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才叫年君滄瀾從劉氏手中救回他一命。”
三娘難以置信,“屬下不明白主上的用意何在。當初扶季滅門,也是顏老縱火燒了扶季半邊宮殿。他是劉氏元老,昔日叛變,我們青霜宮又豈能留下他?”
“無需多言。”
司簡面色平靜,眼角卻有了一絲冷意。
三娘嘆口氣,俯身一禮,“屬下遵命。”司簡的處事從來都不是她能明白的,正如滄瀾所說,自從青霜死后,青霜宮造起,他主掌大權后,他的一切命令就不是他們所能輕易明白的。
司簡心里,像是藏了諸多心事,且都是他們不能猜透的。
派人傳令了主上的口諭后,西山那邊就速發來一封急信。
司簡關上門窗,抖開其中一張信紙,上書寥寥幾字,是年君字跡:“屬下不力,遭遇劉氏襲擊,顏老悲憤自刎,死前命屬下交主一信。顏老奄奄一息之際吐露二字”尋善“算作遺言。屬下愚鈍,不明真相。望主點透。”
他燒掉信紙,看著另一封上言“吾女尋善親啟”字跡的書信。他打開,里頭一張信紙,亦是簡短片字。
閱完,他眉頭一擰,過了片刻,收起信紙坐在桌后提筆。
須兀,他喚來三娘。
西山起了一場簡短的仗,消息傳遍了青霜宮。
尋善坐在糖糖的清銘殿里,一邊給糖糖調酸梅汁,一邊聽別的婢女給她講宮中近事。
“與青霜宮作對的是劉氏,盤踞川蜀一帶,與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江湖眾多門派都不敢與劉家正面起沖突。據說劉家曾是皇族,后來敗落,也不知怎的又在江湖里起了名聲,又牽扯到了朝廷。總之里頭的復雜不是我們這些小婢能想明白的。哦,還聽說西山里死了好些個人,那可是無辜了。”
尋善手一抖,湯汁濺了起來,滴到她手背上,涼涼的,她感到一絲寒意。
“幫我把這酸梅汁端給小姐。我去去就回。”她扔下勺子,轉身就跑出去。
眼角又有了咸濕味。
她克制不住,聽說西山出事的時候心底就很疼。跑出清銘殿,低著頭的她就與一人撞上。
“大膽!”有人呵斥。
“婉兒。”另一個肅然的聲音,正是三娘。
尋善抬頭,聲音是沙啞的:“姑姑……”
“進來。”她走進院內,“婉兒,叫她們都下去。”
婉兒上前領著眾婢女退下。
三娘看著這個被收拾得整潔的殿落,臉上沒有多余表情,從袖內掏出一封信:“顏老遺言。”
尋善的眼淚瞬間滑下。顫顫接過來:“我爹……”
“沒人逼他。是自殺。”
眼淚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寫在信封上的“吾女尋善親啟”六字。心痛得好像要撕裂了一樣,她自從有印象以來這個世上第一個待她好的人就這樣毫無聲息的離開了。長眠于地,再也不復存在。
一切恍若夢境。
淚流滿面,她抱著信跪在地上,哭得聲嘶竭力。
糖糖被哭聲驚醒,走出來,撲上去大叫:“尋善姐姐!老太婆,你對我尋善姐姐做了什么?你滾,你滾開!不要你出現,不要你出現!你們都是壞人!”
三娘皺起眉頭,拉開她,喚道:“婉兒!”
婉兒進來,“姑姑何事吩咐?”
“把小姐帶去主子那。”
“是。”
隨即又喚來兩名婢女,手腳并用將大喊大叫的糖糖抬出了殿落。
三娘也離開。
空蕩蕩的院落,午后無風,樹枝悄然未動。只剩尋善悲戚的哭聲。
顏老在信里寫:“吾兒尋善,你我父女一場,終不忍獨留你一人于世。在此,未免你悲痛過度,為父不得不說明一件真相。吾兒并非吾兒,乃故友親女,多年前家道變故,轉交我撫養。你乃江城人士,生于戊戌年秋,九月九。本名落白。八年前陽春,江城降下一場瘟疫,多人亡佚,你亦大病一場,燒壞腦子。故帶你入西山靜養。許是雙親亡故,大病燒身,此后你一直渾渾噩噩,竟得失憶之癥。從此也落下一個心病。我年事已高,本不能久留于世,望汝安生活于青霜。不疾世憤俗。勿怪。亡父顏氏親筆。”
尋善仍是難以置信,跪坐于地痛哭半日。
夜色暗下來,遠處已然掌起了宮燈。清銘殿里黑壓壓一片。
為何自殺,有何理由自殺?兩軍交戰又為何要傷及無辜,逼得百姓無處安身,須得自刎方能放過。她不懂。她爹爹還說要等她回去給她講完另一半的故事。距離下月初一只不過十來天的日子,為何就不能再多等幾日?
心痛得好像要死在這個夜色里了。握著信紙的手已經僵硬。
她該怨司簡嗎?可是為何想到他心下更難受了。不是生出恨意的難過,而是在怨自己。好像,這一切的悲劇都是她自己釀成的,她現有的只是濃烈的自責感和負罪感。
她憑什么讓這么多人為她而亡故?明明也不過爹爹一人,但她就是有罪大惡極的感受。她是不該活在這個世上嗎?
暗色里,她看見一抹衣角閃過。
一個男人站在她不遠處,看著她失神凄然的模樣,沒有任何表情。
抬起頭,她不意外的看見一個決雅的身影。白衣在暗夜里靜靜綻放,像是一朵玉蘭花。
“起來。”他清冷的聲音響起。
“該死的人不該是我爹,而是我。”她輕浮的嗓音啞掉,讓人有種輕生的感覺。她也不知為何要對著司簡說出這樣的話來。
司簡在暗色里沉寂了一會兒,上前拉起她。
她渾身已經僵硬,他是將她半抱半攙起來的。他把她扶進殿內,沒有點燈,兩人在昏暗里面對面坐著。
他看著她模糊的輪廓,輕聲道:“人死如燈滅。”
人死如燈滅,這句話她曾說給糖糖聽過。
她握著信紙的手指僵硬的動了一下,慢慢蜷縮起來。“我不是我爹的親生女兒。”
“嗯。”他輕輕應一聲。
“我爹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兒,還撫養我多年,我癡了傻了他也沒有拋棄我,一心等我慢慢康復。他是個好人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