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憕回到房間，從當天午時一覺睡到第二天辰時。

此時已是深秋，下了一整夜綿綿秋雨。

一睜眼看到窗外昏暗一片，李憕嘟囔著：“才晚上啊，我以為我睡了一天。”

阿大裹著一件輕薄氈衣從茅廁回來：“現在是辰時，你已經睡了九個時辰！”

“怪不得我腰酸背痛。”李憕伸伸懶腰，緊接幾聲關節的清脆彈響，“這破床越睡越累。”

阿大從桌上拿起一疊寫滿字的紙：“昨晚陳非來了，讓你抽空把這些債務追回來。”

“總共有多少？”

“四千多兩。”

李憕瞬間坐起身，雙手一撐，整個人騰空而起。

“那還愣什么呢！出發！”

“坊門都沒開，你急什么……”

……

這次出門討債，李憕特意叫上了杜炳元。

一來是繼續觀察杜炳元的品性，多制造一些接觸的機會。二來是今天的追討的銀兩太多，他和阿大兩個人完全搬不動。

聽到李憕要帶他出門，杜炳元扔下手里的饅頭就出發了。

有了上次被陳非利用的教訓，這次出發前，李憕特意向杜炳元詢問了欠債人的背景。

好在都是些普普通通的生意人，都是家大業大，但又嗜賭如命的人。對這樣的爛人拳腳相加，李憕并沒有什么心理負擔。

杜炳元在玉堂府中頗有名聲，拖欠債務的人見到他都有些膽寒。再加上阿大鬼魅般的武藝作威嚇，三個人只用了半天就收回了全部債務。

這次李憕雇了兩輛馬車，才把追討回的錢財運回了自己的住處。

總共討回四千二百兩，按照上次逼迫陳非答應的四六分賬，李憕留下了兩千五百二十兩。

在住處數錢的時候，李憕留意了杜炳元的神態，他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時竟然毫無波瀾。

他暗自佩服：“這人比我強多了。”

李憕拿出一百兩銀子，用一塊粗布包好，遞給杜炳元。

“李兄，這是何意？”

“給你的。”

杜炳元厲色推辭：“不行不行！你是我的恩人，給你做事不能收錢！”

“以前幫陳非討債，他不給你們錢嗎？”

“從來沒有啊……”

李憕心說，怪不得陳非有楊釗做靠山，也不能一統長安黑道。實在是格局太小了！

“你和妹妹剛剛團聚，之后買房置地，維持生計都需要錢。”李憕不顧阻攔，硬是把銀子塞在杜炳元手里，“你要是不收，今后打算帶著妹妹喝西北風嗎？”

杜炳元捧著銀子發呆，他在玉堂府的餉銀不過每個月六貫錢，也就是六兩銀子。

一百兩，他要不吃不喝一年多才能賺到。

可李憕竟然隨隨便便就把這樣一筆巨款給了他。

“李兄，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是個普通人。”

杜炳元跪倒在地：“今后做牛做馬，任由李兄驅使！”

李憕突然板起臉，厲色說道：“你妹妹剛剛脫了奴籍，你又要把自己賣身為奴嗎？你爹娘生你，就是讓你動不動給別人下跪，給別人做牛做馬的嗎！”

這一陣訓斥，把阿大和杜炳元都震驚了。

他們從沒聽人說過這樣的話，好像每個人都認為，人生來就有三六九等。

李憕語氣略微緩和了些：“我給你的不是賞錢，我也不是你的主子。我把你當兄弟一樣對待，你卻想給我當奴仆。這不是枉費了我一片真心？”

“我……”杜炳元見李憕露出笑意，緊繃的神經才稍有放松，“只是你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

“真不知道陳非何德何能，讓你們這些江湖豪俠給他賣命。”

“我們不過是走投無路。”

“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

李憕讓阿大從對面的食肆送來一大盆清水燉羊肉，三個人喝起了小酒。

杜炳元自從父親入獄后流落江湖，在洛陽城郊和幾位江湖游俠混跡在一起，給洛陽城里的商人運送貨物。后因洛陽城中黑道爭斗，幾人得罪了當地官員，被迫逃到長安。

當時陳非還是長安黑道里的小人物，靠著杜炳元這些武藝高強的游俠兒才有了現在的地盤。

可是他發達后，卻越來越忽視這些追隨他出生入死的江湖草莽。

“李兄，陳非和你不一樣，他從來不把我們當自己人。”杜炳元不勝酒力，小酌幾杯便面色泛紅，“我們都不是貪財的人，只想體面地活著。不說受人尊敬，至少把我們當個人看待！”

李憕用腳丫子想也能猜到，陳非是如何對待這些江湖游俠的。

看來取代陳非的事比他想象的要容易許多。想要說服一個人，只需要滿足對方最根本的需求。

“杜兄，若是有一天我能讓你們過上正常的生活，不需要看人臉色，也不用被人奴役。你愿意嗎？”

杜炳元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剛要開口，便被突如襲來的困意打暈，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阿大把他扛起來放在榻上。

“我們去找陳非，和他談談合作。”

……

玉堂府的雜役通稟，李憕帶了兩只大箱子來到府上。

“箱子里是什么？”

“都是銀子。”

陳非眉開眼笑，連忙跑出去迎接李憕。

“李兄弟！你可真是年少有為！這么多陳年死賬，竟然都被你要回來了。”

李憕用刀鞘輕輕撥開陳非迎上來的雙手，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向內堂。

陳非不敢發作，只好在后面跟著。

“陳官人，那六成我已經留下了，剩下的四成給你帶來，你稱一下重量吧！”

“那就不必了，我相信你的為人。”陳非連忙倒茶，又讓仆人端來了水果。

李憕故意皺著眉，忿忿說道：“現在長安城里都說我是你玉堂府的人，看來真不該幫你要債，著了你的道了。”

“兄弟，難道在我玉堂府里做事，是什么丟臉事嗎？”

“我這人懶散慣了，不想受制于人。”

陳非眼珠亂轉：“你和那些江湖游俠不同。你可以在我玉堂府做一名堂主。”

“堂主？那不還是你的手下？”

“你我之間談什么上下，我們是兄弟！”陳非剝開一根香蕉送到李憕嘴邊，“你若肯來助我，那就是第四位堂主了。你要是不喜歡做生意，那就專心討債，依舊是四六分賬，如何？”

“那和我現在也沒什么區別。”

“若是做了堂主，不但可以調遣府中游俠為你做事，還有大人物的幫忙。”陳非一陣壞笑，看得李憕作嘔。

“大人物？”

“要是沒有大人物提攜，你以為我能在權貴林立的長安城立足嗎？”

李憕知道，陳非口中的大人物就是楊釗。

若是現在提出想見大人物，以陳非的心胸一定會拒絕。

不如退而求其次，先把玉堂府的堂主搞清楚。

“那讓我見見那幾位堂主吧。”李憕掰下香蕉，一口塞進嘴里。“免得日后不認得，自己人打了自己人。”

陳非竊笑，忍不住雙手拍在一起。

“我這就派人請他們來，今晚就在府中設宴，咱們幾個人不醉不歸！”