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學曾在山陽縣廣施仁政，因此頗得民心，有著“青天大老爺”之稱。

百姓們瞅見了金學曾一時都歡呼雀躍，再次往前涌動了起來。

衙役官生怕向前擠來的百姓誤傷了金學曾，于是一邊喝道：“后退！”一邊拿起鞭子使勁的抽向被迫擠在前面的幾人。

可奈何人流越來越多，區區幾十個衙役根本擋不住百姓沖上來的浪潮，官兵們被百姓擠的也是層層后退！

“大家都靜靜！”

一句清透的聲音傳來，剛剛還在嘈雜涌動的百姓竟然瞬間都安靜了下來，他們一個個都站好，齊唰唰望向金學曾，等候他的指示。

這令行即止的效率無不令在場的衙役、班官都瞠目驚舌。

沒想到他們喊破喉嚨，動用武力怎么也震壓不下去的百姓，金學曾只一句話就教他們安靜了下來。

金學曾駐足望去只見鋪石官路上都黑壓壓地站滿了百姓。

他睨了一眼發愣的班頭，沉聲道：“看罷，是不是覺得很驚訝，教你平常對百姓們好點兒，你就是不聽！

你以為就憑你們這幾十人能擋住這些數萬的百姓嗎？他們若是狠下心來，今天就是連這座縣衙也能給你拆了！”

聽到金學曾訓話，班頭和衙役官心想著他已經是革職之身，怎么還能頤指氣使，多管閑事。

但一時間又被金學曾往日威嚴的氣場所震懾住，身子骨不由自主的彎了下去，行了個官禮：“堂尊教訓的是。”

金學曾瞟了眼兩人，問道：“我問你們兩人，眼下這種情況該怎么辦？”

班頭和衙役官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答道：“刁民勢大，先抓幾個，殺雞儆猴，該處置的就處置！”

金學曾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眼神如刀子般掃向兩人：“這么多人，怎么抓，抓誰？”

“就抓他們前…”

“蠢才！想多活幾年，就休要多嘴！”

金學曾心里窩火，截住班頭的話喝斥了一句，轉頭不再搭理他們，面向百姓長長作了一揖。

“各位父老鄉親，你們先起來，不要跪，你們有什么訴求都可以告訴本官，我來替你們解決！”

百姓們聞言都齊唰唰的跪了下來，你一句我一句開始訴求，有的人見狀已經忍不住，放聲痛哭。

金學曾見此情此景，心中頓時泛起一陣莫名的苦楚，如藤蔓般重重纏繞，蔓延開來。

“大家都安靜下來，不要鬧！一個一個說，來，這位老丈你先說！”

只見眼前這個拄著拐杖的老人，臉色蒼白，皮膚有些松弛，露著一條條青筋，胸也是癟癟的，他干枯的嘴角往下耷拉著，沙啞道：

“青天大老爺，求求您發發慈悲吧，我的孫女要快餓死了！”

說著，老人就要下跪磕頭，嘴里還一直不停的念叨：“求求大老爺，求求大老爺！”

金學曾趕緊下階將老人扶了起來，朝身后的一個衙役說道：“你現在就去，把這位老丈的孫女接到衙門來。”

前排的百姓一見金學曾果然如同往日一樣，立馬給解決問題，一時都歡呼了起來，朝身后的百姓宣喊著這個好消息。

人群又開始踴躍了起來，爭先恐后的向金學曾訴求自己的情況。

一輪下來，金學曾立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這些人所說的問題都差不多，就兩個字“缺糧”。

金學曾重新站回到縣衙臺階，為了安撫百姓，放聲喊道：“請大家放心，黃河上游朝廷已經派了官員去督修，過不了幾日洪水就會散去！

至于糧食，朝廷也已經派發賑災糧，請大家再堅持幾日！”

說完，金學曾又看向衙役官小聲吩咐道：“去，把糧倉打開，剩下的糧食分出今日的，先給大家分發下去。”

那衙役官面露難色，遲遲不肯動彈，金學曾怒斥道：“還愣著干什么，快去啊！耽擱了時間，本官拿你是問！”

衙役官身子哆嗦了一下，嘆氣了一聲，轉頭就走。

旁邊的小官上前勸諫道：“堂尊，如此多的災民，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子啊。”

金學曾雙眉緊鎖，思量了半響，咬牙說道：“現下先吩咐給你一件事情，你去帶些人將之前問他們借糧的那些富商大戶，都以我的名義請到縣衙來，然后你就馬不停蹄的即刻奔向淮安，面見府臺大人請他即刻調糧。”

小官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隨后雙拳作拱，行了一揖，扭頭匆匆走去。

…

山陽糧商巨富，姓李，名寅。

今天是李寅獨子誕辰，府上正在大擺筵席慶生，別說是山陽，就是臨近府縣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到齊了，個個舉杯相邀、喜笑開懷。

府內歡聲笑語，賀聲不斷。

府外尸橫遍野，餓殍滿地。

府內中央正有秦淮歌妓此時正在翩翩起舞。

府外縣衙門口扎起一大棚正在發糧賑災。

正在這時，府上管家面色匆匆小跑進來和李寅耳語了幾句，后者立馬蹙眉，朝正在跳舞的歌妓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先下去。

鼓樂聲戛然而止，一旁的綢緞商袁蒲不解，問道：“李老爺，這是...”

李寅將剛剛管家轉述的話一五一十又轉述給了袁蒲。

“放的這里山珍海味不吃，吃他那寡淡無味的飯做甚，李老爺我們不去便是，他能把我們怎樣。”

李寅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不行，我們必須得去，袁老弟你剛來山陽，還不知道金學曾這個人，這個人是個牛脾氣，他這次派人請我們，還捎帶跟著百余個兵士，你我若不去，他還真敢硬讓這些兵痞子闖府請我們！”

“他行事如此霸道，就不怕我們去上面告他嗎？”袁蒲聽的有些半信半疑。

“告他？”李寅冷笑一聲，別人做官都是越做越高，他卻越做越低，這位老爺豈是在乎這些條條框框的人。”

袁蒲又問：“那依李老爺之見，他這次請我們過去干嘛？”

李寅答：“八九不離十，還是為借糧一事。”

“這個金學曾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他都被貶職了還管這些事干嘛！”袁蒲突然拍桌怒喊，驚得在場眾人都一時停下了碗筷，目光齊刷刷的朝這看了過來。

李寅苦笑一聲，起身挽住袁蒲衣袖說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有什么話路上細細在講。”

袁蒲嘆氣一聲，咬牙一跺腳跟隨李寅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