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楨抬頭看去，只見一個白胡子老道站在他的跟前。

頭戴一頂遮風斗笠，身上的道袍已經包漿，臟的不能再臟。

左手拿拂塵，右手拿幡。

別人的幡要么寫著‘算盡天下事’，要么干脆寫上一個大大的‘算’字。

邋遢道士幡卻是很奇特，寫著兩個字。

不算。

老道看似胡子花白，年過半百，然，走起路來卻是帶著風，整個人看起來很壯實。

“小公子和小娘子何故用此等目光望著貧道？”

“道士大叔，你不是很能算嗎，不如你算算？”女孩端著豆腐腦靠近了些朱楨。

老道先是一愣，稍作沉思后道：

“小公子和小娘子尚且年幼，無大人在身側，遇到陌生人自當需要警惕，是老道唐突了。”

說著唐突，但身體卻是很誠實，直接在朱楨對面一屁股坐了下來。

這個老道有些意思，心理學專家啊.....朱楨指著‘不算’二字瞇著眼問道：“道長何故上書‘不算’！”

“‘算’麻煩纏身，‘不算’少些麻煩。”老道很是隨和道：“小友何不問問你自己的兇！”

“沒興趣！”朱楨搖搖頭。

朱楨的不按理出牌讓老道再次一愣，隨即笑道：“無妨，小友不愿，老道就送兩位小友一卦。”

老道也不擲筮策，而是上下打量著朱楨的面孔，沉吟道：

“肥羊失群入山崗，餓虎逢之把口張，幼木逢霜雪，良人共赴難，驚心無可免，乾坤垂憐、不定風云，幼木自選肥濕處，融霜雪、化兇吉。”

“既然小純哥哥能自己脫離險境，道士大叔你算這一卦的意義何在？”

能聽懂一些卦象歇語的王語嫣，警惕的看著老道。

小純么.....老道曖昧的目光在女孩和朱楨之間來回掃射后，揶揄道：“結善言，覓善果。”

女孩俏臉又是一紅，站起身躲在朱楨身后。

楚王殿下對算卦一道一無所知，不能明白老道的意思，但覺得老道很有逼格。

這逼怎么能讓這老道裝了去，楚王殿下：“俺看你有些本事，你不如算算這大地的形狀，說對了俺就信你。”

老道笑而不答，扭頭對豆腐腦攤位喊了一句：“店家，上五碗豆腐腦。”

原本攤位上的老丈此刻卻是不在。

下一刻，朱楨身后傳來老丈的聲音，老丈手提一串銅錢擋在朱楨兩個孩子身前。

“牛皮子老道，離這位小公子和小娘子遠一些，老丈的攤位不歡迎你。”

朱楨看了眼銅錢，莫名的有些感動，這老丈是去別家換銅錢了，俺還以為你攜款跑了呢。

“小公子這是找你的銅錢，小心的拿著，切莫讓人偷了去。”老丈把一串銅錢遞給朱楨，扭頭看向老道：“邋遢道士，請你速速離開。”

老道士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起身離去。

“等等！”朱楨喊住了老道士，從銅錢中取出一半，丟在桌子上：“卦錢。”

邋遢老道士看了眼銅錢，搖了搖頭起身離去，遠遠能聽到他自言自語：

“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子中黃，孤居于天內，天大而地小......昔日臨海，見船歸，先見船帆，后見船身，乾坤之妙，不探不深。”

朱楨聽著聽著面紅耳赤。

學藝不精啊，大本堂吃過一次虧，今日又來一次。

渾天說，他聽過，但不記得是何朝代的古人說的。

這老道士還真有本事，朱楨的眼神深邃看著邋遢老道士離開的方向。

“老丈，剛才謝謝您仗義直言。”朱楨對著老丈作揖。

“老頭子以為那老道是個騙子，沒想到還真是個高人啊，倒是老頭子唐突了。”

老丈看了眼桌上的銅錢，又看了眼邋遢老道士的遠去的方向。

邋遢老道士早已不見了蹤影。

“小公子，你的銅錢收好。”

老丈搖了搖頭把桌面上近五百枚銅錢捧起，轉過身來。

攤位上，已經沒有小公子和小娘子的身影。

“小純哥哥，你把那么多錢丟給老爺爺，你不心疼？。”

“哎呀，我的這個腦子。”朱楨重重拍在腦門上，欲哭無淚，“我的錢！”

“走了，回去要錢很丟人的。”女孩一把挽住朱楨的胳膊，拍了拍肚子：“我還沒吃飽，小純哥哥我們去吃糍粑吧，還是你請客行不。”

朱楨點頭：“行！”

“語嫣，你怎么還懂得卦象？”

“誰是語嫣.....啊。”女孩捂著嘴，臉上再次爬滿紅霜：“那個，語嫣的娘親信道，語嫣跟著娘親去過很多道觀，耳濡目染下聽得懂一些。”

“走，吃糍粑去嘍。”楚王殿下笑容有些旖旎。

朱楨和小女孩一人捧著一個糍粑，美滋滋啃著。

一邊看著一名大漢“嘿哈”地喊著口號用杵擊打著石臼，一名漢子徒手給糍粑沾水。

“好害怕大叔的手會不會被杵給砸到。”女孩吐了吐舌頭，煞是可愛。

“不會的。”朱楨搖了搖頭：“唯熟能生巧爾。”

“架架架，滾開，再不滾開撞死不論。”

朱楨和女孩在欣賞著打糍粑時。之前差點撞到朱楨的那架馬車，又重新從道路另一頭橫沖直撞了過來。

朱楨迅速拉了女孩一把避開，隨即微蹙峨眉。

若是應天之外的其他府城，出現這種不把百姓的性命當回事的官員，朱楨用屁股想都知道。

數不勝數。

但在應天，天子腳下，朱元璋時不時會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的情況下。

極少欺行霸市的行為，當然肯定是有的，只是只敢暗地里做，不敢如此明目張膽。

洪武七年雖然還沒有‘大誥’，但朱元璋責令刑部須為百姓敞開大門，而刑部尚書唐鐸、刑部侍郎茹太素都是剛正不阿，不結黨營私之人。

所以幾乎沒有官吏會傻到在應天囂張跋扈、明目張膽。

天下之大，并非只有一個應天城。

“梅開二度，真當俺沒脾氣啊，別讓俺知道是哪家的。”朱楨被被嗆了一鼻子灰塵，朝著馬車狂吐口水，“呸！”

“小純哥哥小聲點，那是藍田，莫要招惹他們，避免無生事端。”女孩輕輕拍了拍朱楨的后背。

藍田，跟藍玉有關！

朱楨看著女孩的眼神充滿疑惑，心中一緊。

藍玉如今的官職是大都督府僉事，且馬車上并無藍玉的標識，小女孩是如何得知的？

她不會是藍玉一黨的家屬吧，語嫣跟自己的小純一樣應該是假名，王十有八九就是小女孩的姓氏。

藍玉一黨，王姓將軍有哪些來著！

“走水啦！”

就在這時街道上的人群都統一看向一個方向。

哪里，火光沖天，煙霧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