之氣,卻又面目和善,令人見之如沐春風。依稀記得那個少年如玉般精致的眉目,優雅清淡,真正絕世。這樣的人兒,本不該比司簡遜色。
也許這就是宿命,這樣神袛般存在的兩人竟會在有朝一日反目成仇。執劍相對的剎那,也是注定了必須有一人存活下來。然后,染血而倒,王氏倒塌,整個扶季宮倒塌。
現在想起也好似做了一個夢一樣不真實。一睜一閉間,扶季變青霜。
他還記得的是一件至今為止一直讓他猜不透的事情。那時,扶季宮里有一個地方是禁忌,便是青霜練武的地方,造在偏僻的一座殿下,那塊地方王固城是劃了區域的,只有他和司簡才能進入。現如今那座殿在扶季滅亡之后被司簡夷為了平地。
昔日,他無意走進那個地方,也不過邊緣,只是撿一把掉進去的劍而已,也不打算逗留,欲走,卻聽見里頭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他清楚聽見那個聲音在喊:“憑什么不讓我出去,憑什么?就因為青霜,我就要一輩子呆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嗎?好狠的心,爹爹,你好狠的心!”
出去,青霜,爹爹。他大吃一驚,就像是聽到了一個不該知道的天大的秘密。他震驚捂住嘴,往后退了一步,不想有人從身后打暈了自己。待到醒來是在校場邊緣的樹林里,身邊好好放著他的劍。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個離奇的夢。但是后腦傳來的痛楚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夢。
既然不是夢,那他聽見的那個女孩的聲音又是誰的?當然,這個事情不可能去查清楚,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可能他也要遭到身首異處的下場。當時,王固城的勢力還是深刻影響著江湖,不容小覷。
這件事他隱藏至今,后來王氏倒臺,他還沒來得及查清那個真相,那座殿就被司簡命人摧毀了。一切毫無蹤跡可尋,也便了事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