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是黎安？”阿大驚詫。

“怎么，連伯很有名嗎？”剛說完，李憕覺得有些拗口，明明叫黎安，卻改名叫連伯……

黎安，連。

也對，符合江湖諢名的造字規則。

阿大掙扎著要站起來，藍城見狀趕忙割開麻繩。

“快起來！”他沖上前扶起連伯，為他輕輕撣拭塵土。“您是我們安西鐵軍的傳奇！”

連伯笑笑，“你也知道我？”

“率領百人隊堅守孤堡十五天，又深入敵營搶回被擄走的校尉，斃敵百人。放眼整個大唐，又有幾人能做到！”

李憕看著面前這個瘦弱無力，垂垂老矣的連伯，很難和阿大口中的戰斗英雄聯想到一起。

“可惜不中用，回了長安就被西域暗探下了毒，瞎了這雙眼睛。”

藍城喚來手下搬了凳子，攙扶著連伯坐下。壯漢們腳步大了些，卷起地上的煙塵，嗆得連伯輕咳了幾聲。

三十年前，大唐西境戰事頻繁，黎安拋家舍業奔赴前線。

十年后載譽而歸，因赫赫戰功被西域暗探盯上，在他的飲食里下了劇毒，一家七口喪生，只剩他一人被毒瞎了雙眼，勉強保住性命。

此后他化名連伯隱匿身份，只為將西域在長安的暗探組織連根拔起。

“只可惜我勢單力薄，二十年了仍沒查到有用的線索。”連伯長嘆，伸手扶住藍城遒勁的手臂，“后來遇見他們，才尋到陳非這個突破口。”

藍城開了口：“幾個月前，我們聽說長安城里新設立了一個名叫慎錄司的官署，便想帶著手下人投奔，可又怕那地方和大理寺、四方館一樣烏煙瘴氣。”

“所以，連伯從何時懷疑我的身份？”

“第一次見你，只覺得你與眾不同。直到今日你從楊府出來，和阿大密談西域人的情報，我才恍然大悟。”

李憕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他還特意把頭探出車外四處查看，連伯與他們距離足有幾十步。

“連伯耳力竟如此驚人！”

連伯笑笑：“這些年我一直在達官貴人的府上做事，為了偷聽消息，苦練耳力。”

“百步之內，沒有連伯聽不到的聲音。”藍城補充道。

李憕心中暗自驚呼，真是妙啊！

白如月會易容術，阿蠻會攝魂術，一心投奔慎錄司的連伯竟然會“竊聽”。沒想到長安臥虎藏龍，什么樣的奇人異士都被他遇到了。

“李都尉，我這把老骨頭雖然不中用，但藍城和他麾下的老兵都有過人本領，而且在長安城里經營多年，很適合偵緝暗探。”連伯舉起雙手向李憕作揖，“還請李都尉收留我們。”

再看藍城，也恭敬地望向李憕，滿臉懇切。

他們兩個不清楚，這意外之喜對李憕如同雪中送炭。

慎錄司密探雖然遍布全城，但為了他們的安全，柳欽松很少讓他們之間交叉聯絡。

這也就導致李憕除了阿大和專屬于他的聯絡員外，并沒有可以直接調配的人力。

否則他也不會一心拉攏杜炳元。

耳力驚人、經驗豐富的連伯，還有藍城和他麾下的老兵，仿佛從天而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沉思片刻，又把腦海里那張白板調了出來。

【連伯和藍城值得信賴】

叮！

“連伯，藍兄，我李憕雖然資歷尚淺，但一心為慎錄司辦事。”他極力掩飾內心的激切，“日后還望各位同心協力，只要有我們在，長安百姓定能平安無恙。”

李憕情真意切，四人對視行禮，就連阿大都難掩喜色，咧著大嘴笑起來沒完。

“李都尉，接下來打算如何行事？”

“陳非給各位官員行賄的路徑，都掌握在連伯手中吧？”

連伯微微頷首：“你若要除掉陳非，取而代之，我自當全力協助。”

“我今天見到的那個楊釗，是替身吧？”

“李都尉果然非同凡響，只見過一次便發現了這個秘密。”連伯說道。

…………

翌日清晨，丘員外府。

陳非站在門口輕叩門環，過了許久，緊閉的大門打開一條縫。

“我是玉堂府陳非，特來拜見丘員外。”

“等著。”門房粗魯地把門關上。

又過了好一會，門才被再次打開。老管家站在門口，厲色問道：“陳官人有何貴干？”

陳非指了指身旁小廝手中捧著的禮品，臉上堆滿笑意：“前幾日我手下人得罪了丘員外，特來府上賠罪。”

老管家雙手背后，不屑地哼了一聲，斜眼看著陳非。

“進去吧，員外在里面等著你。”

身材矮胖的小廝把禮物遞給了門房，自己在門口等著。

丘員外的府邸雖遠不及楊府，但也比長安城里一般富人的宅子大了許多。

陳非在老管家的引領下，走了半天才到了內堂。

丘員外面色鐵青，一邊喝茶一邊翻閱賬簿，聽到陳非進屋的腳步聲，連頭也沒抬。

“丘員外，別來無恙。”

面對陳非諂媚的嘴臉，丘員外只用手指指節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算是回應。

兩人的地位懸殊。

十多年前，李林甫還沒當上宰相的時候，丘員外就是他賺取資本的手套。

現如今李林甫大權獨攬，丘員外的身價也水漲船高。

許多鉆營無門的小官小吏都把丘員外當做救命稻草，一有機會就拼命巴結，只求他在李林甫面前稍加美言，或許就能改變他們一生的命運。

如此不可一世的人，卻被陳非手下的游俠兒折傷了臉面。

“陳非，你有何事？”

“丘員外，前日那場誤會，您可不要放在心上……”

啪！

賬簿被重重摔在桌上，丘員外指著陳非的鼻子大罵：“區區一千兩銀子，你竟找人硬闖我府上，打傷了家丁護院。你真以為我是吃干飯的？！”

“丘員外息怒……”陳非湊近了兩步，彎著腰賠笑道，“都是一場誤會，絕非我的本意。莫說是一千兩，就算是一萬兩都是我該孝敬您老的，怎么敢找江湖草莽來討債呢！”

“今日不給個說法，我就去右相那邊問問看，是誰給了你這個膽量！”

別說陳非惹不起，就連陳非的主子楊釗，也在巴結討好右相李林甫。

“這正是此事的關節。”陳非頓了頓，“在您府上為非作歹的兇徒，就是楊大人找來的。”

丘員外雙眼細長，肅若鷹隼。

“此話當真？”

陳非殷勤地舉起茶杯送到丘員外面前，表情凝重而驚恐。

“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與右相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